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长沙春意盎然,岳麓山上的映山红一团团一簇簇,姹紫嫣红。早晨的岳麓山,空气中浮着薄薄的湿气,吸一口,沁人心脾。
湖南公立工业专门学校是湖南有名的工科大学,就在岳麓山下,岳麓山空气清新,自然也就适于学生晨读。此时,该校的四年级学生陈建峰晨练完毕,捧着一本书于半山腰的爱晚亭晨读。
这是公元一千九百二十四年的早晨,此时的中国,纷争不断,各路军阀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民不聊生,即便是有识之士也对时局茫然,不知道当今泱泱中华怎么了,有何药方可以救治,寻常百姓更是不知该何去何从。豆蔻年华的陈建峰自然也是一片茫然,山河摇摇欲坠,可身为一介书生,虽胸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路,只能在岳麓山的花香鸟语中,于躁动中暂时得到片刻的宁静。
岳麓山山泉潺潺,有泉于爱晚亭前成潭。陈建峰今天所读之书,既不是高等数学,也不是英文自修,而是一本从图书馆借阅的毛瑟枪械系列图集。此书为英文版,有图片,也有英文标注的机械原理图。
陈建峰看得津津有味,连蒋先云和蒋民云到了他的身后,陈建峰都是不知。蒋先云从身后瞄了陈建峰手里的书一眼,见陈建峰毫无知觉,蒋先云笑着拍了陈建峰的肩膀一下:“怎么?准备学业有成后到兵工厂谋职?”
陈建峰这才回过头来,他笑,说:“是你们俩啊,吓我一跳。”
蒋先云今天一早,偷偷溜进校舍来找陈建峰,陈建峰没在,见蒋民云还在睡懒觉,蒋先云把蒋民云从床上撂起来:“建峰呢?”
蒋民云说:“还能在哪,肯定上岳麓山晨练去了。”
蒋先云说:“看看人家建峰多勤奋,哪像你整天就知贪吃贪睡,赶紧的,跟我上岳麓山找陈建峰去。”
蒋先云和蒋民云为堂兄弟,蒋先云为兄,蒋民云为弟,湖南新田太平塘人。蒋先云一发话,蒋民云赶忙利落地收拾齐整,俩人出岳麓书院,往爱晚亭一路寻来。老远就看到陈建峰于爱晚亭的清泉边专心致志地看书,俩人没有惊动陈建峰,悄无声息地来到陈建峰的身后。
陈建峰与蒋先云有些日子没见,自然少不得勾肩拍背,一番亲热。陈建峰笑,说:“先云兄这段时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一早找到爱晚亭,不消说,有事。”
蒋先云是来邀陈建峰和他一起去广州投考陆军军官学校的。
陈建峰不知陆军军官学校为何物,与湖南的讲武堂有何区别。蒋先云解释,说讲武堂为湖南军阀之私物,而陆军军官学校则是为全民族的复兴而生,为理想而战,只募有志青年,不需投机取巧之徒。
这一年的湖南,经过去年的谭(延闿)赵(恒惕)之战后,还算平静。但与湖南相邻的广东,年初发生了一件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于这年一月在广州胜利召开。大会接受了*反帝反封建的主张,重新解释了*,确立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同意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革命的烈火已在广州熊熊燃烧起来,在共产党的建议下,国民党决定创办一所陆军军官学校,因准备将黄埔长洲岛上的原海军学校作为陆军军官学校办学之地,故又称之为黄埔军校。
由于除国民党本部所住地广州外,各省均在军阀控制之中,故黄埔军校不能在各省公开招生,只能秘密进行。湖南的形势也是如此,何叔衡受黄埔军校筹备委员会的委托,在湖南偷偷招募有志青年经上海去广州投考。
1922年以来,蒋先云因为组织安源工人大罢工和水口山旷工罢工,一直遭北洋政府通缉,东躲西藏,为蒋先云的安全考虑,湖南的党组织决定让蒋先云投考黄埔军校,进行系统的军事学习。何叔衡在与蒋先云谈过之后,问蒋先云身边是否还有可造之材?蒋先云立马就想到了陈建峰。经过近两年的接触,蒋先云觉得陈建峰为人忠诚,怀有忧国忧民之心,而且是工科生,思维缜密,懂机械,是块行伍当兵的好材料,不进军校真是有些可惜。
蒋先云将陈建峰的情况向何叔衡进行了说明,说:“此人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是将来必定为我党之同志。”
何叔衡说:“先云,你就这般肯定?”
蒋先云很肯定,说:“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何叔衡说:“既然如此,那还说什么,不妨带该同学到清水塘一试。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这般优秀,那就让其与你一同前往上海,接受润之先生的面试。”
于是今天一早,蒋先云就过湘江而来,探询陈建峰的态度,看陈建峰是否愿意投笔从戎,和自己往上海转广州,投考黄埔军校。
陈建峰小蒋先云三岁,认识蒋先云,是因为蒋民云的缘故。蒋先云这两年遭北洋政府通缉,一直东躲西藏,由于岳麓山位于湘江以西,与长沙城隔河相望,颇为安全,蒋先云于是将这一带作为主要藏身之地。陈建峰与蒋民云同居一室,蒋先云有时也会到校舍来找蒋民云,一来二去,陈建峰也就得以与蒋先云相识。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且陈建峰胸怀忧国忧民之心,与蒋先云自是一见如故,自此成为知己好友。
蒋先云说:“刚才民云在上山的路上提及,杨卓新先生有意举荐你去美利坚的哈佛大学学习?是否属实?”
陈建峰笑着点了点头。
杨卓新是湖南新化人,曾先后在哈佛大学、威斯康辛大学、伊利诺斯大学学习,精通机械机电,后又入锡拉丘兹大学专攻数学,荣获博士学位,他是继胡明复、姜立夫之后中国近代第三位数学博士。回国后被聘为学校的主任、数学教授。陈建峰聪明好学,一点就通,是杨卓新最为得意的学生。
前几天,杨卓新先生讲完《高等数学解析》,下课之后,杨卓新没有立马就走,而是一招手,对陈建峰说:“建峰,你跟我来一下。”
岳麓山绿树成荫,山花烂漫,芬芳扑鼻。陈建峰慢杨卓新半步,跟在杨卓新身后。杨卓新边走边问:“建峰,还有数月行将毕业,有何打算?”
这也是陈建峰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他和杨卓新之间也无需掩藏,陈建峰直言自己还没有考虑清楚,乱世之中,作为一介书生,何去何从,心有茫然。
杨卓新望着陈建峰说:“你是我最为看重的学生,很有数学天赋,我曾经在哈佛大学学习过,前些时将你的情况写信告之哈佛大学的一名校董,我今日收到该校董的复函,同意保荐你进入哈佛大学学习,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陈建峰很是感动,当时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杨卓新告诉陈建峰,上美国留学,所需的费用不菲,不知家里是否承受得起。
陈建峰为浏阳文家市陈家湾人,兄弟姐妹五人,他排第三,下面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和五岁的妹妹,陈家湾地少人多,田地都为族中大户所有,为了生计,陈家湾人都开家庭作坊以加工鞭炮为生,陈建峰家在浏阳县城开有商铺专门经销鞭炮,由其大哥打理,大哥为人本分厚道,与长沙城的不少大户都有生意上的往来,也因此陈建峰家的作坊规模相对比陈家湾其他人家要大,帮工就有二十人之多,虽然说不上殷实,但多少有些积蓄。也因此陈建峰才得以进私塾,进工业专门学校学习。
杨卓新那天说:“建峰,此事重大,可先去信和家人商量商量,再回复我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