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潋清被请下去疗伤。馨苑的门前,围着许多方才救火的下人。而一片狼藉的院子当中,馨苑的所有奴才都跪在地上。前头是红绣身旁的三个大丫鬟,后面是两个婆子,两名媳妇子和五个粗使的小丫鬟。
红绣从不注意这些人,平日不在府里的时间居多,所以院里的丫鬟婆子她都不熟悉。只知道跪在最后那个年龄尚小的丫鬟名叫花儿,与之前背叛他,被商少行处置了的朵儿一道,都是之前商金氏送给她的。
商少行身穿着黑色劲装,外头披着灰鼠银色的毛领斗篷,与往常习惯一身白色长袍相比,现在满面怒容的他,多了许多肃杀之气。
“说,方才的火,是几时着起来的,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你们都在做什么,当时你们身旁有什么人。”凤眸眯着,严厉的目光扫过跪地的一众人,竟是连红绣贴身的三婢女都一块儿问了。
梅妆叩头,道:“奴婢们在门前挂灯笼的时候,约莫是未时三刻,当时与奴婢在一块的是丹烟、杜鹃,小公子,丁蓝,蔓香和听荣。”
“奴婢当时与刘全友家的和刘妈妈一同在回廊附近打扫。”说话的是曲妈妈。
商少行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另外四人。
花儿磕了个头,道:“少爷,奴婢当时在屋里头换衣裳,并不曾出来。”见商少行凤眸一眯,又赶忙道:“当时竹香和听梦正在院子里嗑瓜子唠闲嗑,奴婢是听见的。”
竹香和听梦面色都是一阵不自在,连忙叩头,道:“少爷,正如花儿所说,奴婢们当时是在二房跟前的花坛边儿坐着嗑瓜子唠闲嗑的。”
商少行一笑:“哦?都说了些什么?”
竹香和听梦闻言。连连叩头,“奴婢们,没说什么。就是说,小姐,小姐受宠。”
商少行锐利的目光扫了眼花儿。“你说。”
花儿哆哆嗦嗦的低下头,三少爷未免太绝了。她说出来,以后还能消停过日子吗?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纵火之人,只能道:“回,回少爷,竹香说,小姐和三少爷,那个。没拜堂,就,就,奴婢后头的,都没听清。”
商少行点点头,回身对着才刚赶来的商福全使了个眼色,商福全立即会意,去给红绣搬了把圈椅来,又给她披上一件面斗篷。
竹香回头瞪了眼花儿,听梦磕头道:“少爷。奴婢们没说那些,就说,少爷宠着我们小姐了。”
商少行摆摆手,阻止了听梦的话。对唯一剩下没问过的一个中年媳妇子道:“你是陈松柏家的?”
那媳妇子连忙叩头,道:“三少爷好记性,奴婢是陈松柏家的。”
“嗯,你当时,在做什么?”
“奴婢什么也没做,快到晚饭时候了,奴婢约莫着小姐起床要吃粥的,就预备去厨房吩咐下去,想不到还没出门,就着火了。”
“是么,当时谁看见你了?”
“奴婢自个儿一个人,没人看见。”
商少行一笑,道:“这可不好办了,花儿、竹香、听梦、三人彼此能证明,曲妈妈、刘妈妈,刘全友家的,也可以彼此证明,剩下的蔓香和听荣,都与杜鹃他们在一块儿挂灯笼,怎么偏偏就落下你一个单儿了?”
陈松柏家的皱着眉,苦着脸委屈的道:“可不是,这话可怎么说好,怎么就落下奴婢一个单儿了。”
商少行环视一周,不在多问,沉下声道:“来人。”
“在。”商福全上前行礼。
“馨苑这些没用的奴才,玩忽职守,险些害了小姐的性命,如今,每人赏二十板子!”
“少爷……”商福全犹豫了一下,心疼的瞥了一眼垂首跪着的梅妆。
红绣也站起身,“修远,这……”
商少行扶着红绣坐下,只是严厉的对商福全道:“怎么,本少爷说话你也不听了?”
“小的不敢。”商福全叹了一声,心知今日少爷是被吓坏了,就算抓出来凶手是谁,恐怕其余人也不会轻饶。
不多时,行刑的家丁抬着板凳和板子过来,后头还跟着才刚赶来的商崇宗夫妇与商少靖和商语蝶。
“哎呀!怎么会这样!”商金氏一进门,瞧见院子里的断壁残垣,吓的脸色发白,天干物燥的,若是大火没被控制住,后果不是很严重?
商崇宗也紧皱眉头,“行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商少行冷着脸:“才回府,就看到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祖母的病不是好了?还是说二叔二婶都在兰思院保护着祖母呢?”他人都审了一遍了,二房的人才想起过来,可见他们对红绣的事有多“重视”!
商崇宗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瞧了眼奄奄坐在圈椅上盖着斗篷,长发披散一身狼狈的红绣,岔开话题道,“如今红绣的身子才是要紧的,这打罚下人的场面她不易观看,还是去歇着才对。”
商少靖也点头,“是啊,少行,不如就先送红绣去别处休息。”
红绣只望着商少行,“我不走,今日我就狠下心来,瞧一瞧这打罚下人的场面,”站起身,将斗篷递给一旁的福全,脏污的俏脸虽然苍白,可她目光极为晶亮,灼灼望着商少靖,商金氏,以及他们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商语蝶,道:“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恨我入骨,想置我于死地。”
商少行闻言,道:“都听见小姐的吩咐了?馨苑的三个大丫鬟,五个小丫鬟,两名媳妇子和两个婆子,都给我打!”
“是!”
家丁齐齐应了一声,各自持着家法上前,将众人按在了条凳上,馨苑的地方不大,可打十二个人的空间还是有的。院门前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下人。打罚下人的事情虽然常有,可整个一院子的下人一起挨打的。却绝无仅有。
红绣心疼的望着梅妆、丹烟和杜鹃,想出声救下他们,可她也知道商少行憋着股气。若是今日不罚她们,以后也会收拾她们。而且商少行必然还有手段,那陈松柏家的最为可疑。所以到了口边的求情。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只是心疼的皱着眉。眼里含了眼泪。
梅妆自个儿趴在条凳上,回头对着行刑的家丁,道:“待会你就使劲儿打,今儿个我玩忽职守,险些让小姐丢了性命,就是打残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梅妆是个直肠子,自来是想什么就说什么。她话音刚落,丹烟和杜鹃也道:“就是少爷不罚,奴婢心里也是不安的,打了反倒舒坦。”
商少行闻言,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商福全。
商福全立即会意,给行刑的几个家丁使眼色。
“打吧。”闲闲的发话,商少行走到红绣跟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红绣面前是商少行瘦高的背影,只听着一阵板子落下的噼里啪啦声传来,有行刑的家丁七嘴八舌的喊着数:“一。二……”
商少行负手而立,冷着俊脸,眯着凤眸,狠狠盯着这些个受刑之人。才三板子下去,除了杜鹃、梅妆和丹烟三人之外的其余九人,棉衣就飞出棉絮来,五板子之后,九人腿上臀部都渗出血来,哀叫声四起,其中陈松柏家的叫的最凄惨。
梅妆、丹烟和杜鹃虽然也疼,但好在是冬天,穿得多,三少爷方才也没吩咐要脱了衣裳打,再加上三少爷有意手下留情,自然是没有太疼,但也配合着惨叫着。
“少爷饶命啊。”
“少爷,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三少爷饶命!”
……
商金氏与商语蝶母女站在一处,都别开眼不敢看地当间那一幕,这哪里是人间?分明已经变作了地域了。
瞧着商少行负手而立的英挺身姿,商语蝶含泪咬唇,每次见到他着急,都是为了诸葛红绣那个贱人。怎么她就被人救了,为何不烧死她!
“啊!!救命啊!救命!”
突然,在一叠声的哀叫声中,一个尤为高亢的哀嚎声传了出来,正是陈松柏家的。
红绣被惊得站起身,正瞧见挨打的十二人中,数陈松柏家的情况最为惨烈,她被打的臀部和大腿处,衣裳都已经被打烂了,血肉模糊的糊在一处。其他的人,她贴身的是那个丫头连血都没出,其余把人也只是渗血而已。
商少行感觉到红绣的动静,拉住她的手,毫不避讳的将她搂在怀里,让她面朝着他胸口,不让她看那惨烈的境况。
而陈松柏家的,叫的越发凄惨。
“救命啊!饶了奴婢吧,三少爷饶命啊!”
无人回答,商少行仅是冷着脸看她的血流落在地上。
“天啊,这是要要了我的命啊!救命,语蝶小姐,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停!!”
商少行一摆手,行刑家丁都住了手,数数的也不在数了。
商少行放开红绣,信不走到陈松柏家的跟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眯着凤眼,露出一个绝美的温柔笑容,清澈声音温和的道:“陈松柏家的,你刚才说什么?”
陈松柏家的如今已经是脸色惨白发青,冷汗如水洗一般往下落,眼神迷离,已是神志不清,若不是身后有人押着,她早已经翻身滚落在地上了,呜咽着道:“奴婢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三少爷饶命啊。”
“你认了?”商少行又是挑唇一笑。
陈松柏家的看在眼里,就如同见了鬼魅一般,哆嗦着残笑了一声:“奴婢不认,少爷不是也打算直接打死奴婢。”
商少行挑眉,轻笑了一声,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倒是聪明。不过,聪明的不够。”随即又大声问:“刚才我若是没听错,你喊了语蝶小姐?”
商语蝶身子一震。商金氏立即询问的看着女儿。
商少行站起身,回头面对商崇宗一家子人,笑的如同春天指头上绽放的梨花,“语蝶妹子,你能不能给我个解释,这贱奴为何情急之下。要叫你救命?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闺中前进,几时贤名远播到已经改过二婶的地步?若是喊救命,也该喊‘二夫人’才对吧!”
商少行咄咄逼人。商语蝶惨白着脸,呛声道:“行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商金氏将女儿护在身后。“我与语蝶母女情深,本来就不分彼此。喊她的意思不就跟喊我一样?”
商金氏的话漏洞百出,欲盖弥彰,听见的人,除非聋了傻了,哪里还有人不懂其中意思?
红绣坐在圈椅上,得知了要害自己的人是商语蝶,觉得无悲无喜。好似还是意料之中的事。如今牵扯到商府里头的人。她也不方便说什么了,一切就看商少行如何处置了。
商少行笑着点头,不接商金氏的话茬。此刻他并非不想说,而是千言万语都是想要骂人的话,说出来也是丢了自己的份子罢了,呈口舌之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回身看了眼趴在条凳上奄奄一息的陈松柏家的,笑道:“陈松柏家的,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看着办。”
陈松柏家的无力的抬起头。瞧了一眼商语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了。商少行掌管了商府那么多年,果真是右手腕的。她曾经怎么会以为他被老太太扒拉下去,就是软弱可欺的了?
如今,她只想活命而已。可是语蝶小姐会留下她这个活口吗?她们家陈松柏还在商家的铺子里做事,是不是也会被牵连?
她想了很多,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商少行见状,就知道她定然是不肯再指责商语蝶一个字儿的,笑着点头,道:“很好,你倒是忠心耿耿,我便成全了你的忠心。”
“陈松柏家的,蓄意谋害红绣姑娘,罪不可赦,杖毙。立即行刑。”宣布完之后,眉目含笑,温柔的看了一眼趴在凳子上已经吓得失禁了的人,柔声道:“动手吧。”
板子再次落下,伴随着女人惨厉的尖叫。这一次家丁们下手再不留情,三少爷的命令,谁敢不从?卯足了劲,用力的招呼在陈松柏家的的身上。好似要代替商少行将她谋害红绣的仇恨,都一次性的算清楚一样。
商少行转过身,目光定定的放在商语蝶的脸上。
商语蝶一对上商少行的凤眸,就觉得背后凉气嗖的一下冒了上来。她想要行哥哥温柔的眼神,而不是现在这样尖锐嘲讽的啊!她心虚又害怕的别开眼,可商少行如刀子一般的眼神,仍然扎在她身上,犹如芒刺在背。
板子还在打,陈松柏家的的嚎叫声已经弱了下去,逐渐没有了声音。
“三少爷,人已经没气儿了。”行刑的家丁报了一声,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推到了一旁。
商少行点头,道:“拖出去吧,给陈松柏送去。告诉他,商家用不起谋害主人的下人,让他一并卷铺盖走人。”
“少爷,若是陈松柏问起来呢?”商福全问。
商少行冷哼一声,“今日的事并非我冤枉他,在场的人都有目共睹,她亲口认了纵火之事。给他留了个全尸,算是客气的了。若不服,大可以爱哪儿告哪儿告去。但是,我商少行今日一句话,就搁在这儿,”看向院门口围观的下人,又转向身后二房的一家,一字一句,板上钉钉似的道:
“诸葛红绣,是我商少行心间上的肉,你们若是谁再敢动她一根汗毛,陈松柏家的就是例子!”
“是,三少爷。”
商福全应了一声,带着尸首退下了。围观的众人都噤若寒蝉。尤其是院子中,其余挨打了的馨苑下人。
商少行道:“你们虽护主不力,可罚也罚了,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若是往后让我发现谁再敢对红绣姑娘不利,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是,奴婢们不敢了。”
“好了,都下去上药吧。”
商少行摆了摆手,挨了板子的小丫头和婆子们又哪能自己起得来?围观的下人有眼力劲儿的,便上前来搀扶。
红绣连忙起身,去扶梅妆、丹烟和杜鹃。
“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小姐。”丹烟眼泪流了下来,“奴婢是觉得,三少爷罚的不够重啊。您若是真的有个什么,奴婢今日就跟着您去了。”
梅妆也哭着点头,揉着屁股道:“打两板子,也好给奴婢长个记性,下次一定不再贪玩,那些个白眼狼专门定准了您要害您,奴婢下次定然寸步不离!”说话之时,使劲瞪着商语蝶。
杜鹃惨白着脸,刚才被商少行推了一掌,如今胸口闷痛的很,又挨了板子,说起话来气若游丝,“如今,就看三少爷如何处置了。”也是一样望着商语蝶。
商少行这边,笑着走到面色铁青的商崇宗与商金氏跟前,客气的行礼,道:
“倒是叫二叔二婶看了笑话了。”
商崇宗僵硬的道:“哪里,红绣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是啊,好在她没事。不过,行儿还有一事要与二叔商议。”
商崇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