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莫涤深却并不想这么快把这个疑惑解开。他只是定定站着,眸光像河滩上浅浅的水,仿佛清澈可见底,却又看不清哪里是底。当那只茶盏如愿以偿地砸在他的面前,他也如愿以偿地抬手挡了挡,幸而水不大烫,只是泼湿了他的袖子。
也许,是他运气不大好,杯子砸在他的脚上,而他那双云靴显然不够厚,扎了一片碎片在指头上。他微微皱了皱眉,哼了一声。
紫瑛惊呼道,“你,怎么就不知道躲一躲。”
莫涤深无奈地偏了偏头。
紫瑛又道,“你怎么买了双质量这么差的鞋!”
莫涤深又无奈地偏回头,道,“这鞋不是我买的,从前有个姑娘说她花了很大的气力从九都山寻来的云丝和兽角线替我赶制的。你看这边上的金丝,她说是龟吉兽的背甲制成的,据说还下过符咒,可以保我行万里路。但其实,以前我一直挺珍惜的,总舍不得拿出来穿,这几日算到要遇上故人,才拿出来穿的。”
紫瑛不知为何有种正中下怀的感觉,却还是讷讷地道,“这个姑娘一定是欺负你实在,骗你的,真是太坏了。”
莫涤深遂笑道,“确实有点坏。”而后,又俯身去拔扎在脚趾上的碎片,紫瑛见了莫涤深这动作,遂上前,自告奋勇地说道,“我来吧,你自己来会不会弄痛自己?”
莫涤深闻言,心底极为感动,遂摊手坐下,翘起脚来让紫瑛拔。然而,紫瑛的手触及那块碎片的时候,莫涤深彻底发现自己错了。紫瑛哪里是在拔碎片,根本就是在往里头扎,莫涤深硬是咬牙切齿地不用任何术法,挺了过去。
等紫瑛拔出血淋淋的碎片,还沾沾自喜自己也可以朝着学医方向发展的时候,莫涤深已经痛得发晕。好在凝翠心思细腻,赶忙上前用术法变幻出纱布来替莫涤深好好包裹,然而依旧被紫瑛抢去了纱布,紫瑛上前给莫涤深包了了厚厚一层,厚到脚已经无法穿入靴子,而且打了个大白兔耳朵的结,尤其扎眼。
莫涤深望着紫瑛,苦不堪言,却还是勉强说道,“你这个包扎其实还不错,但是这个结打的……”
紫瑛笑道,“你不觉得你戴个面具,又穿着这么灰暗,死气沉沉的么。现在脚又受了伤,行动不便,更让人觉得没有活力了。你看我给你打的这个结,其实挺可爱的。有个伟人说过,所谓猛男和萌男,不过是个声调的差别。譬如,你把你那语气改一改,配上我给你打的这个结,也算得上萌男了。”
莫涤深被紫瑛这番言论说的哑口无言,也只好弃了他从前太子的尊严与高傲,一蹦一跳地起身,却又觉得这样始终不好走路,回眸看了一眼紫瑛。紫瑛遂上前扶着莫涤深,道,“你这双鞋反正也不好,我去给你买双大的,如果能把这个结给露出来便是很好了。”
彩嫣在一旁捧腹,遂道,“紫瑛姐姐,我从前没发现你的品味是这样独特的。但归根结底,我觉得瑾誉太子的品味才是最独特的。”
紫瑛闻到此处,又问,“那个太子同我有什么关系。”
莫涤深斜眼,冷冷地看了一眼彩嫣,彩嫣觉得自己快被东结成冰了,遂僵僵地笑道,“这个么,就是你们的品味都这么独特,应该很配。天造地设的配!”
莫涤深闻言,轻轻地一咳。
紫瑛却啐道,“我又不认识他,不要老是把我和他拿出来比较。”
彩嫣遂低眉顺眼道,“是是是。”
莫涤深也没什么言语,只是看见紫瑛要把他的那双云靴丢弃的时候,颇为不舍地看着紫瑛,哭丧着脸,道,“这个,还是留给我做个念想吧。我想那位姑娘以后也很难再做一双一模一样的给我了。”
紫瑛抬眸看了看,见到面具后面莫涤深依依不舍的眼神,思来想去,便道,“罢了,我替你找个盒子装起来,你便好好收着就是了。”紫瑛说完,又过来扶着莫涤深道,“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了,却不知娘子那边是如何了。不如我们先去看看娘子吧。”
莫涤深闻言,沉沉地说道,“也好,的确,有些事该了解一番了。”
彩嫣和凝翠自是十分赞同紫瑛这个提议,也随着他二人往门外走去。无奈莫涤深这走路的姿势,着实令人发笑,凝翠遂招呼了几个婢子,抬了一张竹辇来,让莫涤深安坐在上面,遂往苏雨晴的纷绯阁去了。
彼时,黄昏的清风徐来,拂在凝翠的脸上,凝翠却也有略微的感伤。其实,关于苏雨晴与徐卓贤的记忆,她自己仿佛从来都是个看客。可是又会有谁知道,她的心早就不是看客那么简单。她若只是个看客,又何必耗费那么多的法力,让莫涤深看到那段回忆,她是想莫涤深救苏雨晴,更想莫涤深去救一救徐卓贤。尽管,在这段感情里,就连温惜初的存在都要比她重要许多,又或者徐卓贤的记忆中,他根本不曾记得凝翠。
凝翠抬眸看着跟在竹辇盘,嬉笑的彩嫣和紫瑛。她开始羡慕她们,彩嫣天真无邪,心中永远记挂着那个完美的贺芳庭。紫瑛天生乐观无忧,纵然命数诡异,却仿佛也无法带走她的快乐,何况她的身侧还有一个时时相护着的莫涤深。
被太子瑾誉爱上,是紫瑛的幸运之处,也是紫瑛的不幸之处。可是,对于此时此刻的夏紫瑛而言,她干净的记忆里没有什么瑾誉太子,只有活生生的莫涤深。在锦绣铺子救过她,在她危难时刻出手相助的莫涤深。紫瑛抬手去捣弄莫涤深悬在腰间,从竹辇上坠下的那枚鹣鲽双珏,才发现藏在这双珏后面的一个事务,竟然是胭脂盒的模样。干净如瓷,细腻如肤的白玉,触手生温,润泽莹亮的玉面上浮嵌着红宝石攒成的一朵牡丹花,紫瑛点缀而成的花蕊,尤其的精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