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炎带着司马衷一路往楚地逃亡,另召赵王齐王相助。只要司马衷不死,韩朔的诡计便不能得逞。这天下他们再怎么争,也是司马族人之间的争斗。若让这江山改了姓氏,他们也没脸下去见司马家的列祖列宗。
“韩朔这竖子,竟将本王狠狠地耍了!”马车之上,司马炎愤怒地锤着大腿,道:“若下次让我见着他,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江随流和裴叔夜原来都是朝廷的人,他只听闻他们是洛阳的名士,以为他们识时务,要来投奔。哪知裴叔夜替他出谋划策攻下洛阳之后,却是背叛了他!韩朔有此等狼子野心,是他发现得晚了,也是他那回没听江随流说完话。
那次的宴席,江随流本来是要告诉他小心韩朔,可是不知怎么,他话说一半却突然哑了。裴叔夜温柔地带着他下去,大夫看了,说是误食了什么毒物,导致喉咙再也无法发声。
之后他便没有过问了,裴叔夜与江随流形影不离,江随流有什么事情,也会通过裴叔夜来告诉他的。
没想到,没想到裴叔夜与江随流竟然不是一路的人,更没想到他为了替韩朔做事,竟然连自己的兄弟也下得去手。
“王,从这里再走一天的路程,我们便能与齐赵二王汇合,届时便会安稳许多。”外头传来武将的声音,司马炎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我司马炎,也有狼狈逃窜的这一天。”
他的一万精兵,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损失大半而让他毫无察觉。韩朔心思缜密,必然是费了不少功夫来布这局。那一万人他只留下了一千精中之精,其余的统统舍弃了。因为压根无法查出来,哪些是韩朔的人,哪些是他的人。为了避免混入奸细,他只能忍痛自断臂膀。
信心满满地攻城而来,却不想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王叔现在,是想坐那皇位多一些,还是想杀韩朔多一些?”安静的马车里,突然有人冷静地开了口。
楚王一愣,车里只有他和司马衷两人,会是谁在说话?而且,竟然唤他王叔?
“王叔不要这般惊讶,是您的皇侄我在说话。”靠着车厢的司马衷笑眯眯地开口道:“侄儿我,在问您呢。”
司马炎呆呆地将目光投到司马衷身上,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此时脸上没了任何傻气,一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一边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停车!”楚王脸色一变,连忙朝外头喊了一声。
马车和军队很快停了下来,不过却不是全因为楚王的命令。
前头的路上,整齐地排列着穿着护君铠甲的士兵,胡天骑马立在最前头。
“你…你不是傻子么?”车厢里,楚王不知道外头的形势,目瞪口呆地看着司马衷问。
司马衷眨眨眼,一双眼眸里带着清澈的笑意:“王叔说笑了,傻子怎么会说自己是傻子,正常人又何必跟旁人说,自己不傻?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如何,一切,都是你们说的。”
司马帝王,绝愚。
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情,司马衷自小痴傻,被宫人欺负,被妃嫔欺负,被朝臣欺负,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装的么?
为什么装?
楚王心如乱麻,外头又突然有人禀告了一句:“王,有敌军拦路!”
司马炎慌了,敌军?莫不是韩朔还有埋伏在前头等着他?
“王叔不用着急。”司马衷漫不经心地道:“外头是胡将军,带着两千精兵来接我罢了。顺便,也请大叔伯一起上路,去见见其他两位叔伯。”
安静的道上突然响起不知鸟的哀鸣,一声声,叫得人心里发寒。楚王跟着司马衷下了马车,看着前头的阵仗,青白了脸。
“都说韩朔是黄雀在后,想不到,后头还有你。”好久好久之后,司马炎才回过神来,看了司马衷一眼:“我们都错待了你,司马家的男儿,当真是没有无用之才。”
司马衷还穿着一身龙袍,五爪金龙在袍子上张口吞珠。惯常嬉笑着的小傻子这时候静静地站着,在两军对峙的中间空地上,看着司马炎淡淡地道:“大叔伯可愿意助我司马氏,夺回江山?”
他那一方只有一千人,司马衷身后却有两千,后路有韩朔追兵,前面才是活命的路子。司马炎咬牙,他还有得选么?
慢慢跪地,楚王抱拳举过头顶,身后的将士也纷纷下马,跟着跪下。
“臣,愿意。”
司马衷笑了,双手击掌:“好,既然如此,那咱们便立下盟约,永不背叛。我司马衷活着一天,必保你司马炎一天。眼下我已经被迫退位,回去也必然是为韩朔所杀,或者囚禁。为了拿回我司马氏的江山,还请大叔伯帮忙说服另外两位叔伯一起,共谋一计。”
司马炎抬头看了看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是。”
两军同路,继续往前面走。楚王坐上马车,神色很是复杂。
“大叔伯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装傻这么多年?”司马衷打了个呵欠,靠着车壁,轻声问。
司马炎古怪地看着他,有些不敢说话。分明前一刻还是任人欺负的傻子,下一刻却变成了掌控他的初醒之虎。比起韩朔,他觉得司马衷更让人惧怕。
“若不是个傻子,我早该在小时候就被人溺死在了池塘里。若不是个傻子,高家也不会选择扶持我上位。若不是个傻子,今天韩朔要对付的,就是我了。”司马衷微微眯起眼睛:“所以,我大概还要傻一次,才能拿回洛阳,将韩朔压制下去呢。”
楚王静静地听着,心里也知道他说得对,若不是个傻子,被韩朔执掌政权这么多年,怕是早该反抗,然后被软禁了。哪似他这样自由,还能暗中布置自己的势力。
“你…想回洛阳么?”
“当然想。”司马衷道:“也许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叔伯回到安全的地方,重新立我为帝吧。目前这大晋天下,没有比我更适合做皇帝的人。韩朔只会当你立了个傀儡,又必须千方百计救回我。届时他被牵制,我回洛阳重新为帝的机会也就大了。”
司马炎想了一会儿,道:“长安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建立新的都城,废了洛阳即可。”
司马衷眨眨眼,又用那种傻里傻气的表情看着他,笑嘻嘻地道:“可是,长安没有爱妃啊。”
楚王一愣。
“我跟她说过,要一起白头的。”面前的男子温柔地说着:“她和楚家,都为我做了很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只是眼下,他们留在洛阳,韩朔反而不会伤她。等我有足够的兵力之后,定然是要回去迎她为后的。”
“你的皇后,在皇陵里。”楚王忍不住提醒他:“皇后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
都说那若是个男婴,便会是太子。司马衷也舍得废后么?
“说起这个,高氏应该会在楚地等我们。”司马衷淡淡地道:“她怀的是什么不重要,但是生下来要是个皇子,要被立为太子,将来给爱妃抚养,直到真正的太子出生为止。”
早在楚王来洛阳的时候,胡天便已经秘密派人将皇后高氏送去楚地,他知道这一场夺位之战的结局,也只能做到不让韩朔顺利即位。司马皇室未亡,更有太子将生,韩朔的诡计无法得逞的。
他还要感谢爱妃,感谢她将皇后的孩子保下了,也才多给了司马皇室一条活路。
韩朔以为这一场他赢定了,却不曾想,他其实是输了。有皇位空悬却不能坐上去,反而让潋滟从此恨上了他,再也不会原谅。聪明一世的韩子狐啊,这一场争斗,你可会后悔?
司马衷看向车外,静静地笑了笑。
“我依旧是傻子,请叔伯记住了。司马衷直到清除韩朔这奸臣为止,都只会是傻子。”
“臣,明白……”
潋滟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看着外面的兵荒马乱,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有想。
“主子,太傅将楚将军放出来了,他没有受伤。胡将军跟着楚军去了,似乎是去保护皇上了。”
“娘娘,士兵都撤出皇宫了,追兵没能追上楚王和皇上,韩太傅召集了文武百官,正在商议今后该如何。”
“娘娘,有皇上的一封信。”
听到这一句,潋滟才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向含笑手里的东西。
歪歪扭扭地写着“爱妃亲启”,是小傻子的字。
伸手拿过来打开看,小傻子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似的:“爱妃爱妃,朕要遇麻烦啦!不过没有关系,朕总有一天会回来接你的。说好的要一起白头,朕不会食言。”
泪水不知怎么就模糊了眼,潋滟轻轻抬起手指擦掉,低声道:“真是傻,都这种时候了,说什么一起白头。不过你能保住小命,我便能替你,留住这皇位。”
洛阳宫里一切都慢慢回到原点,潋滟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休语道:“去将其他宫里的妃嫔,都请到沉香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