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姐, 真没见过你这号病人,病还没好干净呢,就放弃治疗了?再者, 放医生鸽子是不是应该知会下医生?做人最基本的礼貌, 你哥没教过你?”
冯儒松在诊所白白等了一个上午, 气得半死。
季桐音坐在花园垫着厚厚羊毛坐垫的石凳上, 剪开液体钙挤进牛奶里, 喂季闹闹喝。
“不该放弃治疗的是你,冯儒松,你算什么医生!”
就像流水遭山石阻遏, 季桐音心里的石头被亲情感化,车祸留给她心里的阴霾散了大半, 嘴上功夫也恢复了大半。不忍爷爷伤心, 就只能自己努力走出阴影。
“季桐音,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可以侮辱我的职业道德!我是心理医生, 是一名有职业道德的心理医生!”
“哼。”季桐音给侄子擦嘴,头也不抬,“想报仇想讨回面子尽管冲我来,跟我爷爷乱讲什么?他年纪那么大,身体又不好, 出了问题你担得起吗?”
心理医生仿佛不会察言观色, 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你还知道你爷爷年纪大了, 那你每天半死不活是想怎么着?我要是不想尽招数刺激你植物人一样的大脑, 你后半辈子可能都是活死人了!”
季桐音泼了他一脸水:“滚!”
“季、桐、音!”
几步外, 看到突发状况。徐婕迅速赶来灭火:“哎哟,冯先生, 抱歉抱歉。音音还没明白你一番苦心,你多见谅。”
季康冲冯儒松扬扬下巴,冯儒松剜了季桐音一眼,咬牙切齿:“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季康扔给他一张面巾纸:“辛苦了,音音现在状态好多了,起码正常交流无大碍了。可还有点问题,对汽车有明显的抵触情绪。而且只要身边没人陪着,她就一个人发呆,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消除她心里的阴影?”他知道很难,车祸给她造成的心理创伤太大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坐车,一看见车就恐惧。后来医生想了办法,让她戴眼罩。这样她才不那么抗拒,但仍然不敢碰方向盘,看见就害怕。
冯儒松拿纸擦干脸:“难,需要时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尽力。”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香水,对准脖子喷。
季康忙躲开,皱眉:“你去泰国了?”
冯儒松笑,耸耸肩:“你这人真无趣,不懂生活。”
那厢,徐婕对季桐音说:“音音啊,冯儒松做法可能有点过激,可你看,你现在好多了,怎么说他也有功劳。唉,你是不知道你前一阵那个样子,我看着有多害怕。”
人在自我隔绝状态是不太容易自我感知,这几天听徐婕说起自己前段时间的状态,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生惭愧,她抱抱徐婕:“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一家人说这些干嘛。”
闹闹放下儿童碗,硬挤到两人中间:“闹闹也要抱抱!”
周一,季康黑着脸把哭声震天的儿子强行塞上车。
“坏爸爸!坏爸爸!妈妈!姑姑!我不上幼儿园,不上!呜呜——”
事先被打了预防针,徐婕和季桐音躲在房间,不敢出来。
“每天都这样?”季桐音问。
徐婕惨笑点头:“多亏有你哥,要是我,他一哭我就心软了。”
季桐音心生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到父母,心里一沉。
闷闷不乐好长时间,直到早饭后,冯儒松打电话约她。
“你是受虐狂?”
医生痛心疾首:“季桐音,我上辈子是不是杀过你全家?我是医生,必须对我的病人负责!”
想想他确实是在帮助自己走出阴影,于是便同意了。
冯儒松带了司机来,他和季桐音双双坐在了后座。
季桐音想戴眼罩,被他制止。
“我两年前也出过车祸,很严重,当时也是我开的车。”他说。
季桐音轻扯嘴角,本想讥讽,可是看他表情凝重,不像瞎编的,到嘴边的话没出口。
“我花了半年时间克服了心理障碍,现在又能坐车也敢开车了。”他难得正色,看着她的眼睛,“季桐音,我相信你也行的。”
“我……”
她还在犹豫,眼罩已经被夺走,手里多了包牛肉干。
冯儒松帮她撕开:“吃,不敢看外面,就低头认真吃。”
车子发动,起初季桐音一阵慌乱,呼啸而过的灯柱和树木仿如毒舌吓得她闭紧了眼睛。
“睁开!”冯儒松强令她睁眼,“睁开!季桐音,你不能老缩在乌龟壳里不敢出来,那样神仙也救不了你!”
她额头沁了一层汗,鼓起好大勇气,缓缓睁开眼皮。车还在稳稳前行,一切如故,她也好好的,没有天塌地陷。
抬臂擦擦汗,她捏起一块牛肉放进口中。味道很赞,于是又捏起一块、两块……袋子很快空了,冯儒松打开储物盒,里面全是好吃的:“随便吃!”他很大方。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目的地,是一家隐匿在居民楼内的餐馆。
“老板夫妇都是地道的山里人,这里的食材非常地道,全是山珍,什么菌菇竹笋啦,全是从山里采摘完第一时间送进城里,老板厨艺好,你多吃点。”
有人说,吃是一件能迅速提升幸福感的事。果然不错,地道的山野小菜,季桐音吃得心满意足。
此后,冯儒松隔几天就会带季桐音去一家特色菜馆。她发现,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远。她也发现,渐渐的,不戴眼罩也敢看路两旁的景致了。只是仍不敢开车,一摸方向盘就浑身战栗。
忽然有一天,张嫂买完菜回来,看见季桐音晃晃悠悠从房间挪出来,没有拄拐。她激动得菜篮子都掉了。
徐婕闻声从房间出来,扶着栏杆向下看,季桐音拖着双腿一步一挪,来到了沙发边。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
“冯儒松,虽然我真的非常讨厌你,但还是要谢谢你,你确实是个合格的医生。”
再一次见到冯儒松时,她说。
冯儒松挤挤眉心:“我怎么听着你是在骂我?”
“你可以这么理解。”
“……”
冯儒松今天选的餐馆就在市中心,没多久就到了。
季桐音觉得他好神奇,这段时间他领她少说也吃了一二十家馆子,没一家重复的。一个人是有多馋或者多不务正业才对吃的这么上心。
“民以食为天,吃是人生头等大事,当然要上心。来,尝尝这道汤,这里的招牌菜。”
季桐音拿起汤匙,眼睛忽被蒙住。
“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
走调走得几乎没有一个字在调上,能有这样神功的,除了那个唱最炫民族风都能走调的,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林大设计师,你能不随便张嘴吓人吗?”
脑袋轻轻挨了一记:“你个死丫头片子,嘴巴还是这么毒。三年不见,有没有想哥哥?”
“想,天天想着怎么骂你!”
“没良心!”
林子俊夹在她和冯儒松之间坐下,拎起茶壶倒杯茶,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
季桐音抬眼仔细打量他,模样没什么变化,走大街上仍能一眼认出来,只是娃娃脸上肉少了点,显得眼睛更大了。穿衣倒是正常许多,中规中矩的衬衣牛仔裤。这样看来,并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介绍一下,林子俊,我朋友。”
待要向林子俊介绍冯儒松,林子俊抢先道:“大名鼎鼎的冯医生,我认识。”
季桐音笑:“哦?原来冯医生这么有名啊。”
冯儒松不屑哼哼:“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无知。”
季桐音不跟他一般见识,拿笔戳戳菜单,问林子俊:“你要跟我们一起吃么?”
他面上滑过一抹怪异的笑:“改天,我单独请你。今天……”
“卧槽我说到处找你找不到,你小子原来在这儿把妹!”
这声音……季桐音回头,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一张憨憨的笑脸。不论何时何地都能笑这么灿烂的,也就只有大头了。
看见她,正大嗓门嚷嚷林子俊的大头呆了,嘴巴张半天发不出声。
“傻了你,她又没去韩国,不认识了?”林子俊歪着嘴嘲笑他。
“小季!”大头十分激动,舌头都不利索了,“我、我、我没看错吧?”
“难道我丑得都认不出来了?”
“不不不……”他连说好几个“不”,“我是太惊喜了,这几年你跑哪儿去了?老大……”
“咳——”林子俊猛一咳嗽。
季桐音眨眨眼:“我上月球了!”
林子俊损她:“呵,你还上天呢!”
季桐音收了笑,可不就是差点上天嘛。
肩上落下一只手掌,林子俊认真说:“好好吃,今儿不巧,改天哥哥请你吃顿好的。” 他打断还想说话的大头,拉着他匆匆上楼了。走之前还捏捏了她脸,说,都瘦成猴了,赶紧补回来。
冯儒松把玩着香水瓶,瞧瞧那两人背影,再看看盯着餐盘失神的季桐音,摸着下巴想了想,明知故问:“老熟人?”
“废话。”
紧接着补刀:“跟你老情人也是熟人?”
“……”
杯子离桌,季桐音忍住了。“你再多说一句,我用滚水给你整容信不信?”
“你对你老情人也这么凶?”
季桐音扔了筷子,胡乱擦两下嘴,扶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离开。
“喂喂喂,开玩笑呢,至于么?”冯儒松收起香水起身追。
季桐音才不相信他一个学心理的会开这种玩笑,分明故意刺激她的。
“文卿,陈露的儿子又胖了,我都抱不动了。”
冯儒松搀着她出门,迎面走来一男一女,女的笑着对男的说。
“是吗?我好久没见了。”
看见对面走来的人,两人同时顿足。
季桐音直视前方,眼里只有脚下的路。
“走慢点,又没有禽兽要吃你。”冯儒松一只手扶她,一只手拿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上了车,季桐音松了口气,脸色也好转。她知道早晚有那么一天,但不希望是今天。
车子发动。她低着头,没看到,他们的车刚一离位,旁边的车上就下来一个男人,身姿修长,眉目清隽,望着离去的车站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