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刀会”上陆陆续续已经来了几拨人马,不过这些刀似乎都不入得李洛阳法眼,如此这般已到晌午时分。
哗啦啦,又一堆刀具被推下刀台,只见李洛阳半搭拉着脸,喝了一口搁在铁箱上那碗里的酒,眯了眯眼睛,叫道:“下一拨!”
下一拨铁匠陆陆续续走上台来,把带来的刀一一堆放在李洛阳的台子上,李洛阳瞧着他们放刀的动作便可知道这堆刀里有没有好货,既然是好刀,一把就够也不用成堆的上,既然是好刀也不会那么鲁莽的哗啦啦一堆倒上台来。只见其中一个打铁匠的动作缓慢,只往台上放了三把刀。放的时候很规矩,一把把,轻拿轻放,宛如供奉一般虔诚。
那李洛阳的目光果然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瞧了瞧他面前的刀,他的三把刀显然比起那些成批倒刀的人少。李洛阳咂了咂嘴,笑着道:“你怎么才带来了三把刀啊?”
那打铁匠一脸憨厚的模样,用手摸摸嘴上的胡子道:“俺只打了三把刀。”
听完,所有的打铁匠都哈哈笑了起来,都有些瞧不起他。他叫徐老三,是打铁集上唯一残疾的一个打铁匠,一只脚年少时被摔断过,后来便留下了疾,走起路来一踮一踮的,打铁的时候也是歪着身子很是吃力,因而产量自然比别人少。
“哦……”李洛阳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里握着的金烟杆朝那三把刀身上敲了敲,寒铁发出铮铮的声音,李洛阳忽然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的问:“你这三把刀打了多长时间?”
徐老三伸出三根短粗的手指比划了一下,道:“三年!”
刚才见到徐老三只带了三把刀来早已引来一阵嘲笑,如今听他说打三把刀居然用了三年时间场上不由又都发出哄笑声,个个都歪着脖子瞧着徐老三那傻样。
李洛阳却不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道:“你为何打三把刀居然用了三年时间?”
徐老三认真的回答:“有位客人曾经带着一块黑铁来到我们打铁集,他要找人帮忙打造一把绝世好刀,可是打铁集上的人都说他带来的黑铁又黑又硬,根本就打不动,打造起来十分耗费时间,全都不愿意帮他打。”
听徐老三这么一讲,这些打铁匠不由都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来,那年有个病怏怏的老头带着一块黑巴巴的硬铁来打铁集打刀,可是大家都没见过这种黑铁,抬起来到是轻如木头,可是无论怎么烧炼捶打都丝毫未见形状,心想是老头在和他们开玩笑,他们的生意如此忙,怎么愿意花功夫去打造这么一块硬铁?若真打造,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打造出一把刀来?更何况这老头又不肯先放下定钱,这又不是短期可以打好的东西,万一老头翘辫子了他们上哪儿去找他要钱去?
话说回来,这徐老三跛腿,本来店里就没有什么生意,心想闲来无事便接下了老头的黑铁,平日里没有生意的时候就拿出来帮他打一打,就这般软磨硬泡的功夫每天一锤头一锤头的打,花费了大半年光景才打出个形状来,倘若是换做别人一定早就没这般功夫继续打下去了,打出个雏形居然要花费整整大半年的时间,然而徐老三却没有气馁,居然继续打了下去。一年的时间后那黑铁还真被他打造成了一把刀,不过老头却没有如约来取。徐老三也没有着急,自己打铁铺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再说自己也不是靠打这把刀吃饭的,打这刀就当做锻炼手艺吧,看看老头带来的黑铁还剩下一大块,他便又取了一块打起了第二把,因为有第一把打造的经验这第二把刀打造起来也上手得极快,来来去去又用了两年时间,可老头还是没来取刀,徐老三的小儿子都已经能走路了,徐老三索性把剩下的最后一块黑铁也打了,这般下来,三年的功夫他就打造了三把乌黑锋白的黑豹刀。
这三把刀放在白花花的刀堆里极其笨拙,通体乌黑,锻造的缺口虽然笨拙,但刀锋却很整齐。拿在手里耍动,居然重量也比一般的刀身要轻许多。那李洛阳嘴角微微一笑,蹲下身来看着徐老三,又问:“你每一年都打造好一把刀,为何之前我来收刀的两年你都未卖?如今才肯拿出来呢?”
徐老三傻笑着道:“这也没办法啊李爷,我到今年才从张大夫那里得知找我打铁的雇主早在回去的途中就因病去世了,当时我接下那人打刀的生意并未告诉别人,再说了这事本也怕做不成,怕日后会遭人笑话。是张大夫来替我娘子把脉时与我闲聊无意间说起的,我这才知道托我打刀的人早就死了,唉……心想这刀他也要不成了,再说我娘子又要生崽了,我家正急等着钱用,心想这三把刀或许是这位恩客留给我的,如今您来收刀,我便把它们带过来给您瞧瞧。请您的法眼给看看,这刀究竟能不能值几个钱啊?”
李洛阳听完,仰头哈哈大笑,两撇小胡子笑得直在两旁打颤,只见他用金烟杆敲着那三把打造式样笨拙的刀道:“好铁自然能出好刀,你这黑小子到捡到了宝喽!”
听李洛阳这么一说,众人不由把目光投向了那台上的三把乌黑的刀身上,这铁因为极硬,所以锻造的时候极难打造,工艺也显得笨拙,就连那刀柄上的三只豹子头都打造得混沌一团,并不十分精细。众人心想这李洛阳是不是在跟徐老三这傻帽开玩笑啊?就这锻造的手艺也太烂了点吧!
只见李洛阳从袖管里伸出干瘦的手指,朝徐老三晃了晃食指道:“你这刀,可值一千两金!”
大家一听到这个“金”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只见场上一阵安静,不一会儿人们又都抱肚哄笑起来。原来大家一致以为这李洛阳是在跟徐老三开玩笑,就连他们打造得如此精美的刀都只值李洛阳的几十两银子,这三把乌七八黑的破东西又怎么可能会值一千两金呢?不仅连他们不信,就连那打刀的徐老三自己也都不相信的摸着脖子,哈哈傻笑起来,然后拘谨的朝刀台靠了靠,有些想要收拾包袱走入的势头,“李爷,您……您可别跟老三开这种玩笑啊?你若嫌我这刀打得笨拙……碍了你的法眼……老三这……这就把刀收走!”
徐老三刚伸出十根粗短的手指准备去收他的刀,那李洛阳手中的金烟杆“啪”的一下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冷冰冰的压在他颤抖的手背上,冷冷的问:“既然你觉得这刀如此笨拙,为何还要带来‘收刀会’上呢?”
“这……”徐老三一双质朴的眼睛看着李洛阳满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支支吾吾起来。
李洛阳伸出一只手捋了捋胡须,然后眯眼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三把其貌不扬的刀其实是三把好刀,只是怕别人不认同你?”
徐老三咧开一口黄牙傻笑。
李洛阳又道:“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一流的铁匠,却又碍于别人的看法,觉得别人眼中的自己身体残疾是最差的铁匠,自己也必然自该如此,甚至不敢和别人争做生意,但是每当你独自一人埋头打造这三把黑豹刀的时候,内心深处又会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打铁师,自己的内心一直处于矛盾当中?”
徐老三吞了吞舌头上的唾沫,他目光赤诚的看着这个老奸巨猾的刀商,可是也只有在此时瞧着他这双充满人生阅历睿智的眼睛才发觉李洛阳是最懂自己的人。徐老三原本囧黑的脸此刻有些通红,诺诺的低头,用力的点了点头。
丁崖双手怀抱在怀,冷眼旁观一切已久,周围人群虽然乱哄哄,但他的目光却都一一扫过,楼上看热闹的人中居然有那蓝衣公子和保护他的六个随行,原来他们之前早已来到这安宁坊观看“收刀会”。这公子依旧一身蓝衣,依旧一副淡淡文雅的神情瞧着楼下发生的种种,他身边的长须文客也盯着场面上的事淡淡发笑。另外五人也目不转睛的盯着刀台看,只是他们五人的神情永远都是那么严肃拘谨,似乎时刻都在警惕着什么似的。这行人的保护有紧有松,有虚有实,却不知这蓝衫公子到底是何人?所来打铁集何事?难道真是为了观看“收刀会”这么简单?而那墙角里一直昏睡的老头依旧咧着嘴,流着口水昏睡,或许他真的是睡着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此刻刀台上正有一场好戏发生。
李洛阳的目光如梭,朝众人扫了扫,然后冷冷一笑。此刻人们突然发觉李洛阳似乎并不是在戏弄徐老三,需知他这个繁忙的刀商时间永远只会花在钱上,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睡在钱上,他怎么可能有功夫和这傻里傻气的徐老三磨工夫呢?
忽然人群中有些打铁师按耐不住,不服气的看着徐老三那傻里傻气的模样,颤抖着一身横肉,仰头问李洛阳:“李爷!这徐老三的刀打造工艺如此粗糙简陋,您瞧瞧那豹头不像豹也不像虎的,您凭什么给他那三把破刀一千两黄金?”
“哈哈哈——”李洛阳突然仰头笑道:“你们错了,不是三把刀一千两,而是……一把刀一千两——黄金!”
众人听到这不由屏住呼吸,倒退而去,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李洛阳对他们精心打造的刀居然才出那点价钱,而这徐老三的三把破刀居然价值三千两黄金?!个个都咬牙切齿不服气的看着李洛阳问:“他奶奶的!李爷,您老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这感情是我们打铁集最大的笑话啊!”
李洛阳没有和他们辩白,只是拎起其中一把黑豹刀朝刀台中心走去,他的身影如同一截寒风中的松木,只见他居然举刀朝着自己坐下的大铁箱子身上砍去,只听嚓的一声,虽然只是很轻微的声响,那铁箱居然如同泡木一般被砍掉一个缺口,缺口整齐,只见缺口处滚落出一锭锭金子来,在场的人都看得傻了眼,正所谓财不可露白,这些金子的滚落顿时让在场的人都吞了吞口水,情绪一下子高涨了起来。
李洛阳斜眼瞧了瞧楼上观看的那位蓝衣公子和他身边的六人,然后又瞧瞧台下围观的众人,万众瞩目之下高举着那柄打造得有些笨拙的黑豹刀扬了扬。需知这李洛阳本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刀商,虽然做的是刀的生意,但本人并不会半点功夫,更不可能会在砍铁箱的时候运功造假,而且这如此锐利的刀他居然能扬起,也证明刀身的确不重,如此一来的确说明这徐老三所打造的黑豹刀是这台上最好的刀。
只见他举着那把刀笑道:“这果然是好刀啊!真正难得一见的好刀啊!这千年难得一见的黑铁性质极硬,又有哪个铁匠能轻易锻造出来啊?你们都看看——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好刀!”
听李洛阳如此说来,此刻的打铁师们个个都低下了头去,看着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刀不由摇头叹气,原来他们这些做工精美的刀和徐老三那三把造型笨拙的刀相比根本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啊!
此刻冷观的丁崖不由也微微一笑,真有些佩服起刀商李洛阳的眼光来,虽然无商不奸,不过李洛阳倒也特别,面对普通的刀他不屑一顾,硬是要把价钱压得很低,然而面对真正好刀的时候,他便不惜千金也要买到,可见这才是真正的慧眼识英雄,宝刀配伯乐。好刀应该有它该值的好价钱,李洛阳果然不愧是刀中伯乐。
此刻,李洛阳拍了拍手,身后三个大汉便搬上来了一只又一只的大铁箱子,加上刚才那只被黑豹刀砍断一个缺口的铁箱,台上一共七只铁箱。只见李洛阳上前将那些铁箱上的盖子一一打开,那些搁在里面黄澄澄的金子在安宁坊内发出耀眼的金光,打铁集上的所有人都能闻到这金子的味道,众人眼神中都放出了无限的光芒来,就连一直猫在软榻上抽大烟的那帮人都走出来看起了热闹。
李洛阳故意拍了拍双手上的灰,冷悠悠的坐在刚才那只缺了口的箱子上,他瞧着众人流口水的模样,不由冷冷一笑,然后重新翘起二郎腿来,从兜里掏出烟丝,用手搓了搓,放在金烟杆上,点了火,慢悠悠的抽起烟来。他仰起头吐了一口嘴里的烟雾,然后瞧了瞧楼上,又瞧了瞧楼下的人,扯着嗓子高喊道:“有好刀的——通通给我拿上来!”
一听这话,所有卖刀的人都一窝蜂蜂拥而上,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刀往刀台上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