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雨中
第二天的雨势小了不少,最起码披着雨披可以骑马行军了。
贾珲这次发了狠,锡林浩特、上都、怀荒和张家口所有官面上的马匹都被抽掉一空,无论是战马还是驽马,能驮动人跑动的一律抽调了过来,勉强凑齐了一人三马。
思虑了一夜,贾珲还是决定换了一万骑马步兵和五千拉着弩车和大量箭矢的神机营。
至于为什么不带上炮,主要是因为下着大雨,火药特别容易受潮,就没带。
一辆辆盖着油布的马车被拉进了队伍里,再次确认了一次物资准备后,贾珲下令,向北出发!
五万大军与十五万匹战马,带着十天的军粮离开了逐渐朦胧在雨中的城池,走向了最终的战场。
。。。。。。
安童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他的阿布,他的额吉,甚至还有他的几个都没活过十岁的兄弟姐妹们,在毡包里齐齐做成一排,一起看着他。
遗传了额吉大眼睛的妹妹朝他递来了一杯奶茶,笑嘻嘻的弟弟也持刀朝自己展示着一块肉,帐内的兄弟姐妹们全都笑着看着他,可安童却觉得浑身不舒服。
但毕竟是弟弟妹妹给他的吃食,正要接过妹妹端来的奶茶时,安童看见了额吉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正要饮下奶茶时,安童无意朝杯中瞄了一眼。
顿觉魂飞魄散!
腐烂的尸体,只剩骨骼的战马,只剩一半躯体的牛羊…
统统被漩涡拉向那血红色的地狱!
安童吓得把茶碗甩飞,求助似的看着兄弟姐妹们,却是呼吸都忘记了。
原本都还在笑着的兄弟姐妹们嘴咧的越来越大,安童直愣愣的看着二哥的嘴咧到了眼角,嘴唇往上一收,弹出两颗硕大的犬牙,浑身更是越来越庞大,越来越青,最后,五个三头六臂,浑身青黑,口吐烈焰的阿修罗撑破了毡包。
“安童,快跑!”
阿布和额吉撕心裂肺的声音将安童惊醒,头也不回的朝身后跑去…
“大汗,大汗!”
“啊!”安童猛地睁开了眼,正要挣扎着起身,浑身的疼痛与无力却让他怎么样也起不了身,只能虚弱的看着远处昏暗的烛光,还有满头白发,一脸焦急的老太师。
头昏脑涨的安童巴雅尔皇太子,如今的普颜笃汗醒了。
“太…师…”苍白的脸上毫无一丝血色,安童太虚弱了。
“大汗,大汗…”鄂木布楚琥尔老泪纵横,他一生辅佐四代大汗,伊仁台和安童甚至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比自家的孩子们都亲。为了汗庭,他甚至不惜损坏土默特自己的利益。
报应也来了,他的儿子带着土默特的族人抛弃了他,身边只剩下跟了他一辈子的老怯薛们。
如今,十四岁的大汗已经成了他唯一的念想了,眼见安童高烧不退,鄂木布楚琥尔心如刀绞。
“太师…”仿佛是魂归长生天的阿布与额吉庇佑,安童的神志恢复了清明。
“太师,朕好冷…”
“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去拿个火盆过来!”鄂木布楚琥尔朝着侍奉的宫人们大骂,帐中的宫人连连请罪,鄂木布楚琥尔这才作罢。
“大汗,您可千万不要出事啊,您出了事,老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萨满们马上就过来了,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鄂木布楚琥尔焦急的握着安童的手摩擦着。
“太师,朕梦见父汗和母后了,还有我那几个兄弟姐妹也在,但他们好可怕,全都变成了阿修罗…”
大汗的意志还清醒,还能清楚地把梦境描述出来,这很好,鄂木布楚琥尔连忙引导着安童把话讲了下去,安童也明白,强忍着困意,一直讲,一直讲。
“太师,大萨满们来了。”
帐外有宫人通报,鄂木布楚琥尔连忙让大萨满们进了营帐,萨满们二话不说,敲起萨满鼓跳起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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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锡林浩特失陷了!”满都鲁听到汗庭的信使一字一顿的把汗庭失陷的消息说了出来,无力的瘫倒在行军塌上。
“怎么会这样,青壮加上正兵,再加上那些上了年纪但还提得动刀的老卒,四十万人!不到两个时辰!被十几万人打没啦!”瘫坐在榻上的满都鲁猛的站了起来,走到信使身前一把把信使薅了起来。
“就是四十万头羊!十五万人两个时辰抓都抓不干净吧!”满都鲁好似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一样,死死的盯着信使,信使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阵眩晕感让满都鲁摇摇晃晃的倒在榻上,一众大将连忙过来扶住满都鲁。
“珲台吉,咱大元的希望就剩您了,您可不能有事啊!”
“珲台吉,您可是现在唯一的大元栋梁了啊…”
巴尔虎部的大将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劝慰着满都鲁,满都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行了,都出去!让我自己静静…”满都鲁痛苦的闭上眼睛,躺在了榻上。
众人先是恶狠狠的瞪了信使一眼,大将布日固德一把薅起瘫倒在地的信使提了起来,朝着帐外走去,其他人也跟着布日固德走了出去。
帐中仅剩满都鲁一人。
“呵,大元栋梁,大元都没了,栋梁个屁!”
满都鲁一脸苦涩,他甚至开始后悔带着部落全面效忠汗庭了。
自己的部落能发展得那么快,只十几年的功夫就能达到和原来的巴尔虎本部抗衡,除了自己确实有能力,敢打敢拼外,更多的就是毕力格大汗的支持了,可以说没有大汗,就没有他满都鲁的今天。
但现在自己家大业大,年龄也不小了,是真的不想冒险再和齐军打一仗了,打不打得过另说,这损失着实是不会低啊!
但不打不行啊,若自己有哪怕一丁点不想匡扶大元的意思,自己的头号大将布日固德肯定第一个就把自己砍了,处理掉自己的亲信后,带着剩下的人去增援大汗。
布日固德本身就是大汗赞助给自己起家的察哈尔人头领啊!
具体该怎么做,满都鲁现在也心乱如麻,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罢了,一切等明后日见到大汗了再说吧。”
。。。。。。
夜晚,一座小山坡的背风处。
齐军的简易军营就驻扎在这边了。
在泥泞中行军一天的马军们缩在大帐里,惬意的喝着姜汤。
昨日,伙头军们费劲心思才省出三车干姜来,都被贾珲拉着走了。
一车干姜一直熬,盛出几碗来,再倒进去一些水,再盛再倒水,熬到干姜都煮烂了,五万人和十五万匹马好歹都分到了一碗热姜汤,美滋滋的喝了下去。
一车能喝一天,希望三天后这场难得一见的大雨就能停下来吧。
“临时马棚都搭起来了吧?”贾珲也端着一碗姜汤,询问着尤达。
“大将军,都按您的吩咐,用长枪和油布搭起来棚子来了,所有战马都进雨棚了,就剩下驽马和拉车的骡子在外面了。”尤达回复道。
“嗯,黑豆料和上等牧草也优先供给战马,尽量把战马生病的可能降到最低。至于剩下的驽马和骡子,就先苦一苦它们吧。”
没办法,战马是要骑着去打仗的,必须要保证它们的健康和状态。
“是,对了,末将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知道不当讲就不要讲了。”
尤达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自己竟然忘记这厮不喜欢别人跟他墨迹了。
所以,直接问出来就是了,若是不能回答的话,贾珲也会摇摇头,熟悉他的人就不会再追问下去了。
“瑾玉兄,咱们这样子追他们,不会迷路吗?”
尤达直接问了出来。
“你是瞎还是傻啊,那么明显的车辙印伱看不见?”
“啊这,对不住,是我犯傻了。”
光关注后面的人马掉没掉队了,竟忘了数日大雨让草原上的地面变得软塌塌的,朝着东北方向去的有马车的大队人马就只有察哈尔部了。
“安心,就算是迷路了,大家一路向东跑,早晚会碰上大鲜卑山的,到时候从通辽进辽地就是了,不会让你迷路到捕鱼儿海的。”
“瑾玉兄慎言!”作为带兵之人,尤达还是多少信一些的。
见状,贾珲也不再言语。
开玩笑,别说有车辙子了,就算没有,自己若是有实时地图还能迷路,还是趁早抹脖子自尽吧!
“尤达大师,察哈尔部的队伍里,有鄂木布楚琥尔那个快七十的老头在,肯定不会走的很快,再加上下雨难行,不好把握方向,等明天中午差不多就能追上他们了,这次我要镇守中军,突袭到北面挡住它们往北汇合满都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尤达连忙单膝跪地。
“末将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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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雨确实小了,只是淅沥沥的下着,但正值夏日,不可避免的起了雾。
察哈尔的残兵们无精打采的靠在木杆上,顶着小盾牌躲雨,锡林浩特的惨败,让他们对前路越发迷茫,再加上连日大雨,行程受阻更是让他们越来越烦闷,士气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再加上他们认为齐军肯定也受困于大雨,追击不得,也就没认真站岗。
只是他们不知道,南面三里之外,一伙齐军悄然而至。
人衔枚,马含嚼子的大军站在那里,等待着大将军的命令。
贾珲披甲骑在马上,听着夜不收的情报,结合着自己的小地图准备着作战计划。
“尤达,你等一下往东走三百步,然后再往北走五里地左右,再往西走走就差不多到他们的南门了。
等你两柱香的时间,无论你到没到位,本部都会发起进攻。你到了那里之后,堵在那里防止察哈尔北逃就是。”
大雾天,察哈尔无法探知齐军的动向,同样,齐军也看不见察哈尔大营,所以,必须把路程安排仔细才行,好在这个地方还能用指南针,不然就麻烦了。
“是,末将领命。”尤达朝贾珲抱拳,就领着自己的三千宁夏镇骑兵和五千骑马步兵离开了。
贾珲转头看向林锦。
“林锦,你也跟着尤达走,不过你只需走四里路就行,堵住察哈尔的南门。”
林锦同样抱拳,带着五千骑兵和两千骑马步兵,跟上尤达的部队。
“其余人马,一炷香后出发,突袭西门。”
“末将领命!”
身边的各军主将们各回各的部队去了。
为了完成上皇的差事,贾珲可是费劲了心思。
小年轻贾珲还是和老缺德上皇不一样的,贾珲还要脸。
自己在蒙兀人里还是有些威望的,打穿帖木儿与和硕特的蟒格思这个名号贾珲很喜欢,不想因为一些破事玷污了这个名号。
不得已,只能驱赶安童大汗往西北面逃了。
一炷香燃尽,贾珲换上了另一柱香,朝后看了一眼各部,他们也起身出发了。
在最后一支部队超过自己后,贾珲也打马跟了上去。
自己也要学会在远处指挥大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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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下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个元军站在简易的篱笆门前,朝着同伴抱怨着。
由于跑的太快,察哈尔人并没有来得及拉走正儿八经的营房材料,只能拆了一些多余的马车,劈了些木棍扎成篱笆,勉强当作营墙。
“谁知道呢。”同伴双目无神的看着地面的小水坑,显然是不想搭理自己的同伴。
“你说,万一天齐人…”
啪!
嘴欠的那个元军结结实实的挨了巡视过来的札温那颜的一巴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站岗的时候禁止无故说话,想死直说,老子给你个痛快!”札温那颜用靴子踩在嘴欠元军的头上,一点一点的把那人捻进了泥里,引得嘴欠元军不断挣扎。
札温那颜也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泄出来呢。
看着地上的人随着不断挣扎,显现出来的白花花的尾巴根,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一脸邪笑的松开了踩在嘴欠元军头上的脚。
“小子,死罪可免,活罪…”
声音戛然而止,嘴欠元军疑惑的抬起头,却发现札温那颜的脖子上,横插着一根箭矢。
一根……齐人的箭矢!
破空声传来,脖子一疼,嘴欠元军倒在了水坑里,艰难的摸了摸脖子,他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竟然也插着一根箭矢,意识逐渐模糊,闭上了眼睛。
同一时间,在场的八个人几乎同时被弩箭击杀,几个弩手慢慢从雾里走了出来,拉了拉腰部系着的绳子。
很快浓雾里走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披甲人,伴随着雨声,脚又踩在柔软的草甸上,竟然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由夜不收带头,摸上来的步兵们以小旗为单位,分散开来。
人手一把手弩,学着夜不收的身段,悄悄靠近了一个又一个营帐,潜伏在门口,就等进攻的号令了。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三边的步兵们潜入的非常成功,慢慢地朝中心大帐靠拢。
大概是因为察哈尔人都躺在营帐里躺尸吧,他们没有带多少粮食,如今这种情况,除了躺尸节省消耗也别无他法。
“什么人?敌袭!”刚刚喊出声,元军就被抹了脖子,元军无力的倒下,手上甚至还提着褪到膝盖的裤子。
果然,还是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敌袭,敌袭!”帐内的元军们连忙起身,抄起弯刀就往外冲,结果却被早就埋伏好的齐军射成了刺猬。
“艹!快发信号弹!”林锦大怒,朝着传令兵吼道。
兼职烟火师傅的唢呐手连忙从油纸包里抽出信号弹,用火折子点燃引信,竖直了放进了纤细的竹筒里。
咻———啪!
信号发出,齐军连忙闯进一个个毡包里,乱箭射死了不少元军。
其他方向的元军也听到了林锦部传来的信号声,连忙也发出了信号弹,开杀!
毡包里的元军一脸懵的看着闯进帐篷里的齐人端起弩箭,对着自己就是一射,自己则是还没感觉出哪里痛来,两眼一黑就没了。
但察哈尔好歹也是中央万户,自是有高人的。
高人见齐人闯进门,二话不说往侧面一滚,滚到同僚身后拿同僚一挡,抄起所有能扔的东西朝门口的齐军扔去,然后往前一个前滚翻,抄起桌上的弯刀就朝着门口杀去。
来不及换箭的齐军连忙退出毡包。
不是离了弩箭就不会打仗了,能够选上弩手的就没一个臂力差的,主要是担心和高人打起来短时间拿不下,里面的幸存者趁乱捡起弩来,换上自己的箭矢来射自己。
震天响的信号弹同样也惊醒了安童和躺在旁边一张小榻上的鄂木布楚琥尔。
“大汗不好,齐人摸上来了!来人,快抬大汗走!”老前辈鄂木布楚琥尔有着丰富的被袭击经验,老道的他立马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感冒病的起身都困难的安童没有资格反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为大汗的自己被抬走,远离了自己的部落。
“太师,东西南三面都被攻击了,只剩下西北门没什么事!”探马来报。
“围三阙一…”鄂木布楚琥尔立马反应了过来,脸上布满了苦涩。
完蛋了,被包围了。
“太师…”榻上的安童看到了鄂木布楚琥尔脸上的苦涩,担心的叫了一声。
“大汗…”鄂木布楚琥尔被惊醒,年迈的他现在特别容易陷入到思绪里。
“不管了,往西北冲!”鄂木布楚琥尔抽出腰间弯刀,身先士卒朝着西北而去,同行的察哈尔大将们一脸无奈,北方凶险,可能会有埋伏,也可能没有,现在,只能试着去赌一把了,能冲出去一点是一点吧!
大将们也抽出弯刀,连忙跟上太师。
沿途,不明状况的元军也都提着刀走出了帐篷,甚至都穿戴整齐了。
“太师,咱们要不要去支援?”
“来不及去支援了,所有人,骑上马跟上!”鄂木布楚琥尔朝着两边大喊。
见到是太师和躺在床榻上的大汗,西北面的元军松了一口气,连忙冲回帐篷带走不多的吃食,朝最近的马棚冲去。
聪明人也已经把马车驶过来了。
抬着安童的宫人们连忙把床榻抬上了马车,顺势坐了下来,本来鄂木布楚琥尔想骑马来着,但被大将们拦下,送上了大汗的马车里。
大将们也骑上了战马,将马车簇拥在中间,朝着西北突围而去。
鄂木布楚琥尔心如刀绞,这下子,察哈尔部又损失了快三分之二的人口了,不同于之前,这次损失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青壮和正兵!
虚弱的安童躺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令他越发的难受,年少的身体里充满了对齐人的仇恨!
等着吧,等我重整旗鼓,召回旧部,一定要把近来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给你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