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脸上忽现惊畏之意,勉强笑了笑,道:“敢情是‘惩奸除恶棒’?”乔难敌眼中涌上浓浓的杀气,竹杖平平抬起,指着叶枫,道:“也就是世人俗称的‘打狗棒’,最适合对付你这条见人就咬的疯狗了。”叶枫吐了吐舌头,脸上堆满了邪魅诡异的笑容,叹了口气道:“你未必比我干净。”叹息声中,他的剑已经出手。一道白练般的剑光,直直劈向乔难敌。
他刚刚吃过田仲明的亏,故而先下手为强,不敢再让乔难敌抢在他前头。乔难敌见得他出剑之快,实在和他的年纪并不相配,不由得低呼一声,但随即静定如恒,浑没将叶枫这难以想象的一剑放在眼里。右臂斜斜挥出,随意划了条极长的弧线,截住了快速袭来的剑光。他的动作并不算快,却用得恰到好处,宛若扑灭大火的最后一桶水,䃼上堤坝缺口的关键一担土。
身为丐帮中人,早晩行讨乞食之际,被人辱骂殴打寻常不过,故而防御抗打击能力极强,一般人难以击中他们的要害。叶枫觉得胸口窒息,呼吸不畅。乔难敌竹杖划过的地方,无不是汤池铁城,无攻取之势。当下长剑转动,欲攻向竹杖力不所及之处。乔难敌哈哈一笑,竹杖横了过来,听得嗡嗡作响,登时幻化成十多根竹杖,劈头盖脸击至。
叶枫除了后背尚能活动,身前,左右皆被竹杖封锁,手中的长剑似成了摆设,僵在半空,不知该刺向何处。乔难敌知道他剑法厉害,见他一时回不神来,正是剪除他的大好时机,竹杖越使越快,风声呼啸,恨不得立时将叶枫击毙。叶枫惊骇之下,连退几步,长剑斜举,护住胸口,不让乔难敌抢攻进来。
田仲明神情狰狞,手舞足蹈,叫道:“老乔,很好,杀了他,哎唷!”忘了手腕中剑,用力过度牵动伤口,痛得呲牙裂嘴,对叶枫的憎恨又多了几分。叶枫寻思:“东方大哥说我尽管功力大增,还是临阵经验不足,不会随机应变,放不开手脚。眼下面对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好手,不正是好机会么?”当下收敛心神,目不转睛盯着挥动的竹杖。
乔难敌吸取了田仲明的教训,一根竹杖使得如暴风骤雨,泼水难进。叶枫站着不动,眉头紧锁,显然是一筹莫展,苦恼至极。乔难敌喝道:“棒打恶犬!”骤然跃起,竹杖裹挟着一股劲风,往叶枫天灵盖击下。叶枫仍然不动,眉头却已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愉快的笑意。乔难敌一怔,暗道:“莫非他找到了击败我的办法?”
可是竹杖离得叶枫不过数尺,方圆数丈之地皆被他严密控制,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来,叶枫哪腾得出手来反击?猛地听得叶枫长笑一声,连人带剑化为一道青光,往左边扑去。乔难敌岂容得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竹杖改变方向,戳向叶枫后背。叶枫大笑道:“你上当了!”身躯扭动,转到他的身后。
乔难敌暗叫不好,只是为时已晚,却被叶枫抢入,抓住背心,高高抛起,竹杖也随之脱手飞出。乔难敌人在空中,心里惦记的却是那根碧绿色的竹杖,只有手握竹杖,他才能发号施令,有视天下苍生为蚁蝼的底气。他甚至在享受男女欢悦的时候,手中还紧紧抓住这根竹杖。他顾不得自己狼狈,伸手去抓上下翻转的竹杖。
忽然之间,伸入一只手来,稳稳接住了竹杖,除了叶枫还会有谁?乔难敌似被扼住喉咙,全身筋骨酥软,斗志尽失,叫道:“还给我,还给我!”叶枫将竹杖搁在剑锋上,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来抢呢?你的本事远在我之上。”乔难敌盯着在剑上摆动不止的竹杖,向前跨上一步,脸上杀气腾腾。但随即又消逝不见,汗水涔涔而下,道:“咱们有话好商量。”
叶枫笑道:“这东西烫手得紧,我不稀罕它。”长剑一挑,那竹杖直往空中射去,乔难敌眼睛瞪得滚圆,双手情不自禁伸了出去,手背青筋凸起,他从未让权力离开过十指的掌握。过了良久,竹杖晃悠悠地落下,嗤的一声,插在乔难敌脚下雪地上。乔难敌“啊”的一声大叫,双手紧紧抓住竹杖,放声大笑,笑得泪水长流。叶枫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去,长剑指着昆仑派掌门齐连城。
他的心中满是信心,已经没有对成名人物的畏惧,原来他们心里装的不是天下苍生,而是自己的贪欲,怪不得东方一鹤孤身一人,竟能搅得武林盟天翻地覆。齐连城面色变了变,右手紧握住剑柄,只是怎么也拨不出来,好像长剑生了锈,卡在鞘内动不了。可是他的剑柄篏着各种各样的宝石,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名剑,想必平时是爱不释手,保养得极好,又怎能出不了鞘呢?
叶枫厉声道:“你为什么不拨剑?”齐连城脸色阴晴不定,右手五指关节由青变白,剑仍在鞘中。叶枫冷笑道:“你心中早已没有了那根纵横天下,傲视群雄的长剑,是也不是?”齐连城默然不语,显然承认了叶枫的责问,他的剑术仍然精湛绝伦,只不过丧失了一剑见血,不顾一切的气势。他的心中长满了锈,吃不准叶枫会不会要了他的命,所以鞘中的剑怎能拔得出来?
恍惚之间,他想起了那个最近得手,年方十八,一笑起来脸上有小酒窝,身材窈窕的小情人,经手打理钱财的总管每天向他禀告各处产业的收入,皆是从早忙到晚,累得汗流浃背,一天只赚几十一百文的贩夫走卒想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若是此时拨剑,女人、金钱会随着他生命的结束而化为乌有,若是不拨剑,他依然可以过着堪比帝王般奢华无度的生活。
叶枫长剑抖动,冷冷道:“莫非你怕我杀了你?”齐连城看着咄咄逼人的叶枫,似乎想到了什么,五指渐渐松开,离开篏着宝石的剑柄,笑了起来,道:“我何等身份,岂能做让你这个亡命之徒,扬名天下的台阶?我为什么要奉陪呢?”他一边摇头叹息,一边看着咬牙切齿的余观涛,皮笑肉不笑道:“这个人贪得无厌,一心想着不劳而获,一夜成名,真可惜了冰影贤侄女。”
余观涛冷冷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长剑转动,自下而上,直直划了过来,势力疾劲,居然是要将叶枫开膛破腹。叶枫见他出招,忽然心里充满了悲伤,绝望,他已经见识过四大掌门的身手,等于看到了武林盟的未来。从他们身上看不到积极进取,励精图治的朝气,大刀阔斧进行除旧改造的魄力,他只看到对个人权力地位的极度贪恋,以及对武林盟前途的漠不关心。
凭他们的实力和影响,纵使武林盟倒台,江湖换了新主人,他们也是别人极力拉拢的合作对象,当下的利益地位决不会受到损害,仍然是寄生在他人身上,以他人血肉滋䃼自己的剥削者,他们为什么要全力以赴为武林盟卖命,为什么要热爱这个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腐臭的武林盟?曾经他觉得神圣无比、正气凛然的华山剑法,此时看来,却是说不出的浮躁不安。
被诱惑左右了的心,手臂怎能安稳得了,剑招怎能有摄人魂魄的气势?叶枫右手递出,长剑一挑,余观涛的长剑登时脱手飞出,没入厚厚的积雪之中,只露出一个剑柄。余观涛哈哈大笑,笑声轻松欢快,似搬开了压在胸口多时的千斤巨石,厉声叫道:“你干脆杀了我罢!”足尖一点,往叶枫剑尖撞去。
叶枫腰身一弓,掠到数尺之外,长剑入鞘,冷峻的目光从四掌门脸上扫了过去,脸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声问道:“你们何时才能醒来?何时才能稍稍为他人着想一下?”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有些人永远不会醒来,永远不会去直面困难,为他人申张正义,虽然他们始终打着公平正义的旗号。四掌门看着他,无不神色诧异,就像看到了一个白痴,傻瓜。
大家都活在甜蜜的梦中,谁他娘的愿意睁开眼睛,做那个最痛苦的人?
东方一鹤像一条劈开波浪的鲨鱼,一直冲到被诸多好手拥簇,严阵以待的武林盟秦啸风身前。单凭长相来看,秦啸风是个不折不扣男子汉,他有一部乌黑油亮,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有双炯炯有神神,无论男女见了都会怦然心动的眼睛,身材高大魁梧,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迷人魅力。
他身穿以关外苦寒之地的黑狐皮制成的大衣,腰间悬挂着一口乌木刀柄,削铁如泥的快刀,骑着匹日行千里,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愈发精神焕发,气度非凡。可是谁曾想得到,这样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男人,居然是巨人中的侏儒,没有爪牙的猛兽,任由三巨头摆布的傀儡?东方一鹤冷冷看着风度翩翩的他,脸上忽然露出了讥讽的笑意。秦啸风神色自若,仿佛没看见迎面射来,锐利如刀的目光。
他早已习惯了别人难以理解的眼神,默默忍受别人笑里藏刀,指桑骂槐般的嘲讽。他知道好多人看不起他,在背地里骂他是没骨气的孬种。虽然香客进献的供品皆被庙祝主持中饱私囊,神坛上的菩萨不过是他们赚钱的工具,但每天被香火缭绕,看着世人跪在他脚下,便是做个不能开口,应允他人要求的傀儡也值了。那些嘲笑他的人难道不想坐在台上,受人参拜吗?他们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三巨头还是坐在高高的台上,俯视着众人,站在高处虽然能比一般人看得远,但是也要比一般人更早承受寒风的侵袭。今天的风特别的大,尽管三巨头内力深厚,仍感到一丝丝寒意,他们的心也是冷的。这一战对他们而言,简直生死攸关,所以他们要分辨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从而恩威并施,加以利用,或者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当下秦啸风和东方一鹤最是让他们放心不下。秦啸风当武林盟已经有好几年了,虽然他和以前的盟主一样,恭顺听话得就像自己养了多年的狗,要他吃屎绝不敢去啃骨头,毫无主见,任由摆布。但是秦啸风某些事始终似一根插在他们喉咙里的刺,抵在他们后背上的一把匕首,时不时会使他们心神不安,冷汗淋漓。
秦啸风深爱着他的妻子,他从不去风花雪月的场所,做某些不三不四的事,无论有多重要的事,他每天都要赶回来与妻子同床共眠。秦啸风不喝酒,无论在外面还是在家里,他只喝煮沸了的白开水,秦啸风不赌钱,他世家子弟,家㡳丰厚,并非输不起的人,秦啸风好读书,尤其是记载合纵连横,权谋斗争的史书……他几乎没有不良的嗜好。这些优点如果搁在寻常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秦啸风绝不能具备。
作为一个被他人操控的傀儡,难道不应该是意气消沉,终日伶仃大醉,花天酒地么?他不近女色,是洁身自爱,不愿沉沦,他不喝酒不赌钱,是在保持头脑清醒,不甘心寂寞空虚,他好读史书,是心怀抱负,想从中吸取经验,这样一个有控制能力的人,怎能甘心做他人手中的木偶?他是不是一直在积蓄力量,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东方一鹤不光是老狐狸,而且计谋还高他们一着,时常令他们有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得不一次次调整策略,付出更大的代价。三巨头想三足鼎立,相互制衡,只有让魔教重返中原。所以他们要大力扶植东方一鹤,让他成为有能力使云万里不得不改变主意的反对派。他们派秦啸风出马,是想借东方一鹤试探他,看他有没有向往权力的野心,有没有拯救江湖的正义感?
三巨头大权在握,只手遮天,绝不愿意身边出现有野心的人,三巨头现在只想把水搅浑,绝不允许有扭转局面的人出现。秦啸风身边的好手,皆是三巨头的亲信心腹,他们已经得到指示,知道该怎么做。东方一鹤冷冷道:“你来做甚么?”秦啸风笑了笑,道:“武林盟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东方一鹤道:“你屎也吃?”秦啸风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当然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