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冯芷水忽然走了进来。
之所以是忽然,只因为她是从殿侧的一扇门进来的。且还重重的将门推开。
三个人几乎同时朝她看过去,均是一怔。
“冯贵人,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做什么?”廖卓碧相当的不满,先被邓贵人吓得不轻,又叫着毒茶吓着。现在倒好,心还没稳,又被这嘭的一声惊的浑身一颤。“你这神叨叨的是想吓死谁啊?就不能好好的走进来吗?”
冯芷水转过脸瞪了她一眼:“我怎么进来还需要向你交代吗?”
“站住。”邓绥猛然发觉一旁小侍婢要走,冷喝了一声。
这一嗓子,又把廖卓碧吓了个哆嗦。“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邓绥快步走到门前,拦住了那几个想要偷偷溜走的小丫头。“送进来的茶里有毒,经过你们其中两个丫头的手。这件事情必须等陛下亲自查清楚方可了事。在此之前,你们几个别想离开这里。”
听邓贵人这么一说,姚嘉儿也觉出不对来了。“我怎么瞧着这几个丫头眼生啊?你们从前是伺候哪宫的?怎的今天就被指到这里伺候了?”
那几个丫头低着头不怎么言语,个个脸上都是惶恐的表情。
只是看她们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就会让人觉得心疼,指不定是错怪了她们。
但是这让邓绥更为奇怪了。
“你们连自己的来处都说不清楚么?那这两盏茶又是怎么回事?”
目光落在为自己斟茶的婢子脸上,邓绥拧着眉头瞟了她一眼:“就是你,你来说。”
“回邓贵人的话,奴婢们的确是最近才指派到宣明殿伺候的。因着刘美人醒了,身子逐渐康复。宣明殿伺候的人不多,这才指派了奴婢等过来。”那丫头红着眼眶:“奴婢并没有在贵人的茶里下毒,只是按照贵人的吩咐,端了一盏莲心茶过来。其余的事情,奴婢真的都不知情,还请贵人饶命。”
她边说边哭起来,委屈的跪在邓绥面前:“贵人饶命啊,奴婢真的没有下毒。这可是诛连全家的死罪,奴婢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贵人,您就饶了奴婢吧!”
她越说越伤心,泪珠子扑簌簌的往下掉。
其余几个丫头也跟着哭了起来。
“你叫什么?”邓绥皱眉问。
“奴婢巧芝。”那丫头抹泪:“奴婢真的没有下毒。”
“你放心,不是你做的本贵人一定不会冤枉你。只不过巧芝,你来宣明殿几日了?”
“回邓贵人的话,不过十余日。”巧芝不懂为什么邓贵人要问的这么清楚。
“十余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邓绥勾起了唇角,笑靥十分清秀:“你来了十多日,竟然都不知道刘美人是不喜欢饮茶的么?尤其讨厌莲心茶。我就好奇了,她病中服药,最忌讳的就是解药的茶和绿豆之类,怎的宣明殿里会准备好这些东西?”
巧芝连忙摇头:“奴婢不知道啊,奴婢也是按吩咐去茶房,里面就准备了这些茶。贵人点名要莲心茶,奴婢就只好给您沏了端来。”
“是么!”邓绥转了转眼眸:“来人。”
外头自然有戍卫应声。
“去茶房,把所有的茶叶都呈上来。包括炉子上的热水和一切杯盏器皿。稍后等陛下回来,会亲自查验。”邓绥绷着脸,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如果想要杀她,那或许还有旁人。可是不光要杀她,就连廖氏都不肯放过,除了皇后,肯定不会再有旁人。
这么一想,邓绥的心就沉了下来。
“你们几个好好的跪在这里,事情查清楚了,本贵人自然会禀明陛下宽恕你们。”
“多谢邓贵人。”巧芝抹了一把眼泪,伏在地上叩首谢恩。
其余的婢子也是如此这般的谢过。
冯芷水幽幽一笑:“无论什么时候,邓贵人就是邓贵人。”
“这话说的,邓贵人不是邓贵人,还能是什么?”廖卓碧轻蔑的看着邓绥,眉心里只有怨恨:“这后宫之中不是皇后就是邓贵人了。所以邓贵人无论怎么羞辱旁人,都无所谓。光是这一份本事,就是你我都学不来的。”
“口舌容易招惹是非。”冯芷水禁不住叹气:“我卑微,可不敢搅和这些事。廖贵人你要说便说,且别拿我来当幌子就是了。”
“属你胆小。”廖卓碧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随即就觉出不对来了。“不是啊,怎么话说的。你方才还没有回到我,你到底去了哪里,又干嘛一惊一乍的踢门进来?且还不走正门走侧门……冯贵人,据我所知皇后娘娘可没恩典你跟着去和欢殿,你这样神出鬼没的,又是唱的哪一出啊?该不会是你偷偷躲在暗处给我们下了毒,看到计策落败 ,又赶紧回来装无辜吧?”
“你胡诌什么呢?”冯芷水一脸的愤怒:“我方才肚子觉得不舒服,就从侧门出去方便一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得要告诉你吗?难道我走开了就有嫌疑?那后宫之中不在这里的人多了去了,你怎
么不去怀疑她们?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姚嘉儿心里也是奇怪,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不对啊,刚才要不是邓贵人目光敏锐,这几个丫头就神不知鬼不觉得离开了。凑巧那个时候冯贵人乒乒乓乓的进来,把咱们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冯贵人,你这是有心而为还是无心之失呢?”
“我真是弄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冯芷水气得小脸煞白:“怎的肚子不舒服也成了罪过了。都怪早起御膳房送来的包子馅儿不新鲜,我心里正生气呢,脚上没留神,力气大了些不行吗?我看你们是斗狠斗的眼睛都红了吧!至于的么?什么事情都往别人身上怪!”
“哼。”廖卓碧扫了一眼殿门处,只是清冷一笑,不再言语。
不多时,帝后御驾凤驾就返回了宣明殿。
“还真是热闹啊。”阴凌月看见跪了一地的丫头,就猜到这里又出事情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邓绥上前一步,行了礼方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方才臣妾与廖贵人口渴,分别吩咐侍婢奉上热茶。不想茶水里竟然有毒。而这几个婢子声称下毒的事情与她们无关,所以臣妾便将人都留在殿上,等候垂问。”
刘肇敛眸:“还真是没有一刻安宁。”
略微一想,刘肇道:“无棱,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调查。”
邓绥连忙道:“陛下,臣妾已经吩咐人将茶室所有的器皿和茶叶都呈上,就放在殿配厢,自可以让无棱亲自查验。”
“唔。”刘肇点头表示赞同。
无棱得了旨意,就着人带了这几名侍婢退了下去。
这时候,邓绥才顾得上问:“陛下,周姐姐到底是……”
“确定是自缢。”刘肇不由得惋惜一叹。
“自缢?”邓绥还是不敢相信:“陛下,姐姐的性子最宁静不过,既然无所求,又怎么会想不开走上绝路。姐姐还有个孩子,为了孩子也不会这么想不通的。”
无棱说周贵人自缢的时候,邓绥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甚至猜测周云姬和她一样,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戏。但当这些话从刘肇嘴里说出来,她才发现一切都已经成为事实,那种滋味,就像是心扔进了火盆里,疼的整个人死过去了一样。
“陛下,姐姐她……”
“邓贵人还是先看看这个吧!”阴凌月皱着眉头,朝身后的莫玢瞥了一眼。
莫玢连忙呈上了一样东西。
这是素日里闲着无事,邓绥做的刺绣香囊。又让妥冉给周贵人送了几个过去。
“这是臣妾送给姐姐的。”邓绥捏着那香囊,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想到姐姐竟然先走了一步。”
“翻过来看看。”阴凌月有些不忍的说。
邓绥随即翻过了香囊,看见了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些字,顿时让她惊的一颤。
“也让臣妾看看吧。”廖卓碧看邓绥脸色不好,心里不禁高兴起来。走过来就从邓绥手里夺了那香囊。“哎呀呀,这可是周贵人临死前的绝笔呀。邓贵人,这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周贵人不小心得知你的秘密,却被你逼的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还请陛下宽恕她的过失,不要诛连其母家,更要善待大公主……你可真是心狠,情同姐妹也下得去手!”
“那上面哪有一个字提及我了?”邓绥皱眉看着她:“你何必张冠李戴。”
“怎么会不是你呢。”廖卓碧凄冷而笑:“周贵人的原话不是说了么,既然昔日情同姐妹,就请妹妹念在这一份情,不要迁怒保儿。这后宫之中,只怕能让周贵人当妹妹的,就只有你了。何况这个香囊是你送她的!还要多明显你才肯认?周贵人也不是傻子,她要是明晃晃的写下你的名字,你还不得恨毒了她!那她的女儿还活的成么?”
“够了!”阴凌月一察觉到皇帝的脸变色了,就即刻打断了廖卓碧的话。“不要以莫须有的事情去揣测同为后宫的姐妹。大公主不是好好的么!本宫也不信你们怨恨与你们同为妃嫔的姐妹,就敢对龙裔下狠手。再者,陛下一视同仁,不曾亏待你们任何一人,这样狠戾的手段,听着就令人发指,本宫不许你们挂在嘴边乱说,更不可以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四位贵人一并行礼应下。
深吸了一口气,廖卓碧又道:“既然周贵人是自缢,宫里又发现了这样东西,那就是说,邓贵人的确有嫌疑为能守住自己的秘密,而对周贵人痛下杀手。陛下,臣妾也是偶然得知此事,还知晓那名戍卫曾不止一次暗中帮衬邓贵人。第一回是送邓贵人出宫救驾,第二回,便是在邓贵人于皇陵犯险时赠药,使邓贵人假死而躲过一劫。”
这话让邓绥顿时就惊呆了。
廖卓碧口中的那人,指的不就是游鸣么!
可这些事,连皇后都不曾知晓,廖卓碧怎么会一清二楚?
“陛下,臣妾并没有与人私通,也不知道廖贵人所指何人。之前她口口声声说周贵人知晓此事,却偏偏周贵人遭逢
劫难……但不知现在,廖贵人是否还能拿出证据。倘若不能,臣妾恳求陛下给臣妾一些时间,将周贵人和刘美人的死彻查清楚,也好洗清冤屈。”
“邓贵人这话,臣妾就不爱听了。”廖卓碧沉眸,一字一句缓缓的说:“刘昌珺死前,你曾经来过,她的茶里也是被人下了毒,且那个侍婢还是你宫里的人。这件事情,你百口莫辩吧。再有这周贵人,香囊后面写明了为何自缢,也是冲着你去的。满后宫都找不出第二个有嫌疑的人来。你现在竟然还妄想自己查明这件事,只怕你是想自己毁掉所有对你不利的证据吧!”
话说到这里,冯芷水忽然道:“陛下,臣妾心里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刘肇冲她微微颔首。
她随即行了个礼,恭敬道:“若是猜错,只当臣妾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若是猜得不错,那就请陛下为含冤枉死的姐妹们讨回公道,好好严惩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你说便是。”刘肇沉眸看着冯芷水,盘算着这个女人会怎么开口。
“臣妾以为,这宣明殿的茶或者茶具一定会给人动手脚。让大家误以为是有人对刘美人下毒,才会连累廖贵人或者邓贵人。其实一定不会连累两位贵人,因为后饮茶的人,亦或者说是下毒的人,一定会看着对方先喝了这盏茶,然后自己做惊恐状,事情也就了结了。臣妾以为,有嫌疑的是邓贵人。如此一来,廖贵人也随着刘美人去了,就没有人能指证她的过失。反而也洗清了她谋害刘美人的嫌疑。”
说到这,冯芷水含着泪跪了下去:“陛下,臣妾从来不是心气浮躁的人,也从不会诋毁宫中的诸位姐妹。接连这几件事情,都是冲着邓贵人去的,臣妾恳求陛下能严查,也算是给后宫一个明白。”
话说到这里,阴凌月心想,陛下是绝不可能再包庇邓贵人了。
这么多声音,他不可能装作听不见。
心头一计,阴凌月诚然道:“陛下,臣妾倒是主张让邓贵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皇后娘娘,这怎么可以?”廖卓碧不由得激动起来:“倘若这些事情都是邓贵人做的,岂不是给了她消灭罪证的机会?臣妾以为,还是将邓贵人先禁足在嘉德宫。待陛下查明此事再作打算。”
“是呢。”冯芷水这一回也赞同廖贵人所言。“臣妾也觉得先将邓贵人禁足比较妥当。清者自清,不管邓贵人是不是有错,这么做都能免除麻烦,也省的邓贵人再被怀疑。”
姚嘉儿此时并不作声,只是静静的低着头,心里仍然在不停的摇摆。
到底是帮皇后还是帮邓贵人,这一场仗,谁会赢呢?
“陛下……”阴凌月欲言又止,无非是想逼皇帝赶紧做出选择。
刘肇沉眉,环视了众人的面庞,颔首道:“朕以为事情没有查清楚,邓贵人只是有嫌疑,并不需要禁足。”
“陛下。”廖卓碧眼底唯有震惊之色:“三件事情都和邓贵人有关,您怎么能……”
“但……”刘肇冷眸看着她的眼睛,唇角兀自挂上一缕霜意。
廖卓碧连忙收了声,沉冷的看着邓绥,心里的怨恨却波涛汹涌。都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候了,陛下却还要这么护着邓绥,当真是岂有此理。
“但……朕相信邓贵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刘肇笃定的看着邓绥,语气铿锵有力:“朕可以赐你恩典,着你彻查整件事,为自己洗刷冤屈。”
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是这样的心意。
廖卓碧惊恐万状,已然都站不稳了。“陛下如此偏袒邓贵人,臣妾不服!”
邓绥只是从刘肇的言语中找到了温暖的感觉。她勾唇而笑,面容清丽。“多谢陛下信任臣妾,臣妾虽然深陷错综谜案之中,也倍觉温暖。只是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亦不愿亲自过问此事。周贵人待臣妾亲如姐妹,臣妾知道依照宫规,周贵人自缢是没有资格在宫中停灵,但求陛下恩准臣妾前往和欢殿,小住些日子,权当是送姐姐最后一程了。”
“邓贵人你这又是何苦?”姚嘉儿已经看出了皇帝如此明显的意图,连忙上前:“就因为你与周贵人姐妹情深,才更要亲自彻查此事,早些找到逼迫她走上绝路的人。如此才能算是为周贵人报仇。想来周贵人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因她的死而受到牵连。”
“臣妾主意已定,还请陛下成全。”邓绥跪在皇帝面前,神色凝重:“请陛下三思。”
他可以为了她,不惜背负偏袒的罪名。
那么,她就可以为了她,暂时的委曲求全,由着这些人欺凌诬蔑。
但是无论怎样,邓绥都有把握打赢这一场仗。因为她知道,不光是她一个人在努力,还有他的陪伴和支撑。
“好!”刘肇拗不过她,最终点头答允:“既然你心意已定,朕便答应你就是。如此,这件事情就交给皇后来查处。”
阴凌月喜出望外,但眉梢没有一丝显露:“陛下如此信任臣妾,臣妾一定竭尽所能还原真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