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妥当,四人行将出发,阎忠是汉阳郡人,需从此地往西南而行。
盖俊见阎忠孤家寡人一个,憋不住问出困惑良久的问题:“世伯未带随从?”须知这里可非中原,而是各族杂居、战乱频繁的边地,独自外出远行需担极大风险,遇到劫财那算你命好,就怕碰上既劫财又劫命,实际上这样的匪徒足足占了九成九,毕竟谁也不想留下后患。
阎忠淡然回道:“带了一个仆人,死在半路上了。”
嗯?
你极力邀请我们去你家,不会是存了免费保镖的心思吧?
盖俊暗地里腹诽道。
一路行来,路况极差,满眼尽是大山、小丘,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被劫,杀了随便找地儿一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盖俊固然对阎忠的为人颇有“意见”,也不得不承认他学识渊博,名士头衔实至名归。父亲盖勋就是他心中的一杆秤,他认为能和父亲侃侃而谈者都是有学识的人。
因羌人叛乱被镇压不到五年,这里又是主战场,盖勋、阎忠不语其他,但说平羌旧事。
羌族叛乱本身涉及方方面面,是一个复杂的政治问题,讨论此事必然会引起分歧。果然,两人很快意见不一。阎忠极不认可段颎的血腥手段,他更欣赏皇甫规、张奂的招抚主张,认为羌人之所以屡降屡叛,皆因投身阉人之贪官恶吏耳,只要朝廷下定决心惩处之,不是没有一檄而定乱的可能,并且代价也小得多,至少无需几十亿军费。
盖勋观念与之相反,主张剿杀,他觉得阎忠想法过于天真,惩处阉党官吏就能解决问题了?难道祸害凉州百姓的官吏都是这些阉党吗?恐怕不见得吧。虽说段颎耗费国家年赋税之大半,却成功平息了战乱,使羌人未来十年、二十年无法恢复元气。
不过两人聊着聊着,尽皆收声,相视而叹。
其实无论主抚、主剿,殊途同归,目的一致,就是使凉州恢复安定,而欲使凉州长久安定有一件事必须做到——即吏治清明。
此四个字说出容易做来难,然则吏治不清,羌人迟早还会暴乱。
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扣!
盖俊一路听下来,冷眼旁观。
大汉之所以会亡不能说全因羌乱,怎么也要算一个重要因素吧。
董卓可是赖羌乱出世、赖羌乱崛起、赖羌乱权重,并最终尾大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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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一支羽箭激射入灌木丛,一头体型壮硕的野猪从中窜出,一边凄厉嚎叫一边狂奔过来。
“可惹到一个不得了的大家伙。”盖俊骑在马上嘟囔着,神色平静,丝毫不担心它会伤到自己,他的自信不仅在于相信自己的射术,更来源于身旁的盖胤,在他庇护下还真没有哪个畜生能近得了身前。手下不慢,再出一箭,这次看得清楚加上距离颇近,是以整支箭几乎没入野猪前胸。野猪可不是笨家伙,相反非常狡猾,遭到重创立刻就要返回灌木丛。
“哪里跑?”
盖俊第三箭在野猪入丛前一刹射穿它的后腿,接着冲盖胤努努嘴,示意他收拾残局。
盖胤二话没有,提刀入内,只听得几声哀嚎便再无一丝声息,之后盖胤肩扛着已经死透的野猪步履沉稳的走出,将其置于马背。
盖俊竖起大拇指,这头野猪怎么着也有三四百斤,扛之如无物,太霸道了。“嗯,先前猎了两只野雉,这头野猪是意外之喜,够了,回去吧。”
“野味有了,可惜无酒。唉,就算有酒也没我的份,不知到了汉阳,是否有喝酒的机会。”顺山坡而下,盖俊感叹着。此处乃安定郡边界一座大山,沿着山脚走,大概两个时辰后就可抵达汉阳地界。
“小族叔你就别抱怨了。”盖胤难得搭话。
盖俊怒道:“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就想不明白,为何阿父允你饮酒。”
“我十六了。”
“二十而冠。”
“……”
二人下了坡,看到盖勋、阎忠信马由缰,高声阔论。他们也看到了这边,对马背上的野猪指指点点。
双方相距三十步远时四骑突然大惊,盖胤之马更是掀翻野猪,惊慌地朝山上跑去。
盖俊紧拽缰绳,轻声安慰踏云,同时目光惊疑扫视四周丛林。
“有猛兽。”盖胤焦急道,他弓刀都留在了马上,惟有从靴内拔出一支匕首防身。
经他提醒,盖俊抓出弓,便要前去接应父亲二人,突然间一条斑斓身影猛然从盖勋身侧树丛跳出。
腥风扑面而来,盖勋僵硬的扭转脖颈,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冲向自己。
“这就是虎威吗?我命休矣!”他脑子非常清醒,偏偏身体不受控制,这一刻他坐下之马也吓僵了身。
旁边阎忠坐骑受到惊吓,“蹭”的一下跑开,阎忠反应不及,从马上跌落下来。
猛虎吼出一声宛若惊雷般的咆哮,一跃而起,眼看就要扑到盖勋,只听“嘣”的一声弦响,一支似惊鸿、似闪电的长箭射入大虫背部,箭簇从另一面钻出。却是盖俊见父危险,情急之下本能所为,而且用得是力量惊人的左臂。
猛虎如遭电击,空中扑势一缓,只扑中马肋,按倒马匹,它再吼一声,竟舍下身前摔得头昏眼花的盖勋,转奔向偷袭者。
太快了!
虎奔跑起来的速度太快了。
与面对野猪来袭时的游刃有余不同,盖俊战战兢兢搭上第二支箭,大虫已至马前五、六丈处,并发出第三声咆哮。
盖俊浑身寒毛炸起,惊得连箭都捏不住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刚才不曾躲避。
面对一只虎,你根本无法躲避。
“我会死吗?”
盖俊脑中一片空白。
踏云还未吓僵,带着他回身往山坡上跑。
慌乱间目光斜觑,意外看到盖胤持着匕首不退反向斜前方跑,同时挥臂呼喝,显然是想把虎的注意力吸引自己身上。
猛虎绿莹莹的眼珠一凝,冲势稍缓,似有转向之意。
“你疯了?”盖俊不由大急,强烈的情绪波动大大缓解了身心压力,他发现自己能动了,两脚脚尖绷直冲下,紧夹马腹,上半身扭转一百八十度,拉硬弓,搭重箭。
“嘣!”
利箭带着惊啸声贯入猛虎的脖颈,猛虎被箭上附带的力量掀翻,不等它爬起,又有两箭先后钻入腹中,接连遭创,大虫终于失去了它山君的威风,躺在地上呜呜哀鸣。
盖俊拨转马头,骑马来到近前,狰狞着脸拔出一箭,并将之射入猛虎眼眶,这一击是致命的,猛虎立时便没了生息。
他咬牙切齿,还不解恨,一箭、两箭、三箭……十箭……直至箭袋射空方才停下。
周围,死一般的静。
“你是白痴吗?”盖俊气喘如牛,大声吼道,左手颤抖着,几次欲举起马鞭都是不行,如非脱了力他定会狠狠抽在盖胤脸上。
“……”盖胤低下头,小族叔在气头上,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方式。
不远处盖勋、阎忠互相搀扶着起身,看着被射成刺猬似的山君,不禁面面相觑。
良久,阎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射虎救父,孝勇无双。如此佳儿……将来必为西州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