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南山,顾名思义,其势雄浑挺拔,群峰磅横,山体浑厚壮观,再加上重岭峡谷,关口处处,是为大夏京都的一道天然屏障。
而雄南山的骆驼峰更是山体峻峭,岩体节理疏稀,与后山的映月峰形成了前山雄伟,后山秀丽的地貌特征。
此时此刻,在这座白雪皑皑的大山上,无数个身穿盔甲的兵士穿梭其间,将平日冷清得只有飞鸟野兽的山林喧嚣得没有一块静地。
天色已晚,骆驼峰上,火把无数,将整个骆驼峰照的通明,在一个稍微空旷的地方,已经搭起了几顶军用帐篷。
帐篷里燃着火盆,暖意融融,可是不知为何,在坐地人没有感觉到一丝暖意,从头到脚,只有透心骨的凉。
夏皇凤炫一身明黄袍服,把一叠画在布帛上的地图,摊开在营帐里临时支起的简陋木桌上,步守城和柳从山不约而同俯头细看。
柳从山指着一道斜斜横跨地图的大山脉道:“这就是雄南山,连山路和各个关口谷地都列清楚了。而赵国公主与泰王妃落下的地方,就在这里,地势最险最陡,如果派攀山高手下去,至迟也要道明天下午才能下到崖底。”
步守城皱眉道:“若是等到明天下午,如此天寒地冻,就算两人还活着,难保不会有因饥寒出什么意外。”他说的是事实,他的焦虑也是真心的,谁都不会知道,如若步惊艳真的死了,他的损失,可能不是一点点,可以说是关乎到他半生的算计。
凤炫点头,问柳从山,“看禁卫军里还有没有能人异士,尽快下到崖底?”
刚才就有人不时来禀报情况,无非都是因为山势陡峭,山风过大,吊绳下去的人不能顺利达到谷底的消息。
柳从山道:“现在犬子和楚将军正在想办法,进程会随时派人来报。”
凤炫嗯了一声,侧头问步守城,“听说泰王妃是因为在离雁宁镇没多远时遇袭,可有查到是什么人干的?”
说到这件事步守城就咬牙,但在皇帝面前他强忍住了,“禀皇上,臣现在正让人着力在查。如有消息,一定报给皇上知道。”
凤炫点着,“幸好太妃娘娘和晋王妃没事,不过由此看来,是有人专门针对泰王妃下手,所以,你就以此着手去查,看是不是最近她得罪了什么人。”他心里是有数的,赵国公主赐婚一事,步惊艳帮了他一个大忙,但她帮了他的大忙,却会让有心人怀恨在心,这次遇袭,极有可能与上次的事有关,是以,他才暗示步守城按这个方向去查。
步守城掩住眼里的精芒,低头道:“是。”
凤炫如此一说,可急坏了柳从山,忙上前道:“泰王妃此行,犬子柳劲松也在其列,刚才也有人来报,在雁宁镇十里外发现了他,而且也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所以皇上,此次就算步相不查,老臣也定要将幕后凶手揪出来。”
日前因为皇上曾经将赵国公主赐婚与下臣未成,就怕皇上怀疑几家心里怀恨而故意将赵国公主阻杀在雄南山,为摆脱嫌疑谨慎起见,这时候,他才不得不紧随君侧,帮皇帝出谋划策。而柳劲松那个不孝子,这次总算帮了他一个大忙,居然会混着泰王妃的车队里并且同时受袭受了重伤,所以在他心目中,此子此次是虽伤尤荣。
相较于柳从山,步守城相反要来得安心些。毕竟据楚云所说,与赵国公主一起跳下崖的,还有他的女儿步惊艳,由此一来,可以说步惊艳间接帮他洗脱了嫌疑。
几人在商议,营帐旁边,却传来嘤嘤地哭泣声,若是在平日,美人哭泣,如梨花带雨,是男人都会怜惜,可是在这个心意烦躁的时候,没由得引起得营帐里的几个男人都皱起了眉。
“相爷,让你家大小姐别哭了,人还没死,这哭声,是不是有点……”
凤炫旁边的大太监最擅察言观色,一句话点到而止。
步守城明白,慌忙退了出去。
此时,熊熊火把照映下,山底浓雾弥漫,若俯瞰下去,只能望见团团白雾,宛如深山低估中的流云,云影里隐约有两三条黑影拉住麻绳在往山底窜纵。
山崖边,两个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男子就那样站在那里,目光随着与强风浓雾作斗争的人影上下移动。
凤远兮看了凤九一眼,雪光透过枯枝在他的脸上打下重重阴影,看不太清面容和表情,但身上却散发出一股沉冷的气息,与一个傻子极不相称的气息。
他以为当凤九听到步惊艳被阻杀与雄南山的时候他会大哭大闹,或者不管不顾的跳下崖去,一定要把他以为是属于他的东西捡回来。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那时候凤九还只八九岁,刚被人教会骑马,正好有个马商给他送了一匹纯白色的小公马来,便转送了凤九,凤九喜不自胜,对那马爱不释手,几乎有他的地方就有马。
后来,他的那匹马被一个小皇妹看中,在她母妃的干涉下,小公马居然被太监牵到了小皇妹的马厩里,凤九不依,大哭大闹,却也没人理他,于是他便趁那个小皇妹骑马的时候,猛然放了挂炮竹,受惊的马顿时将小皇妹从马上颠了下来,腿也摔断了。凤九却没管她,立即骑上他的爱马,一个人冲出了皇家马场,在外面躲了三天三夜,被找回来后,最终免不了一番责罚,而那匹马,也就在他责罚的时候,被他一刀割破喉咙倒地毙命。
那时候他问他,“你既然喜欢那匹马,为什么还要把它杀了?”
凤九抱住那匹马默默垂泪,“我喜欢它,别人也喜欢它,如果我不能保护它是它被别人抢走,还不如就用这个法子将它留下来……”
凤九毫无所觉的伤心地坐在流了一地鲜血的地面上,那画面极为诡异,他有忍不住问,“既然你是要杀了它,为什么不干脆趁它在小皇妹马厩里的时候就杀了,免得别人知道是你干的,还有受到惩罚?”
凤九慢慢地摸着马毛,喃喃道:“是我喜欢的东西,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由我亲手埋葬。”
那时候凤远兮是无比吃惊的。这孩子,明知道抢回小马,会受到很重的责罚,也明知道就算他去抢马,马始终都不会属于他,却仍是按一己之念将这种事情做了出来,不过就为了亲自终结一切。当时他就在想,这孩子,对他所喜欢的东西有一种疯狂的执着,将来谁惹上他都不会有好结果,幸好,后来他傻了,这种性情似乎也淡了不少。
但是,从那夜凤九将正在打斗中的步惊艳夺走,从他把拳头挥向楚云的时候,他就感觉到得,他对步惊艳的那种所属的私有欲,似乎在故态复萌,应该更甚于当年。
而在得知步惊艳掉下山崖后,他却以这样的表情示人,如何不令他感到意外。
凤九的这种神情,也是一种他绝对没有见识过的不惊于波澜的神情,与当初那个大哭大闹不顾一切的小孩已判若两人,他真的有些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凤远兮拍拍他的肩,第一次在他傻后以柔软的语气开口,“你身上受了伤,先进去包扎一下。”
凤九袍袖鼓荡,紧抿着唇,抬高双目,遥望着漆黑的天幕。
凤远兮看了一眼他破烂不堪的衣服,仍缓声劝道:“你的衣服也破了,去换了再出来,我在这里帮你等着,有消息,会叫人通知你。”
凤九不言不语,索性坐在了崖边雪地上,任山风吹。
见他无动于衷,凤远兮忍不住恼了,脸色一沉,冷声道:“你就这样站在这里,她也不会回来。”
凤九终于回头看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清绝的笑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容里有一股悲哀之极的意味,就像一束带着残忍魔意开于九天之外的生生离别花,“我在这里,可以感受她的存在,如果离开这里,将有很多人都不会存在,与其浪费时间做其他事,坐在这里会更有意义。”
凤远兮吃惊地看着他,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难道因为步惊艳的死,他想杀人?
确实,这次台山之行,中途突然杀出来的杀手的精兵,显然是一次有计划的精密策划。策划这次事件的人,不仅知道路线,他们怎样分开,连他们将会在哪里落脚,都摸的一清二楚。在与凤九遇袭的同时,他感觉得到,杀手对他在手下留情,那么意图就很明显,他们针对的,是凤九。
究竟是什么人,要对步惊艳和凤九与什么人结了仇,更不知道步惊艳惹上了什么厉害的角色而到了非杀她不可的地步。两人同一时间遇上这样的事,也无怪乎凤九不爱想事的脑袋里也动了杀念。
周遭突然陷入一片巨大的静默。
凤九依然坐在那里,声音出奇的镇定,而且冷静,该属于傻子的浮躁荡然无存,“如果是王兄,当年最重视的人生死不明,你会不会为了一点小伤一件衣裳而且放开心里的不安?”
凤远兮看了他一眼,“会。”
凤九把脸扭向一侧,“我不会。”
他顿了一下,盯着那些还在攀爬的禁卫军,低声道:“如果再过一个时辰,他们仍不能下到崖底,我会亲自下去。”
凤远兮再次一惊,喝道:“你疯了?山底夜里的凤更大,就算你轻功盖世,也不可能下得去。这些禁卫军在亥时末如果还不成功,就准备回营明天再找。何况两个女子被人从如此高的地方逼跳下去,有十条命都不会活着,现在派人下去找她们,无非是在尽人事听天命,你真的就不要命了么?”
凤九眼里闪过一抹难以言明的痛苦,此时此刻,谁也不会明白他的心里在承受着怎样撕心的苦痛和煎熬。后悔,自责,愤怒,齐齐涌来,但无论怎样的心情,都难以抵得过他所犯下的过错。如果可以,他希望时间可以倒回到他轻轻咬着她纤长手指的刹那,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来得及……
步惊艳以为自己要死了,老天似乎把他能想得出来的所有痛意都在一股脑的加诸在她的身上。背痛,穿心入肺的疼痛,腰痛,似被人折断了碎裂开般的锐痛,头痛,就如有人拿刀将整个头颅劈开般没有词句可以形容的痛楚,她仿佛在冰天火地里接受神的熬炼,仅存的就是一丝不能自己的神识。
然后,她感觉到有一双手在她身上摩挲推拿,如涓涓细流般,温柔的将弱小的生命力一丝丝一缕缕的唤醒,然后,有一个如天籁般动听的声音引领着她的神识,渐渐将她带回到了一个光明堂皇的美好地方。
终于,她缓缓睁开眼,可是眼前却只有一篇绿莹莹的光,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轻轻动了一下脑袋,由于是面朝下躺在地上,这个姿势让她有些不舒服, 可脑袋还没转过去,背后的刺痛就让她浑身发颤。
是伤到骨头还是肺腑了?步惊艳浑身发冷的想着,伤到骨头,有可能会终身瘫痪,她也见过被利器穿透肺部的人,从此就在气喘和病痛中度过。如果她摔成了那样的人,她宁愿选择一刀结果了自己,也不愿那个苟延残喘过活。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听身旁传来极其古怪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有人在低低吟诵着古老而神秘的经文般,庄严而肃穆,让人浮躁的心得以平静。
步惊艳强忍住背脊的疼痛,缓缓转头,伸手向吟诵的人慢慢摸索去,声音嘎然而止,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轻道:“别乱动,不然伤口难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