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没等九公主去暗访,被盯上的目标就自己找上门来,她回宫时刚转过一道宫墙,就在上次痛殴他的地方,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拦了下来:“那日松见过文誉公主。”
他今日换了一身直裾,发辫拆了下来,挽成髻,用一支成色上好的青玉簪簪住,执大央礼仪的时候,一派风雅之态。
九公主毫不吝啬地赞扬他:“质子殿下做中原打扮,很好看。”
那日松微笑起来:“多谢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在下有些事情,想要与殿下商议一番。”
九公主喊停了轿辇,扶着赤霄的手下轿,与他并肩而行:“请讲。”
那日松轻轻咳了一下:“殿下应当知晓,在下今日与一些大人相交甚密。”
九公主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是,本宫也很好奇你这么做的原因。”
那日松没有回答,却道:“卫国公与曹首辅之间的事情,在下也有所耳闻,今日特意在这里等候您,是有一桩交易,不知道殿下是否感兴趣。”
九公主眉心一动:“交易?”
那日松从容地笑了一下,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在下愿为公主掌中利刃,清君侧,诛乱曹。”
九公主心里狠狠跳了一下,一双眼睛立刻盯在他脸上,带着十足地研判意味,慢慢道:“那么,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那日松对她抬了抬手:“草原汗位。”
九公主愣了一下,小小吃了一惊,紧接着又禁不住微笑:“看来,你想通了。”
那日松浅浅一礼:“还要多谢公主一语惊醒梦中人。”
九公主轻轻颔首,又道:“只是这个代价,我付不起。”
那日松却道:“不,殿下,您付得起,您的身份会给在下带来很多便利。”
九公主轻笑一声:“你既然知道了卫国公与曹德彰之间的事情,那么应该也知道,倘若在半年之前,文誉公主这个名号还有那么三分作用,可是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了。”
“殿下不必担心这个,”那日松道:“在下既然找上了您,自然有在下的道理,您只需要告诉在下,这桩交易您是做,还是不做?”
他的声音蓦然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九公主不自禁地转头看他,那张瘦削的脸上含着浅薄笑意,眸子幽深,她忽然想起太子曾经告诉她,人的眼睛能表达出很多种情绪,然而当她仔细看尽面前这人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犹豫的太久,那日松也不催促:“殿下可以回去仔细思量,再行答复,不过这件事,请不要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了。”说着,便后退了一步,打算告辞。
九公主拦住他:“你说你可以做我手里的利刃,我如何相信你能做得到呢?”
那日松好像早已经料到她会有此疑问,微微笑了一下,道:“明日,殿下请旨出宫吧,请做平常打扮,申时三刻,我在倚云楼恭候殿下。”
他说完,不及九公主回答便转身离去,仿佛已经笃定她一定会去一样。赤霄紧走两步赶上她,关切地询问:“殿下?”
九公主对她微笑:“回曲台殿,给我准备一套常服,我明日要出宫。”
倚云楼的门匾还是当年昭宸太后摄政时赐下的墨宝,真迹存在店里,是镇店之宝,九公主在申时出宫,二刻时便到倚云楼门前,她穿了身不起眼的襦裙,拿一柄团扇遮住半张脸,将将下车,便跌入那日松含着深长笑意的眼眸中。
他走过来将她扶下车,在满街熙攘中压低了声音:“您来了。”
九公主忽然对他这幅好像什么事都了然于胸的态度感到厌烦,那样从容不迫的样子,似乎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而那日松果然道:“您就算不待见在下,也请稍作忍耐吧,毕竟你我之间的交易,并不需要饿您看我有多么顺眼。”
九公主顿时心中一凛,看他的眼光便带了三分防备之色。
那日松又笑:“您不必担心,在下并不会读心之术,只不过一个人察言观色久了,揣摩人心的功夫,也会有所进益的。”
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已经为您安排了包厢,请入内吧。”
九公主随他一起上楼,在拐角处的间小小包厢内落座,案几上摆了煮好的茶和几样精致点心,她端起杯子送到鼻端一嗅,火候与时间都恰到好处。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那日松解释道:“今日在隔壁的包厢里安排了一桌宴席,请一位新近结识的友人赴宴,小姐请在这里旁听,倘若腹中饥饿,只管叫菜便是。”
九公主问道:“新近结识的友人?”
那日松点了点头:“这……就算是在下送您的一个,证明诚意的礼物好了。”
他说完便推门离去,九公主倚在窗边,看到他出了倚云楼的大门,套了辆车,往昌平宫的方向去了。
她蹙起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又觉得他的仪容表情不像是在与自己玩笑,便耐着性子等了一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顶四人小轿便停在了倚云楼门口,从轿子里走出来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着了常服,她仔细看了看,只觉得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到底是何人。
正苦思冥想着,先前那日松乘坐的车子远远而来,不一会就到了楼前,那日松从车中下来,刚刚的那个男人便迎了出来,两人互相致礼,又客气了两句,进到楼内了。
九公主赶紧挪到与隔壁包厢共用的那面竹墙边,不一会就听到那日松的声音:“本来是在下请王大人用膳,却累王大人久候,真是对不住。”
那王大人哈哈笑道:“哪里哪里,说来也巧,今日送来通政司的奏章并没有往日许多,看来是上天注定,要让你我兄弟二人一同宴饮。”
通政司,是了,他是掌管通政司的通政使王光禄,曹德彰的心腹走狗,当日她从三屯营递来的奏折,就是在进了通政司之后被李代桃僵,偷天换日的。
那日松竟然连王光禄都能攀上交情,兄弟相称。
九公主压住火气,又把耳朵贴了上去,两人已经进了包厢,她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听到杯盘碰撞的声音,听到那日松从桌上端起酒杯,向王光禄举了举:“没有过问光禄兄的意思,便私自定在了倚云楼,还请光禄兄不要责怪愚弟自作主张才是。”
王光禄哈哈笑道:“哪里,上次刚听吏部徐侍郎说质子殿下格外倾心倚云楼的菜式,愚兄正想哪日在此定桌宴呢。”
那日松道:“大央饮食文化源远流长,之前我还在王庭时,曾经有幸吃到过一些不很正宗的大央膳食,那等美味真是让人惊叹,如今有幸至大央为质,自然要抓紧机会,一饱口福。”
王光禄哈哈大笑,状似不经意道:“首辅大人之前还说,质子殿下如此热爱口腹之欲,真应该去尝尝第一楼的手艺。”
一声清脆的叮咚,应该是那日松将酒杯放回桌上的声音:“第一楼么,还真去尝试过,不过总觉得没有倚云楼这么合心意。”
“哪里哪里,你孤身作为散客去,自然尝不到真正的好手艺,”王光禄顿了一下,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隔着一道竹墙,便有些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九公主努力竖起耳朵,听见他仿佛是说:“首辅大人与第一楼的一位轻易不出手的大厨相熟,如果你真想尝到好东西,还得拜托首辅大人。”
“哦?”那日松仿佛很感兴趣道:“那这位轻易不出山的大厨,他都有哪些珍藏的手艺呢?”
王光禄意味深长道:“你想要的味道,他都有。”
那日松没有说话,隔了一会才道:“那位大厨,他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味道呢?”
王光禄笑道:“自然得你人亲自过去了,亲口告诉他,他才会知道呀。”
那日松又一会没有说话。
王光禄道:“贤弟呀,我们中原有句古语,叫做时不我待,你这样优柔寡断,可要小心错失良机。”
那日松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清越,煞是好听:“让王兄见笑了,只是愚弟我口味刁得很,轻易满足不得,不过幸好口袋里有足够的银子,所以挑剔一些,也无可厚非,你说……是也不是?”
王光禄立刻接话:“那是自然。”
九公主听了半天的哑谜,到底没搞懂那日松特意将她安排来听壁脚的用意,她觉得有些无聊,便回到座位上用了几块茶点,又将红泥小炉燃起来,温一温微凉的茶水。
然而刚将茶壶架上去,便听到隔壁王光禄的道:“对了,贤弟呀,听说日前你与宫里的文誉公主见了一面,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摩擦?”
紧接着便是那日松苦笑的声音:“王兄就不要再提了,那一面何止是不愉快,她卸了愚弟的下巴。”
王光禄笑了一声,仿佛带着几分同情:“这公主当年可是宫里的霸王,仗着陛下宠她得意忘形,就连首辅大人都敢得罪,不过自从她枉夺了李总督的战功,被陛下训斥之后,倒老实了许多。”
那日松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果真夺了李总督的战功?我怎么听说这是桩误会呢?”
王光禄有几分忘形道:“贤弟呀,你怎么就忘了愚兄是在什么位子,干的是什么活呢?陛下他久居深宫,如何得知远在千里的事情,还不都是靠……奏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