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九华等人的离去,陶城总算渐渐恢复了宁静。
无月所住的地方是一座高墙大宅,入夜之后的院子里,四处点挂满了灯笼,一片光亮。
唯独无月的房间里只点了一只火烛,昏黄摇晃的烛光照在侧脸上,泛出一丝隐隐的阴寒。
门外穿来轻轻的喊声:“主人。”
“唔。”无月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睁开眼睛,“何事?”
“京中飞鸽传书。”
无月顿然睁开眼睛,伸手拿起面具戴上,这才沉声道:“送进来。”
“吱呀”一声,一道黑色身影应声入内,将一封密函交到无月手中,无月打开,只迅速看了两眼,就不仅豁然变色,站起身来,沉默片刻,冷声道:“备马,回京!”
无月身边的人皆不知他这般匆匆离去是为何,却又不敢多问,生怕在这个时候惹恼了无月,谁都看得出来,无月的情绪不佳。
趁着夜色赶路,速度比之白日里定然是要慢了很多,半个时辰之后方才出现在城外。
蓦地,无月一声喝马,勒紧马缰豁然停了下来,众人纷纷跟着停下,抬眼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那人。
一人上前一步,叫道:“前方何人,速速让开,我等有要事,与你耽搁不得!”
那人不让,反倒冷笑一声,颀长身形矗立漆黑夜色中,不由得带了些诡谲气息。
无月眯了眯眼睛,突然冷冷一笑,道:“步阁主这是何意?”
闻言,众人一惊,眼前这个独身拦住他们去路的男人,原来就是步清倬!
步清倬微微动了动,依旧一副闲散模样,嘴角挑笑,静静地看着无月,“生怕阁下趁着夜色溜了,特来向阁下讨债。”
“讨债?”无月想了想,沉声道:“步阁主这话说得可不恰当,倾月楼主那是自己跳下去的,与老夫有什么关系?”
“是么?”步清倬的嗓音冷了下去,一撩长衫转过身去,看着无月将要离去的前方的路,深深一叹,道:“既是如此,那步某只能就在此处祭奠倾月了。”
无月目光不由得沉了下去。在这里祭奠?如此,岂不是故意要拦住他们的去路?
得知倾月的死讯,无月早已料到依步清倬的性子,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却不想他直到今日才出面……
蓦地,无月心中一沉,不对!
今日不是头三也不是头七,步清倬这般夜半前来拦他的路,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倾月的事情,莫不是……
“哼,这倒是奇了,老夫不明白步阁主这么做究竟是为何。那沈重鸾与你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吗?老夫若是能替你杀了她,你应该高兴才是,你又为何要阻拦老夫?”
步清倬手中捏了一枚小令细细摩挲着,那是倾月的聚宝楼令牌,他全然没有想过,当晚的一别,竟是永别。
“阁下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步清倬嗓音冷决,气息寒
魅,一字一句间都带着冷冷的杀伐之意,“步某不仅是澜玥阁阁主,更是个生意人,向来懂得趋利避害。”
说罢,他突然一挑眉,侧眼向无月看来,“更勿论,此时此刻你我之间只有仇恨,没有利益。”
无月摇摇头道:“那倒未必,细细算来,老夫与步阁主之间倒是有着不解之缘。从十年前,你决意杀了沈峘,出手助瑜王一臂之力,颠覆了澜玥阁那时起,你我之间就已经有了难以解开的关系。”
步清倬眸色一沉,嘴角笑意微冷,“哦?如此说来,瑜王背后的那个靠山,就是阁下?”
“靠山?”无月重复了一声,突然哈哈大笑开来,“靠山……原来你不仅早已察觉瑜王背后还有人,还猜到了那个人是我,果真是不简单。”
步清倬神色不动,“不是步某不简单,而是瑜王太浅薄,他自认为把事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人识破、看穿,包括你的存在。”
无月点了点头,“瑜王确实心思不深,可是,就算他再不济,总也算得上是你的盟友,他若有事,你没有袖手旁观、甚至还对老夫加以阻拦的理由,毕竟,你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步清倬冷笑,“阁下此言差矣,步某是澜玥阁的人,瑜王是当年屠杀澜玥阁众人的凶手,步某怎会与那样的人为伍,成为一丘之貉?”
“你……”
“再者,瑜王若当真把步某当成盟友,也就不会擅自建春水楼,而且就在步某的澜玥阁下,如此,难免会让步某心生疑虑,认为瑜王早已不信任步某,所以才要千方百计地探得步某的情况,以此对付步某。”
话说到这里,意思依然很明显,无月收到的消息,步清倬显然也早就知道了,他早早就等候在他们回京的路上,目的就是要阻拦他们的去路。
想起前两日突然传来九华一行人行踪不明的消息,而步清倬却非但没有追着沈重鸾的行踪去了,反而是让夜立带着倾月回澜玥阁,而他自己则安稳不动地留在陶城。
如此说来,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九华与步清倬联手了!
想到此,无月狠狠皱了皱眉头,步清倬想要杀他不容易,可是若想要绊住他,那简单是易如反掌!
夜风骤起,从打开的窗子吹进来,重鸾手臂一划,豁然惊醒。
看着外面早已漆黑一片,她忍不住轻叹一声,无奈笑了笑,最近真是太累了,没想到就做了这么一会儿,竟然就打了个盹儿。
她起身点了火烛,看到桌上有早已凉了的饭菜,想来是方才她睡着的时候宫人送来的。
一见她屋里灯光亮了起来,候在门外的小丫头连忙进屋,看了一眼还原封未动的饭菜松了口气道:“还好姑娘还没有用膳,这饭菜都冷了,姑娘稍后,奴婢这就去热一热。”
“哎……”重鸾回身叫住她,“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已过了,姑娘定是饿了吧,您稍后……”
重鸾淡
淡一笑,摇摇头道:“珞王殿下还没有回来?”
小丫头连连点头道:“没呢,下去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过,听说是与几位王爷一起被皇上留下议事了。”
只怕不是议事这么简单,而是与华瑜有关吧。
想起华瑜,重鸾眼角闪过一抹冷笑,转而又莞尔道:“你别忙了,我不饿,等珞王殿下回来一起用膳便好。”
小丫头水灵的眼睛眨了眨,笑嘻嘻道:“嗯,这个好办,奴婢等会儿再去做几个小菜,给姑娘和王爷下酒。”
重鸾不由挑眉,道:“谁告诉你我爱喝酒?”
小丫头笑了笑道:“姑娘不爱喝没关系,王爷爱喝就好,王爷向来遇到高兴的事儿,就喜欢喝上两杯,今晚有姑娘陪着王爷一起用膳,王爷肯定会高兴,这一高兴,就肯定会喝酒……”
小丫头说得起劲儿,重鸾想拦也拦不住,瞥了一眼从外面大步而来的身影,重鸾撇嘴一笑,继而及听到一道醇朗的男子嗓音道:“谁在背地里说本王坏话?”
小姑娘吓得一愣,连忙收声,回身看了九华一眼,讪讪地冲着他笑了笑,“王爷与姑娘慢聊,奴婢这就去热菜。”
“去吧。”九华随意挥了挥手,目光却始终落在重鸾身上,等那丫头一走,他便走上前,关切地问道:“脸色还是不好看,莫不是你的伤……”
重鸾摇头,道:“伤早已无碍,只是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我只怕,事情没有你我想象地那么简单。”
闻言,九华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去,“你说的没错,父皇果然还是个心软之人,经不得哀求和劝解,下午他领着我们众兄弟去同审瑜王,虽然有些话没有明说,不过我们都看得出来,这替罪羊,朱家父子这一次是当定了。不过……”
九华眼底蓦地闪过一抹阴冷嗜血的杀意,脸色也跟着冷了下去,“错了就是错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有些事不是过去了,就能忘记、就能不提、就能算了的,该还的终究是要还的。”
难得看到九华露出这样的表情,重鸾心知最近的这些证据已经很明显地证明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是九华这近二十年来心中最大的噩梦和牵挂,他苦苦追寻了十几年,现在眼看着真相就要被揭露,藏了这么多年的阴暗事实,总算要大白于天下了。
缓步走上前来,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以及紧紧蹙起的眉峰,重鸾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轻轻太息一声,缓缓拉起他低垂的手,那双手早已握成拳,握得紧紧的,重鸾便轻轻地一个个掰开他的手指,而后端起一杯茶水放在他的手心里。
“事已至此,就不要想太多,安安心心等着那一天到来就好。”重鸾抬眸看了他一眼,平淡静敛的眸色,澄澈清明,如一汪碧潭。
九华浮躁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了许多,他低头冲重鸾浅浅一笑,抬头饮尽茶水。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惑,今晚你先且好好休息,明天就会有好戏上演,等到明天晚上,我会带你密探皇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