8.意 外 昏 迷

宋陌光着脚从楼梯上奔下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母亲冷静的靠在客厅门边的落地窗边,背对着父亲看着远处,母亲一身素白的拖地布裙外套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袖针织衫。窗外微弱的阳光穿透玻璃,映在衣服上像一层透明的纱。宋陌一时恍惚的记起,母亲似乎总喜欢在炎炎夏日里,在屋子里开着空调穿秋装。

母亲静静的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犹如一幅定格的画。而在身后歇斯底里的父亲此刻像个小丑,显得无比的胡闹与粗俗。

“够了!”宋陌冲着父亲大吼一声。

宋父没想到一向对他们争吵不闻不问的女儿会下来,更没想到在回身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看到她眼里的厌恶。宋陌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自然没有捕捉到父亲眼里一闪而过的痛心。她只是想让这出闹剧赶紧停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花瓶是清朝的吧。”宋陌弯腰拾起地上的一片花瓶碎片,尖锐的话语从唇齿间蹦出,“咱们家可真是穷的就剩下钱了。啧啧,也对,养着那么多外人这么些年也没挥霍完,这咋碎几只古董花瓶又算得了什么,您说是吧——父亲。”

宋父盯着双眼看着宋陌,怒不可遏的说道:“你什么意思?”

宋陌若无其事的将碎片扔回地面,拇指和食指轻搓了两下,顺带着检查了下自己右手的指甲,然后笑着说:“没什么意思,就是劝您还是悠着点的好,您这岁数也不小了,还是别折腾自己为数不多的体力了。”最后的‘体力’两个字宋陌故意加重了语气,声调微扬的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脸色煞白的父亲。

这是宋陌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的跟父亲叫板。

久经风月场的宋父当然知道宋陌在说什么,一时被气的跌坐在沙发上指着宋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好,好!看来这个家是不欢迎我了,我走!”摔门什么的,宋父最拿手。

宋母从宋陌开口的瞬间就转了过来,目睹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宋陌事后对着大门略显得意的撅着小嘴。看着这为自己争吵的一大一小,宋母平静的叫来了佣人收拾了已经惨不忍睹的客厅。破碎的古董也立马被人换上了新的,沙发换了新的外套,茶几上也摆好了新的杯子。不到半个小时就收拾的和没发生过一样。

“宋陌,”母亲看着宋陌叹了口气,“你刚跟你父亲说话模样,太过轻佻了,身为女孩子这样不好。”

宋陌有些错愕的看着母亲,原来她破天荒的为母亲说几句话,在她眼里仍旧满是错误。宋陌自嘲般的笑了一声,转身向楼上跑去。

宋母看着那个赌气跑掉的背影摇了摇头,慢悠悠的走回了自己一楼最里间的房间。

米白看见宋陌进来,赶忙走进宋陌轻声询问:“陌陌,没事吧?”刚才的摔门声在二楼都听的清清楚楚,米白吓得心直跳。

宋陌拉着米白走回床边的地毯上,两人并肩做了下来,米白习惯性的靠在宋陌的肩膀上。

“没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宋陌闭上了有些疲惫的眼睛,安静的仿佛睡了过去。

晚饭是张嫂端上来的,说是夫人的吩咐。宋陌看着茶几上的三菜一汤提不起半点儿食欲,而米白也吃的小心翼翼。

每当这个时候,米白总是想要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她,可她太了解宋陌,她知道自己明白的道理宋陌也明白,只是有时候倔强的不想要承认罢了。所以每次她都乖顺的呆在宋陌边上,她觉得,有时候最好的安慰就是陪伴。她不能拥有魔法将宋陌的烦恼变不见,却可以在宋陌遇到麻烦的时候陪她一起承受。

这些,宋陌其实都感受得到。只是更多的时候宋陌会想,如果没有自己,米白的青春会更简单点儿。

两个女孩靠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然后睡着了。

夏日里的空气充满了水汽,湿乎乎的黏在道路两旁树叶的缝隙中。宋家别墅在月光下披着浓重的色彩,草丛里偶尔蹦出几只蟋蟀,浮在叶子的露珠旁对着别墅抖动着翅膀。突地天空闪过一条光亮,照亮了整片草地,雨水落了下来,蟋蟀跳了出去隐在了草丛不见了。

雨越下越大,二楼宋陌所在的房间开了半扇窗户,雨水敲打在玻璃上发出闷闷的声响,一个巨大的雷声砸了下来,震得窗台哐当一声。

这一声雷,吵醒了在地上睡着的宋陌。她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才发觉自己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冷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吹落了好几页自己之前写的随笔。宋陌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腰,爬起来整理好那些字迹,关了窗户,扯了一旁的纸巾擦了一下窗台。

然后她才发现,米白不在屋里。

房间的门开了一个小缝透着走廊微弱的光,宋陌以为米白半夜起来去厕所了,就推了门往外走。可是奇怪的是,楼上的两个厕所都没发现米白。宋陌疑惑的向楼下走去,这大半夜的难不成去厨房找吃的了?

闪电一下一下晃着屋子,宋陌一路走一路开灯,越走也越奇怪。如果灯都灭着,那米白应该没下来才对。正想着要不要回去看看二楼其他的房间,一阵欢快的手机铃声响起,吓了宋陌一跳。铃声由弱渐强的回荡在整座房子,铃声来自楼下,宋陌听出来了,这是米白的手机铃声。

她开了灯迅速向楼下跑去,铃声来自一楼走廊的尽头。

怎么会是母亲的房间?

“米白?你……米白!!!”宋陌无法理解面前的一幕,因为米白昏倒在母亲的佛堂前,而母亲坐在地上背对着自己打坐,一声声的木鱼声敲的宋陌头疼,原本在地上震动作响的粉红色手机也突地静止不动了。

宋陌吓的赶忙扶起米白,探到鼻息平稳摇晃了几下不见转醒,抬手要去掐人中,母亲张口了,“她只是听到打雷吓昏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宋陌闹不清状况,脑中惊诧的无法思考。米白似是熟睡般的哼哼唧唧了两句,然后往宋陌的怀里靠了靠,看到米白真的没事,宋陌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时铃声再次响起,宋陌烦乱的打算关掉,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居然是“胡小裕”,鬼使神差的她按下了通话键。

“米白你没事吧?刚才你那边发生了什么,砰的一声后电话就断了,你怎么了?”胡小裕的声音显得非常焦急,看来无论如何他还是关心米白的。

“她刚才被雷声吓昏了,现在没事了。”宋陌的口气很淡。

“宋陌?”

“嗯。”

“刚才的声音是打雷?现在没下雨啊。”

宋陌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对着电话说:“可能就我家郊区这边下了吧。先不跟你说了,我得把米白送回房间,有什么事周一见面再说吧。”

看着怀里的米白,宋陌心里感觉怪怪的,非常的慌乱,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米白为什么会在这个房间?”

宋母的木鱼停了一瞬,“她下来打电话看到我在房里祈祷,过来打个招呼,然后打起了雷,她就突然昏过去了。”

“然后你就让她这么躺在地上?”

宋母依旧用她冷淡的声音回应着:“宋陌,不要总是这么激动。这雷打的我很不安,睡不着所以祈祷,你不懂,这事不能突然停止,会遭报应的。”木鱼声再次响起,一下一下敲碎了宋陌的心。

宋陌冷哼了一声,抱着宋陌上了楼。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会那么那么的想哭。

她真的好想好想祖奶奶,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难受的呆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家里,她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

她为什么,要有这么一对儿冷血无情的父母!

宋陌把米白抱上了床,给她盖好空调被,自己则走进浴室拧开了水龙头。这一天,宋陌过得很累很累,她突然很想毕业,上了大学就有理由离开这里,去外地也好出国也罢,只要有希望她便再不想回到这里。

等宋陌整理好自己,已经凌晨三点了。她擦干了头发躺倒米白身侧慢慢的进入梦乡。

梦里宋陌仿佛回到了第一天来到宋家别墅的那天,她欢天喜地的看着硕大的房子,兴高采烈的看着自己的爸妈,期待着美好而又明亮的未来。直到连续一个人孤零零的和佣人在古堡生活了半个月后,看见酒醉的父亲当着母亲的面拥吻另一个女人时候,她才幡然醒悟,那一切美好都只是幻想。在祖奶奶走后,也就是今后的漫长人生里,再不会有人抱着自己温柔的说着那些动人的故事,再不会有人在她身后供她依靠。

因为,再没人懂她心里的话。即便有了米白她还是觉得很孤独,很凄凉,似乎所有正在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莫名的绝望。

眼泪从紧闭的双眼慢慢的流淌了下来,一旁圆圆的小脸慢慢的凑了过来,一只小手轻轻的擦去宋陌眼角的泪痕。

“陌陌,无论怎样,我都希望你能乐观积极的活着。”

“不管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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