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渝低低地应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他的伤口等会儿是会疼死的。
韩太傅分明是文臣,但是每次受伤都不输他们这些武将,颇有些关羽刮骨的从容。宋渝叹息,转身出去吩咐人找针和酒。
酒在沉香宫是最好找的,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大坛子来。宋渝替韩朔洗了背上的血,用针将碎片挑了,然后上药包扎。韩朔一直沉默着,等到重新穿上带血的衣裳,他才皱皱眉头道:“有些痛。”
宋渝无力地半跪在地上,心道,当然是痛的,还有一处伤口颇深呢。背上伤口太多,估计他动一下就会扯裂某一处,养许久也不得好。
“太傅还是先回去歇着,等伤口稍微愈合一些再来。”他道:“宫里还有属下守着,若是有什么急事,必当知会府上。”
韩朔侧头看向内室,摇头道:“这次恐怕不行,我得守着她,不然她一觉醒来若是想不开,你可赔不了我一个孩子。”
宋渝大惊,孩子?贵妃娘娘怀了太傅的孩子么?这…这也未免太…
内室里传来休语小声的低泣,韩朔眼神一紧,慢慢下了软榻,走进去看。
床上的人还没醒,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一张小脸褪尽了颜色。眼角还有泪痕未干,整个人似乎都憔悴了不少。
怀上他的孩子,至于这般厌恶么?韩朔在凳子上坐下,看了床上一会儿,然后低声对休语道:“别哭了,若是把泪水哭到你家娘娘梦里,她可是要睡不好。你们先去封锁了消息,确定除了沉香宫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也好保全你家娘娘名声。”
休语回头看了韩朔一眼,目光复杂。她是一直陪着潋滟的丫头,也曾觉得韩子狐郎艳独绝,是佳婿之选。而如今看着他与主子这么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太累太痛了。她心里免不得也会怨上这个人几分。
若不是他,以娘娘的聪慧和美貌,应该是能过上很安稳的日子的。可惜了命里始终避不开这人,娘娘才平白多了这么多波折和磨难。
慢慢起身朝外走,休语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轻轻叹息。
终有相思熬成蛊,白发十丈不成梳。她们的娘娘啊,也不知道要怎么来过这一关。
晋惠帝三十七年春,太傅韩朔掌洛阳政权,常去沉香宫。世人皆道宫中妖妃心术不正,迷惑皇上,勾引太傅,*后宫。
有卫道之士上书韩朔,洋洋洒洒千余字,道尽沉贵妃之不能近、不能宠、不能留。韩朔笑而收之,将其带去沉香宫,念给贵妃听。
潋滟靠在床头,神色还是不太好。韩朔轻笑着念了手里的东西,什么后宫之妃不得与外臣私见,什么妇道当守纲纪当遵,念完了还问她:“娘娘觉得臣该怎么回复他?”
床上的人嘲讽地抬了抬嘴角:“干卿何事?”
淡淡的四个字,却是她自醒来之后跟他说的第一次话。韩朔低笑:“娘娘豁达,那臣便这样回了。不过眼下,洛阳城里人人都道你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娘娘不觉得委屈么?”
她为这司马大晋做的事情,可是比谁都多。可惜百姓不知情,还反过来骂她误国。若是他,当真是会觉得不值当的。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潋滟心里想着事情,嘴上慢慢地回答他:“都不是受了委屈就回家哭一场的孩子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怎么才能继续往下走,这才是本宫关心的事情。韩太傅,事到如今,你我是不是该谈谈关于这腹中骨肉的事情?”
她终于肯提了。韩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笑道:“娘娘要怎么谈?”
潋滟的手在被子下慢慢收紧,脸上却是越来越平静。她想了很多,到现在终于理出了头绪来。孩子韩朔自然是想要的,因为她是贵妃,怀的若说是龙种,也自然有让人相信的法子。而若皇上回来,立她的孩子为储,那么韩朔杀了皇上拥立幼主,便是无声无息夺了司马江山最快的捷径。
他这会儿这般在意她,也不过是因为她肚子里的东西是个天大的筹码。她看得明白,不会再有半分自作多情。虽说是血浓于水,这孩子也是她的骨血。但是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她也无法以一颗慈母之心去对它。怪只怪它的父亲太过工于心计,所以她也只能利用这还未成形的生命,与他搏上一搏。
“这孩子,我会留着。”潋滟开口,垂着眸子道:“虽然很是不应该,不过有这孩子在,太傅能不能早些将皇上迎回洛阳呢?否则耽误太久,等肚子大起来,可就是瞒不住的事情了。”
韩朔眼眸闪了闪,笑道:“娘娘是打算,将这孩子说是皇上的么?”
“太傅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反而是要为了孩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本宫回韩府?”潋滟嘲讽地抬眼,看着这人:“说出来,本宫都觉得是笑话。”
韩朔沉默,他没什么好反驳的。潋滟是聪明的,她知道他要干什么。这孩子他是一定会保的,有它在,要快些迎皇帝回来也算不得他太吃亏。
只是,潋滟肯这样配合,他有些意外呢。
“太傅若是怀疑有诈,那便耽误着吧。”床上的人冷冷地道:“有身孕之人,情绪向来不稳定。若是一个月之内本宫还见不到皇上,那么动了胎气之类的事情定然无法避免。届时太傅也不用犹豫了,等着一切归初,什么都不剩下吧。”
她威胁他,拿肚子里的孩子。
韩朔眼里划过一丝恼意,却又压了下去,只凑近了她,低声问:“娘娘肯生下臣的孩子么?”
潋滟轻笑,压住心里的恶心之感,慢慢点头:“总归也是我自己的骨肉,换一个父亲罢了,还是可以养活的。本宫现在也只能拿这个与太傅来换皇上的归期了。还望太傅成全。”
韩朔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站起来道:“你当真这般想念皇上么?”
要他一个月之内将皇帝迎回来,那么自然有些损他的兵力。她这永远不会吃亏的人啊,这是要逼他做出选择么?
“本宫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皇上。”潋滟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离开了太久,本宫都怕他忘记我了。总是要在皇上身边,本宫才觉得最为安心轻松。相比之太傅,本宫觉得还是皇上更为令本宫开心。”
韩朔嗤笑:“娘娘品味当真独特。”
她的意思是,傻子都比他好么?
“太傅若是答应了,本宫就安心养胎。若是无法,那便早些回府吧。”潋滟别开头,慢慢躺回被子里去,像是和他说多了话,都是十分劳累似的。
韩朔笑出了声,眼里却没半点开心的意思,只看着她道:“娘娘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个月之内,臣会想办法让皇上回洛阳的。”
说罢,他转身离开沉香宫,脸上的表情褪了干净,眸子里一片暗火。
潋滟松了口气,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捂住自己的腹部,低声喃喃道:“对不起。”
现在的时候应该是最好的,毕卓那边有消息来说,匈奴愿意和谈了。等韩朔将皇上迎回洛阳,毕卓想必也会回朝来一趟,有他镇着,她和皇帝就不会那么被动。抓紧时间让皇上亲政,夺回他本来的权力,这是她能做的事情。
只是韩朔答应得爽快,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诈。他答应的事情,一般是言出必践,一月之内她一定能看见小傻子,只是不知道会是怎么个过程。
闭上眼睛,外头好像有人进来了。她喃喃喊了一声“休语”,然后便迷迷糊糊要睡过去。
“娘娘,妾身长歌。”清脆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潋滟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却见长歌笑吟吟地坐在一边,看着她道:“太傅吩咐,让妾身好生伺候娘娘起居。娘娘现在与往常不同,要照顾得格外细心才是。”
潋滟怔了怔,长歌是韩朔的…也算是妾室吧,虽然没有名分。但听着她怀了韩朔的孩子这样的事,她竟然这样平静么?
“长歌,你来我沉香宫就是客,哪有当宫女使唤的道理。”她笑了笑,看着她道:“你陪我说话,抑或是给我弹琴就可以了。其他的,交给含笑和休语吧。”
长歌眨眨眼,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也是,长歌是太傅的人,娘娘不放心也是应当。不过,太傅没有交代长歌什么特殊的任务,只是让长歌好生照顾娘娘罢了,娘娘不用太紧张。”
直白地说出来,她一点压力都没有,表情也是坦荡,看得潋滟一阵错愕。这人一贯是如此的么?倒是和秦阳像得很。不过,她喜欢。
笑容更真诚了些,潋滟叹了口气道:“是我太过戒备了。长歌,太傅走了么?”
长歌点头,眨巴着眼道:“走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