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9.第1029章 长不大的家乡

第1029章 长不大的家乡

年关时分,又有一场纷飞大雪,碎玉无数。

一条大泉王朝的军方渡船,已经驶出北方边境极远,再有几个时辰,就可以到达仙都山渡口。

有个身披一件老旧厚重狐裘的老人,这一路乘船北游,偶尔会离开屋子,走到船栏这边,看着风雪中的蜿蜒山河。

欲验丰年象,飘摇仙藻来。

不再是那山下田地荒芜、无数枯骨,山中唯有猿攀枯藤、鹤看残碑的惨淡光景了。

在渡船侧方,一袭青衫蓦然凝聚云水身,悬停风雪中。

青衫长褂,头别玉簪,腰叠双刀,凌空虚蹈,与渡船并驾齐驱。

这位毫无征兆出现在渡船旁的青衫刀客,看似在空中闲庭信步,实则身形快若鹰隼。

疾禁千里马,气敌万人敌。

刘宗走出船舱,来到船头甲板上,凭栏而立,笑着招手道:“陈老弟!”

这位大泉姚氏的首席供奉,打了个行伍手势,示意渡船这边的供奉、甲士们都不用紧张,是自家人。

陈平安在渡船这边落脚后,喊了一声“刘老哥”。

矮小老人,捻须而笑,听到陈平安的称呼,磨刀人刘宗神色颇为自得,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遥想当年,自己也是这般英俊潇洒的年轻小伙。

在那故乡江湖,自己年轻时腰别牛角刀,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也差不离了,反正就是所向披靡,罕逢敌手。

只要比自己强的那几个不挡道,自己就是无敌的。

无数江湖豪杰,见着了我刘宗,谁不竖起大拇指,多少达官显贵,要将自己奉为座上宾,教多少女子痴心,害得她们要在心中反复默念那个绰号?

“小朱敛”!

渡船高三层,刘宗带着陈平安去往顶楼,姚老将军就在那边休歇。

陈平安好奇问道:“这是一艘跨洲渡船吧?你们大泉自己打造的?”

对于跨洲渡船,陈平安敢说自己见过的数量,没有半百也有四十了。

这艘渡船,竟然只比风鸢渡船稍小,相较于停靠在倒悬山那些各洲渡船,脚下这艘也能算个中等规模。

刘宗聚音成线,与陈平安泄露天机,也没个忌讳不忌讳的,“算是半买半造吧,当年不少奇人异士都聚拢到了蜃景城,约莫半数都被陛下挽留下来,其中就有几个谱牒仙师,跟别洲都能攀上点关系,

前些年陛下就请人帮忙牵线搭桥,又用个高价,跟皑皑洲买了些营造图纸,那条乌孙栏渡船,听说过吧,一般跨洲停靠在最南边的驱山渡,大剑仙徐獬负责接引,咱们这条,跟乌孙栏是一个路数的,只不过外观做了很大改动。”

“陛下魄力极大,除了这艘‘鹿衔芝’,还要打造出两艘新的跨洲渡船,自己留一艘,卖一艘,反正先前买图纸的钱,必须从某个冤大头身上找补回来,名字都取好了,分别叫‘峨嵋月’,‘雷车’。”

“之前万瑶宗的宗主之女韩玉树,说他们三山福地有意购买,只是不知为何最近没了动静。北边的金顶观那边,也有些意向,只是价格不如万瑶宗给的那么高,低了足足三成,但是金顶观的葆真道人尹妙峰,与其弟子邵渊然,先前都是咱们大泉的一等供奉,有这份香火情在,要是万瑶宗再这么拖延下去,也不给个恰当理由,以陛下的脾气,多半就将那艘‘雷车’卖给金顶观了。”

陈平安故意略过那万瑶宗,心中大致盘算一番,点头道:“大泉自己留两艘渡船,是很稳妥的,一艘做南北贸易,接连北边的宝瓶洲和北俱芦洲,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远航至皑皑洲的北方冰原,比如你们大泉可以看看有无机会,跟皑皑洲刘氏联手,开采冰原矿产。另外一艘渡船,去中土神洲或是扶摇洲都可以,而且越早拥有私人渡船越好,可以跟航线沿线的宗门、大的王朝,早点敲定盟约条款,年限越长越好。”

如今浩然天下宗门现有的跨洲渡船,十之七八,都被中土文庙的抽调借走,算是暂时“充公”了。

所以当下还能够翻越陆地、跨海走水的渡船,为数不多不。因此谁能够拥有类似渡船,挣钱就要比以往更简单,类似围棋棋盘上的那几颗强棋,最能厚势,再取实地。

刘宗嘿嘿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呐,老哥帮忙将这言语,转告咱们陛下?”

陈平安笑道:“刘老哥,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金身境,不妥,到了仙都山,咱俩搭把手?”

刘宗明知道对方是在转移话题,依然气笑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

实在是老观主赠予的这副崭新皮囊,作为登城头敲天鼓的那份馈赠,太好,好得让刘宗离开藕花福地多年,竟然始终未能破镜。

打破一个金身境瓶颈,就跟练气士从元婴跻身上五境差不多困难,愁得刘宗这些年没少喝闷酒。

听说南苑国的那位种夫子,都他娘的已经是远游境瓶颈了。

至于身边陈老弟如何如何的,比这玩意儿做啥,就像自家晚辈有出息了,高兴还来不及。

因为渡船上边,有老将军姚镇,还有担任京城府尹的郡王姚仙之,所以除了磨刀人刘宗亲自负责保驾护航,还有数位地仙练气士,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至于有无隐藏高人,陈平安刻意不去查探,毕竟不是那小龙湫。

陈平安只是弯曲手指,轻轻敲击楼梯栏杆,不知是以何种仙家木材打造而成,铿锵有金石声。

骸骨滩披麻宗那条跨洲渡船,一直是落魄山的财源所在,几乎半条渡船都可谓姓陈了。

之所以没有被抽调去往海上“走镖”,是因为中土上宗,早就主动将一条渡船交给文庙打理。

所以重返浩然天下后,陈平安就没多想,但是上次在功德林,先生一喝酒,一高兴,就不小心说漏嘴了。

如果披麻宗只是作为下宗,是勉强可以留下一条跨洲渡船的,但是作为北俱芦洲宗门之一,浩然九洲,各洲都有个份额,北俱芦洲其实在文庙那边,刚好还缺了一条,所以披麻宗又变得好像应该交出渡船,结果升任礼记学宫司业的茅小冬,不知怎么,就建议那个已经交出两条跨洲渡船的琼林宗,再拿出一条好了,反正财大气粗,即便交给文庙三条,不还能剩下一条。

那是一场小规模的文庙内部议事,只有文庙正副三位教主,三大学宫的祭酒、司业,和一小撮陪祀圣贤,此外所有书院山长都未能到会。

身材高大的学宫司业茅小冬,这么一开口,导致全场默然。

礼记学宫大祭酒只得硬着头皮,附议自家那位茅司业,然后就没什么异议,算是默认通过了这项议程。

当时老秀才还没有恢复文庙神位,自然不在场。

礼圣一脉学宫司业的仗义执言,跟我文圣一脉有啥关系嘛。

剑修有那问剑的风俗,那么老秀才的“问酒”,也是浩然一绝。

在楼梯口那边,老将军笑道:“本来是想要给你一个意外的。”

姚仙之一条独臂,挽着那件狐裘,爷爷犟得很,说这几步路,要是就被冻着了,还出个屁的远门。

爷爷的那点小心思,其实就是不服老。姚府尹也只当不知道。

姚近之笑道:“这就叫强中自有强中手。”

以前是一条空荡荡的袖管垂落身侧,如今府尹大人干脆就将那袖管打结系起,好像大大方方告诉他人,我就是缺了条胳膊,你们想笑话就只管笑。

原来老将军故意将行程说慢了两天。

显而易见,陈平安是一等到来自姚府的飞剑传信,就立即出关,动身赶往蜃景城,打算亲自护送渡船到仙都山。

不然不会半路遇到这条鹿衔芝渡船。

陈平安快步登楼。

老将军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笑道:“走,小酌几杯?”

陈平安点点头,“说好了,不多喝。”

刘宗没有跟上,谁不知道,在老将军心目中,陈平安这家伙,就是姚府的半个亲孙子外,或是半个孙女婿?

屋内有只大火盆,姚仙之负责温酒。

陈平安弯腰坐在一条长凳上,拿起火钳,轻轻拨弄炭火,问道:“姚岭之的那把‘名泉’刀,还是没能找到?”

约莫是知道老将军的脾气习性,渡船这边故意将这间屋子的装饰,尽量简单朴素。

作为主管此事的府尹大人,撇撇嘴,“难,没有任何线索,倒是挖出了好些见不得光的。”

老人笑道:“终于有点府尹的样子了,丢把刀,不算什么。”

姚仙之闷闷道:“爷爷,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得轻巧了啊,府尹衙署调动了那么多人力,就没个结果,反正我心里边不得劲。”

“我可没站着,是坐着说的。”

老人说道:“再说了,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是条光棍,腰不好?难怪早些年跟人喝酒,都不敢去教坊勾栏。”

姚仙之习惯性伸手烤火取暖,闻言立即涨红脸,抬头埋怨道:“爷爷,能不能别在陈先生这边聊这些。”

陈平安突然说道:“方才我注意到了,渡船上边有位女子供奉,年轻不大,境界却不低,先前就站在渡船二楼那边,她看仙之的眼神,嗯,有那种苗头,错不了。”

老人一挑眉头,来了兴致,“哦?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能够在这条渡船当差的大泉修士,当年肯定都是去过战场的。

姚仙之无奈道:“陈先生,没有的事,别瞎说啊。”

知道陈先生是说哪位女子,毕竟京城里边的所有随军修士,档案都会亲自过目,身世背景,山上谱系,战场履历,姚仙之这个府尹大人,一清二楚,那个姑娘,叫刘懿,闺名鸳鸯,道号“宜福”,她是大泉本土人氏,出身地方郡望世家,年幼就被一位地仙相中根骨,早早上山修行。早年在京畿战场和蜃景城,刘懿以龙门境修为,凭借自身道术和两件师传重宝,战功不输几位金丹地仙。

刘懿当然是个极出彩的女子,姚仙之偶尔在渡船上边散步,她都对自己目不斜视。

也对,喜欢个缺了条胳膊的瘸子做什么。

况且姚仙之对她也确实没什么想法。

陈平安没好气道:“我开这种玩笑做什么。”

老人指了指姚仙之,笑道:“这算不算睁眼瞎,你自己说说看,要你何用?!”

陈平安开始添油加醋,笑呵呵道:“有些人打光棍,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嘛,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打光棍。”

老将军与姚仙之问过那个刘懿的大致情况,得知这位女子仙师,出身大泉本土的书香门第,好,道号“宜福”,很好,让人一听就喜庆,有胆子数次撇开师门长辈的护道,置身险境,并且还能够杀妖立功,最终守住了蜃景城,等到陛下论功行赏,刘懿只是与朝廷讨要了个三等供奉身份,就……不太好了,陛下怎么都该给个二等供奉的。

至于刘懿如今六十几岁,能算什么问题,山上女子的甲子道龄,搁在山下,不就相当于山下女子的豆蔻年华?

老人揉着下巴,喟叹一声,“我觉得仙之配不上那位姑娘。”

陈平安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姚仙之苦笑不已。

老人爽朗大笑,抬起一手,陈平安与之轻轻击掌,极有默契。

从姚仙之手中接过那碗黄酒,陈平安瞥了眼挂在衣架上边的那件老旧狐裘,知道此物由来,是大泉先帝刘臻早年送给边关姚氏的御赐之物。

姚仙之可能不会多想,但是如果大泉王朝的当今天子看到了,估计她心里边会不太好受。

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平安也只当是假装不知这里边的人心细微曲折。

陈平安记起一事,从袖中摸出两个红包,里边各自放有一颗小暑钱,陈平安专程挑选了两颗铭文是祝福晚辈的吉庆言语。

将红包递给姚仙之,笑道:“回头帮忙交给姚岭之,送给她的孩子,就当是我这个陈叔叔,补上这些年欠下的压岁钱了。”

姚岭之,早就嫁为人妇,如今都有了一双子女,不过俩孩子如今年纪都不大。

跟陈平安差不多,不少山上修士,都喜欢专门收集铭文众多、类似“花钱”的各种小暑钱,开炉镇库,迎春挂灯,祝寿贺岁,铭文五花八门,在这件事上,陈平安这么多年的出门远游,一直没落下,私底下已经集齐了六套十二生肖“小暑花钱”、三套“月令花神钱”,还有一套内刻群玉山款的“三十六天罡”小暑钱,为此陈平安耗费了不少私房钱,拿自己手上的谷雨钱,交给落魄山账房韦文龙打理,帮忙留心那些铭文稀奇的小暑钱,只要遇到就入手。

在这件事上,那位皑皑洲刘财神,才是宗师级人物,收集了不少被誉为举世无双的孤品。

姚仙之收起那个红包,笑道:“那俩孩子收到这笔压岁钱,估摸着得疯。”

自己这个舅舅,在他们那边是毫无威严可言的,俩孩子打小就古怪灵精的,又皮实,撒野得很,只有想要与自己问些那位陈先生的山水故事了,喊舅舅的时候才会诚心几分。

不行,这次正月里,得让那俩孩子与自己这个舅舅多磕几个头,才能给出红包。

姚镇随口问道:“吴殳不在桐叶洲,去了浩然天下,咱们就只有蒲山黄衣芸一位止境宗师了,你们双方见过没?”

陈平安点头道:“之前就见过了,在云窟福地那边第一次见面,后来又发生了些事情,叶山主答应仙都山担任记名客卿。”

姚仙之疑惑道:“上次在蜃景城,怎么不说。”

府尹大人心中窃喜,嘿,自己在陈先生的下宗,岂不是都要与蒲山黄衣芸平起平坐了?

陈平安没好气道:“说这个做什么。”

姚老将军啧啧道:“那可是一位大美人啊,云窟福地的花神山胭脂榜,也就是姜老宗主不敢把她列入其中,不然跻身正评前三甲,跑不掉的。看来这次没白来。”

老人抿了一口酒,笑眯眯道:“把持得住?”

陈平安无言以对。

姚仙之终于找到机会了,调侃道:“换成我,面对那么一位国色天香的山上仙师,还是一位女子止境武夫,肯定情难自禁,夜不能寐。”

陈平安笑呵呵道:“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是吧,小心伤到腰,那就雪上加霜了。仙之你可以啊,倒是个好人,原来是不愿意祸害姑娘,怕娶进门守活寡?”

姚仙之差点憋出内伤,只得喝了一大口温热黄酒。

老人笑问道:“既然你们都是大宗师,可有切磋?”

陈平安点点头,“赢了。”

老人又问道:“要是对上那个吴殳呢?”

陈平安想了想,还是点头道:“能赢。”

只是会赢得不轻松,吴殳毕竟是一位在归真一层打熬多年的止境武夫,陈平安除了全部撤掉手脚上边的符箓禁制,还要多出一份分胜负的心态,彻底放开手脚与之问拳。

如今陈平安与人问拳,大致可以分出四种情况。

压境,不压境,身上有无符箓禁制,以及最后一种“现出真身,城头姿态”。

刘宗轻轻敲门,推门而入,搓手笑道:“什么赢了能赢的?”

姚仙之又倒了一碗酒给刘宗,说道:“我们在聊黄衣芸和武圣吴殳呢。”

刘宗晃着酒碗,闻着酒香,转头望向不再喝酒伸手烤火的青衫刀客,瞥了眼对方腰间的叠放狭刀,问道:“你那个开山大弟子,什么时候跻身止境?”

陈平安微笑道:“已经是了。”

刘宗一口饮尽碗中酒水,愁得整张老脸都皱在一起,犹豫片刻,小声道:“其实一直想要找个机会,与黄衣芸问拳一场,可惜上次在桃叶渡见面,她是以蒲山山主身份,去跟咱们陛下谈正事的,我不好开口。现在嘛,何必舍近求远,是也不是?”

陈平安笑道:“就等刘老哥这句话了。”

刘宗苦着脸道:“我才是金身境,无法覆地远游,在船上问拳也不合适,到了仙都山再说?”

陈平安说道:“不用那么麻烦。”

刹那之间,改天换地,唯有一只火盆依旧,四人仍然围炉而坐,但是除此之外,天地再无余物,

四人与那火盆,皆如虚蹈太虚,好似悬停在一处无尽苍茫的远古秘境之中。

姚仙之轻轻跺脚,脚下涟漪阵阵,就像踩在了一处平静湖面之上。

陈平安站起身,一步横移,站在了距离火盆百丈之外的虚空中,一手负后,一手递掌,微笑邀请道:“武夫刘宗,只管出拳。”

刘宗坐在原地,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说来也怪,陈平安这小子,当年一身雪白长袍,背剑误入福地,当年做掉了那个天下无敌的老匹夫丁婴,离开藕花福地后,这么多年做了哪些壮举事迹,其实刘宗因为当了大泉姚氏的首席供奉,都大致听说过,哪怕是上次在蜃景城重逢,当时陈平安就已经是顶着一个末代隐官身份,还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上五境剑仙了,但是与之相处,站在一起,刘宗都没觉得有什么压力,但是在这一刻,刘宗却本能生出一个念头,不宜与之问拳,只宜喝酒聊天打屁。

姚仙之忍住笑,刚要打趣这位刘供奉几句,却看到爷爷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开口。

刘宗深呼吸一口气,蓦然而笑,缓缓起身,往陈平安那边身形前掠而去,站定后,从袖中摸出一把多年未曾使用的牛角刀。

算不得一把品秩多好的法刀,在家乡福地对敌还算锋利,只是在这浩然天下就很不够看了,连法宝品秩都够不上。

只是这场问拳,多半是留不住这个一辈子相依为命的老伙计了,低头看着那把牛角刀,老人难免心疼、伤感几分。

刘宗坦诚说道:“这场问拳,咱俩境界悬殊,所以我会起杀心,丝毫不拘杀气杀意了,你多担待些。”

陈平安点点头,然后从两只青色袖中滑出两把短刀,狭小如匕首,将其中一把短刀抛给刘宗,“用我这把短刀好了,更坚韧些,可以让你心无挂碍,出刀更爽快。”

刘宗松了口气,收起牛角刀后,将那匕首一般的短刀,抖了个漂亮刀花,再提起一瞧,铭文“朝露”,刘宗笑问道:“有没有说头?”

陈平安介绍道:“真名‘逐鹿’,是正史记载的那把曹子匕首。”

而陈平安手中这把短刀,铭文“暮霞”,与那把曹子匕首一样,铭文都是障眼法,这么多年陈平安始终没有找到此刀的线索,既然能够与曹子匕首品秩相当,肯定来历不俗,加上当年是得自那座割鹿山的刺客之手,就被陈平安顺势取名为“割鹿”了。

刘宗眼神赞赏,点头道:“好刀好名字,当下持刀者,更是如此。”

刘宗身形一闪而逝,只在原地和一袭青衫之间,拖拽出一抹刀光流萤。

陈平安纹丝不动,抬起一臂,以双指捻住那把逐鹿的刀尖,一掌拍下,重重摔在刘宗的面门上,打得刘宗当场倒地,一把匕首脱手,陈平安再一脚踹中刘宗的脑袋,瞬间横滑出去数十丈。

陈平安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将匕首轻轻抛还给刘宗。

刘宗一个蹦跳起身,伸手接住匕首,拿手背擦拭满脸血水,再歪头吐出一大口淤血,气笑道:“好小子,都不压境?”

陈平安反问道:“压境不压境,有区别吗?不都还是需要我收手再收手,才能防止不一个不小心就打死你?”

远远观战的姚仙之,瞪大眼睛,听着陈先生的那番言语,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好像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陈先生。

老将军喝着酒,微笑道:“你以为他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一样米养百样人,百家饭养活一个人。

世道人心,求活不易,此间艰辛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可能唯一言语,所有道理,剑修只在剑,武夫只在拳。

演武场那边,陈平安自顾自摇头道:“只是金身境底子凑合,勉强不算纸糊体魄,就觉得可以当成半个远游境了?不凑巧,在我这边,还真不能这么算。”

“求我压境也可以,我就一压压三境,同境领教对方刀法。”

“第二种选择,压不压境随我,站在原地不动,能不能让我移步随你,挪半步都算我输。”

落魄山竹楼一脉。

历来如此教拳喂拳。

受不了,扛不住,退回去喝酒便是,双方还是刘老哥和陈老弟。

刘宗没有任何言语,当然选择第二种。

一炷香之内,陈平安从头到尾,岿然不动,若是匕首近身,就轻轻将锋刃推开,可要刘宗的拳脚凑近,陈平安要么站好挨打,神色淡漠,一位金身境瓶颈武夫的倾力出手,落在青衫身上,显得极其不痛不痒,要么就是直接……一巴掌拍下去,打得刘宗吐血去。

一场古怪地界的奇怪问拳,刘宗恰似凡夫俗子撼山,不自量力,到最后只会伤拳,出拳越重,受伤越重。

踉跄起身,身形摇晃,刘宗攥紧手中匕首,脑袋低垂,满脸鲜血,滴落在地。

刘宗蓦然抬头,已经不知换了几口纯粹真气的老武夫,早已视线模糊,只能依稀看到不远处那个青衫男子,竟是出尔反尔,毫无征兆地拉开了一个古朴浑厚的拳架,似乎要朝自己主动递拳。

不是似乎,就是了。

对方终于要递拳了。

方才能够站起身,就已经耗尽刘宗的全部力气,就只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无异于在家乡江湖上,刘宗在自身神意巅峰时,与那些同辈宗师的一场搏命厮杀。老人身形飘来荡去,唯有那条握刀的胳膊,依旧紧绷,闭上眼睛,想要强提起一口纯粹真气,无果,做不成了,天地间皆是对方拳意,让老人有那天地蜉蝣、须弥芥子、我何等渺小之感。而且只觉得对方这一拳递出后,自己必然跌境……只是转瞬间,就连这一点点快若白驹过隙的杂念,都被那份笼罩天地的潮水般拳意给淹没得半点不剩,生死一线间。

刘宗猛然抬头,脸色狰狞,咬紧牙关,手臂颤抖,借助一个身形摇晃,竟是原地旋转一圈,朝那一袭青衫胡乱递出一刀。

身形滞缓,出手软绵,手中一把曹子匕首,甚至不起丝毫刀光流彩。

但是这一刀,老子是刘宗,是藕花福地的刀法第一人,必须递出!

片刻之后,也可能是许久过后,意识模糊的刘宗,稍稍清醒几分,老人突然发现有一只手按住自己肩头,只听那人轻声笑道:“好拳。”

————

小龙湫,来自上宗的龙髯仙君已经重返中土,与此同时,山主林蕙芷和掌律权清秋也都不见了。

所幸祖山如意尖茅屋那边的年轻女冠,也已经御剑离开了小龙湫,她只是让令狐蕉鱼帮忙看守茅屋。

既然到了仙都山,为两个孩子跨洲护道的铁树山仙人果然,难得来一趟桐叶洲,就离开密雪峰,独自出门游历山河。

郑又干和谈瀛洲每天都去落宝滩那边,听小陌先生传授道法,还会帮着一起酿酒。

密雪峰一处府邸,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的黄衣芸,今天出门赏雪,她一路散步,在一处凉亭附近,看到裘渎陪着少女胡楚菱在那边堆雪人。

叶芸芸从老妪这边得知,弟子薛怀跟裴钱在扫花台那边,又有一场切磋,好像受益匪浅。

宝瓶洲大骊京城,一位读书人带着书童崔赐,一起拜访火神庙,在花棚下,找到了那位封姨。

封姨看到那个来自骊珠洞天的儒士,微笑道:“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李希圣作揖行礼,封姨身形瞬间从花棚石磴那边消失,不受那份礼,站在石桌旁。

李希圣起身后,封姨取出两壶酒,继续道:“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书童崔赐既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何身份,更不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少年只知道她这两句话,最早出自白玉京三掌教陆沉。

李希圣微笑道:“大道何言,一地黄叶。”

在宝瓶洲南部的新云霄王朝境内,一处崇山峻岭的最高峰,有两人在此停步,环顾四周。

一个麻衣草鞋的年轻男子,身材壮硕,神色木讷,身边却跟着一个极其俊美的少年,头戴紫玉冠,腰系白玉带。

少年正是离开正阳山的剑修吴提京,他看了眼蹲下身、嚼着一根甘草的男人,说道:“胡沣,我觉得这里就不错。”

方圆数百里之内,其实灵气稀薄,但是相较于一般俗子眼中的“山清水秀形胜之地”,已经要好上几分。如今宝瓶洲处处,都是忙着争抢地盘的山上势力,这里割走一块,那边圈定一块,不然就是复国成功的王朝、藩属,派遣出钦天监地师,帮助自家国境内的山上仙府寻找新址,先前好几处被两人相中的山头,哪怕人迹罕至,依旧都有修士身影,算是捷足先登了。他们找到这么个勉强凑合的山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名叫胡沣的男人嚼着甘草,点点头,“就选这里了。”

因为两人打算开山立派,其实就只有胡沣和吴提京两个人而已。

但是双方都不觉得这算个什么事。

两人都是各自远游,然后一场萍水相逢,可就很快就成了朋友,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其实双方性情截然不同,一个是心大,可谓自信到自负了,反正我吴提京,天生就该是一位上五境剑修,早晚而已。

一个是心宽,胡沣性情温和,平时说话都是慢悠悠的。

唯一的相同处,大概就是双方都是剑修了。

吴提京眉眼飞扬,自信满满,好像是打从娘胎里就有的那种信心,笑道:“胡沣,咱们这个门派,你来当掌门,顺便管钱,我就只当个掌律祖师好了,反正一定会成为宗字头的剑道宗门,到时候你就是宗主了,嗯,跟那个落魄山陈平安差不多。”

一个四十岁出头的,龙门境剑修。

一个还不到二十岁,金丹境剑修。

岁数加在一起,也没到一甲子,却要着手创建门派和想着未来宗门了。

若是只说神仙钱,其实两人身上加在一起,还不到一颗谷雨钱。

“掌律?我们这个门派,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除了我,还能管谁?”

胡沣缓缓道:“跟他没法比的。”

何况也没什么好比的。各走各路,各有各的活法。

吴提京说道: “胡沣,你这个妄自菲薄的习惯,以后改改,多学学我。”

胡沣说道:“你那个叫妄自尊大,也是个臭毛病,要是不稍稍收敛点,以后要吃大苦头的。”

确实会给人一种狷狂之感的少年吴提京,大笑起来,所以自己才会跟胡沣投缘嘛。

不像在那个正阳山,自己每次外出,四周不是谄媚、讨好的视线,就是些老剑修,用欣慰的脸色说些赞许的言语,反正都是自作多情,就想不明白了,我吴提京练剑如何,跟你们有关系吗?

吴提京犹豫了一下,蹲下身,问道:“你跟那个家伙是同乡,又是同龄人,熟不熟?”

胡沣转头看了眼吴提京,笑了笑,好像在说一句,真是难得,吴提京也会对某个人如此感兴趣。

吴提京扯了扯嘴角,“我是狂妄不假,可又不是个傻子,不但是陈平安,还有那个刘羡阳,我都打不过。”

胡沣不急不缓帮他加上三个字,“暂时的。”

吴提京笑道:“不然?”

胡沣的祖宅在二郎巷那边,距离大骊上柱国袁氏的祖宅其实不远。

小时候就跟随爷爷,一起走街串巷,修补碗盆、磨刀之类的。

家乡那边的老风俗,爷爷懂得多,经常帮忙办红喜事,也能挣些钱,添补家用,加上爷爷开了个卖春联、窗纸等零碎物件的铺子,胡沣小时候的日子,其实过得不算太穷,只是爷爷姓柴,他却姓胡, 街坊邻居都说是他爷爷是入赘,所以胡沣小时候挨了不少白眼,经常被同龄人拿着个说事,而爷爷的名字,也是需要篆刻坟头碑文的时候,胡沣才第一次知道。

铺子生意冷清,逢年过年那会儿,才略好几分,平时都未必每天开门,只有个娘娘腔的窑工,经常光顾生意,偶尔会有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当那拖油瓶,跟在那个喜欢翘兰花指的男人身边,也不说话,胡沣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眼睛特别大,就显得脸特别小了。

当叔叔的娘娘腔男人,喜欢喊她胭脂,其实这个当窑工的,兜里就没几个钱,约莫是只有自己爷爷,才不嫌弃他没个男人样,愿意陪着他多聊几句,哪怕娘娘腔不买东西,也不赶人。小丫头就会坐在门槛那边,饿得实在不行了,才喊一声叔叔,然后一起回家。

爷爷是在胡沣少年时走的,胡沣没有卖掉祖宅,那会儿好像“变天”,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胡沣跟着小镇百姓一样,四处寻宝,翻箱倒柜,家里的瓶瓶罐罐,但凡是件瞧着像个老物件的,都要拿出来,看看能不能卖钱,胡沣当时从龙须河里边,捡着了一堆漂亮石头,福禄街和桃叶巷那边都有人开价,胡沣也没多想,将八颗俗称为蛇胆石的玩意儿,对半分,两边都不得罪,得了两笔银子,那段岁月里,每天睡都睡不安稳,都不敢走出家,就怕遭贼。

在那之前,胡沣见过一个泥瓶巷的同龄人,叫宋集薪,老人们都说是督造官宋老爷的私生子,不好带回衙门那边,就找人把宋集薪安置在了那条小巷中,这个宋集薪,好像兜里永远不缺钱,每天就是带着个婢女,游手好闲,四处乱逛,挺显摆的。

胡沣打小就喜欢去老瓷山,经常能够见到一个叫董水井的家伙,同样在那边翻翻捡捡,各捡各的,一开始也不聊天,往往是各有收获,后来胡沣发现董水井喜欢拣选那些带字的碎瓷片,董水井后来就主动找到他,两个都比较沉默寡言的孩子,很有默契地“做买卖”,以物易物。

在黄二娘的酒铺里边,胡沣经常能够见到那个叫郑大风的看门人,汉子的眼睛,就好像长在妇人的身上了。

每到抢水季节,胡沣总能见到一个干瘦的同龄人,好像跟那个宋集薪是一条巷子的,双方还是邻居,只不过一个特别有钱,一个特别没钱。

爷爷不许他接近那个姓陈的孤儿,倒是不像杏花巷附近的老人,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丧门星,瘟崽子。

爷爷只是懂得的门道多,只是让他离着那个人远一点,也从不说缘由。

有次胡沣在青石崖那边独自钓鱼,坑坑洼洼的,家乡那边口口相传的,土话都说是日头窝,就跟那座螃蟹牌坊差不多,早就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说出口的了。

胡沣当时亲眼见到,有个孩子,都没学会凫水,但是贪玩,先是在龙须河里边的浅处狗刨,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差点淹死了,只是胡沣刚刚丢了鱼竿,想要跑去救人,就有那个瘦竹竿似的家伙,眼尖瞧见了,一路飞奔,跳入水中,把那个孩子拖上了岸,孩子嚎啕大哭,离得远,胡沣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那个家伙好不容易才让孩子停下哭声,好像还送了一只草编蚂蚱给孩子。

等到附近一些年纪稍大的孩子靠近,那个姓陈的孤儿就走了。

结果听说事后,那户人家的长辈,当天连自家孩子的衣服都烧掉了,约莫是嫌晦气吧。

以前铁锁井附近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 都喜欢在老槐树下乘凉,家长里短,反正什么事都藏不住。

老人们说故事,妇人们细细碎碎嚼着舌头,男人们看娘们,孩子们成群结队,围绕着老槐树嬉戏打闹。

既然有喜事铺子,当然就会有白事铺子,这样的铺子,小镇不多,就那么几家,但是两者生意差很多,胡沣曾经问过爷爷为什么,爷爷说是死者为大,家里再穷,也会拴紧裤腰带,拿出些钱来。哪怕是跟人借钱,也要尽量办得风风光光的。

但是为何办喜事就挣不着什么钱,爷爷倒是没说为什么。

爷爷对他很好,几乎是家里有什么就给什么,但是也有几条规矩,自打胡沣稍稍记事起,爷爷就叮嘱再叮嘱,比如路上的钱别去捡。遇到事情,能不求人就别求人。

可如果必须求人帮忙,那么一定要还,不管是还钱还是还人情,都不能欠着,不能学那年夜饭可以余着,故意“余到”来年。

但是有种喜钱,胡沣是可以求的,而且是一定要去,就谁家成亲了,新娘子出嫁,会有人去“拦路”,胡沣就跟着,收个红包,再在心里边,默默说几句爷爷交给他的“老话吉语”。

此外虽然自家是开喜事铺子的,但是如果小镇有那白事,能帮忙就帮忙,忙完了,在那户人家里边吃完饭就回家,如果那户人家,还需要有人帮忙守灵,就应承下来,只是记得进了灵堂,就别半途而废,哪怕困了,也要直接在那边打盹,不许大半夜回家,不用怕那些有的没的,等到天亮了才可以回家,就当是睡个回笼觉。

在那神仙坟,每年的某一天,爷爷都会带着胡沣去磕头。

爷爷临走之前,还特意交待过自己,哪怕爷爷不在了,这件事还是不能忘了,即便将来长大了,需要出远门了,每年这一天,还是需要上三炷香。

小镇最西边,有个柳条似的少女,姓李,但是她气力不小,一根扁担挑起满满两桶水。她有个弟弟,虎头虎脑的,有次孩子在家附近的巷子,还穿着开裆裤呢,大摇大摆走着,孩子当时双指捻住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还是树上扒来的蝉蜕,高高举起,是金色的,在日头底下,泛着光,瞧着不太一样,而且相比小镇常见的知了壳,要大上许多,胡沣就多看了几眼。

约莫是觉得显摆成功了,穿开裆裤的孩子,就故意放慢了脚步,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拧转手腕,使劲晃着那只蝉蜕。

胡沣当时在巷子一户人家的门口,坐在一条长凳上,正帮着磨菜刀,磨一把菜刀能挣个三五颗铜钱,反正可以讲价。

远处妇人站在自家门口,双手叉腰扯开嗓子,喊得震天响,喊儿子回家吃饭。

胡沣就随口问那个叫槐子的小孩,能不能用三文钱,买下那只知了壳。

胡沣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孩子就有点怕了,立即挪到墙根那边,贴墙一路低头小跑,根本不敢搭话。

胡沣也不以为意,还有些庆幸那个孩子没当真,不然三文钱呢,图个啥,所以就聚精会神,继续低头磨刀。

不曾想那个孩子蹑手蹑脚返回,将那金色蝉蜕往长凳上边一放,就跑了。

等到胡沣想要喊住他,孩子一边撒腿飞奔,一边提了提裤子,一个拐弯,就跑得没影了。

胡沣哭笑不得,片刻之后,拐角墙边,探出一颗脑袋,躲得远远的了,才敢朝胡沣咧嘴一笑。

胡沣摸出铜钱,孩子使劲摇头。

那会儿的胡沣,还不知道就是这么一次路边偶遇,真正意味着什么,会对自己的未来人生,造成多大的影响。

曾经一直觉得会年复一年,背着祖传的那只木箱子,装满了家伙什,走街串巷,带着磨刀石,或是帮人缝补盆罐。

此外,家传的那两块磨刀石,是胡沣离乡之后,偶然在一处仙家渡口,通过一本专门记载山上重宝的仙家书籍,才知道它们竟是传说中的斩龙石。

送给了吴提京一块,而且还是稍大的那块。

胡沣在小镇就没有什么朋友,既然出门在外,真心与吴提京做了朋友,对方练剑资质又比自己好很多,就没必要吝啬了。

吴提京好奇问道:“想啥呢?想得这么入神。”

胡沣笑道:“想些小时候的事情。”

他都不知道如何报答那个名叫李槐的人。

因为那只金色蝉蜕,是一座剑气弥漫的洞天。

吴提京啧啧道:“你那家乡实在是让人无语。”

胡沣说道:“其实还好。什么都知道,跟什么都不知道,一向没什么两样。”

胡沣取出一支竹笛,轻轻吹奏起来。

月色里,笛声悠悠,漫山遍野。

————

一艘鹿衔芝即将到达仙都山渡口。

首席供奉刘宗脸色惨白,但是一身精神气极好,就是走路脚步不稳,跟喝了酒差不多。

所以在一行人下船后,刘宗就没有跟着下船,因为这艘鹿衔芝马上就要启程返回大泉蜃景城。

陈平安带着姚老将军和姚仙之一起走上青萍峰。

渡船重新升空后,刘宗离开船头,来到渡船一楼的某间屋子,轻轻敲门,喊道:“陛下。”

跨过门槛后,大泉女帝已经坐在桌旁批阅奏折了,屋内一位侍女正在直腰踮脚,动作轻柔,关上窗户。

登山时,陈平安与老将军一路闲聊。

聊起了一些山水见闻和故人故事。

陈平安就有些想念家乡和落魄山了。

大概成为自己心目中最神往之人,就是一场证道。

自然而然,陈平安就想起了那个劳苦功高的老厨子。

可能在朱敛心里,就像住着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叫江湖。

(本章完)

565.第565章 西山老狐乱嫁女1019.第1019章 今宵爽快365.第365章 无解之局291.第291章 入土为安683.第683章 观战剑仙何其多1185.第1185章 假无敌真无敌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时(下)339.第339章 狐儿镇501.第501章 驱马上丘垅(下)961.第961章 另外一个573.第573章 自古剑仙需饮酒(一)315.第315章 误入藕花深处445.第445章 桌上又有一碗饭(上)1217.第1217章 雪光1103.第1103章 教拳与续杯335.第335章 人间路窄酒杯宽862.第862章 转益多师是吾师362.第362章 原来也不太平834.第834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123.第123章 狭路相逢420.第420章 湖上剑仙,陌上花开114.第114章 再见阿良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132.第132章 学生崔瀺675.第675章 小师叔最从容121.第121章 快哉风519.第519章 水落石出的书简湖(下)1114.第1114章 双喜临门244.第244章 千军万马之前,我喝一口酒939.第939章 月色149.第149章 约战1112.第1112章 须臾少年,带酒冲山852.第852章 李花太白虎头帽322.第322章 各为巅峰,却少一山794.第794章 第五件1198.第1198章 问拳问道问剑一起上414.第414章 炼制557.第557章 北俱芦洲无奇怪584.第584章 有些道理很天经地义(二)46.第46章 压衣刀1000.第1000章 各有渡口59.第59章 睡去812.第812章 人间又有金丹客1007.第1007章 看酒191.第191章 做买卖也是修行897.第897章 宁姚来见陈平安1252.第1252章 二十人与候补们(十)970.第970章 两人并肩414.第414章 炼制1113.第1113章 醉得不知人间第几天954.第954章 练练538.第538章 剑气如虹人在天744.第744章 淡淡风溶溶月(三)838.第838章 贾生让人失望(上)188.第188章 大规大矩和鸡毛蒜皮84.第84章 我有一剑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1259.第1259章 再见陈平安1111.第1111章 笛声里校书736.第736章 新一任隐官985.第985章 开山823.第823章 又一年五月初五513.第513章 明月当空(下)648.第648章 有些练拳不一样(一)437.第437章 人生不是书上的故事(上)1168.第1168章 道上不敢有郑1049.第1049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六)215.第215章 画眉1079.第1079章 剑术归拢743.第743章 淡淡风溶溶月(二)650.第650章 有事当如何694.第694章 陈清都你给我滚远点760.第760章 取金丹431.第431章 江湖险恶687.第687章 陋巷处又有学塾(一)733.第733章 炼剑(二)1217.第1217章 雪光1157.第1157章 人间校书94.第94章 秀色可餐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681.第681章 我求你别死681.第681章 我求你别死232.第232章 又见城隍爷634.第634章 一洲大地皆起剑704.第704章 问拳之前便险峻286.第286章 一盒胭脂680.第680章 于剑修如云处出拳518.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书简湖(中)340.第340章 怪人怪梦639.第639章 别有洞天1246.第1246章 二十人与候补们(四)633.第633章 天上纸鸢有分别(二)1075.第1075章 见麒麟603.第603章 遇见我崔东山(二)903.第903章 剑斩十四783.第783章 四得其三985.第985章 开山953.第953章 家乡廊桥的旧人旧事193.第193章 同姓不同命1135.第1135章 斜阳落山万紫青
565.第565章 西山老狐乱嫁女1019.第1019章 今宵爽快365.第365章 无解之局291.第291章 入土为安683.第683章 观战剑仙何其多1185.第1185章 假无敌真无敌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时(下)339.第339章 狐儿镇501.第501章 驱马上丘垅(下)961.第961章 另外一个573.第573章 自古剑仙需饮酒(一)315.第315章 误入藕花深处445.第445章 桌上又有一碗饭(上)1217.第1217章 雪光1103.第1103章 教拳与续杯335.第335章 人间路窄酒杯宽862.第862章 转益多师是吾师362.第362章 原来也不太平834.第834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123.第123章 狭路相逢420.第420章 湖上剑仙,陌上花开114.第114章 再见阿良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132.第132章 学生崔瀺675.第675章 小师叔最从容121.第121章 快哉风519.第519章 水落石出的书简湖(下)1114.第1114章 双喜临门244.第244章 千军万马之前,我喝一口酒939.第939章 月色149.第149章 约战1112.第1112章 须臾少年,带酒冲山852.第852章 李花太白虎头帽322.第322章 各为巅峰,却少一山794.第794章 第五件1198.第1198章 问拳问道问剑一起上414.第414章 炼制557.第557章 北俱芦洲无奇怪584.第584章 有些道理很天经地义(二)46.第46章 压衣刀1000.第1000章 各有渡口59.第59章 睡去812.第812章 人间又有金丹客1007.第1007章 看酒191.第191章 做买卖也是修行897.第897章 宁姚来见陈平安1252.第1252章 二十人与候补们(十)970.第970章 两人并肩414.第414章 炼制1113.第1113章 醉得不知人间第几天954.第954章 练练538.第538章 剑气如虹人在天744.第744章 淡淡风溶溶月(三)838.第838章 贾生让人失望(上)188.第188章 大规大矩和鸡毛蒜皮84.第84章 我有一剑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1259.第1259章 再见陈平安1111.第1111章 笛声里校书736.第736章 新一任隐官985.第985章 开山823.第823章 又一年五月初五513.第513章 明月当空(下)648.第648章 有些练拳不一样(一)437.第437章 人生不是书上的故事(上)1168.第1168章 道上不敢有郑1049.第1049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六)215.第215章 画眉1079.第1079章 剑术归拢743.第743章 淡淡风溶溶月(二)650.第650章 有事当如何694.第694章 陈清都你给我滚远点760.第760章 取金丹431.第431章 江湖险恶687.第687章 陋巷处又有学塾(一)733.第733章 炼剑(二)1217.第1217章 雪光1157.第1157章 人间校书94.第94章 秀色可餐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681.第681章 我求你别死681.第681章 我求你别死232.第232章 又见城隍爷634.第634章 一洲大地皆起剑704.第704章 问拳之前便险峻286.第286章 一盒胭脂680.第680章 于剑修如云处出拳518.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书简湖(中)340.第340章 怪人怪梦639.第639章 别有洞天1246.第1246章 二十人与候补们(四)633.第633章 天上纸鸢有分别(二)1075.第1075章 见麒麟603.第603章 遇见我崔东山(二)903.第903章 剑斩十四783.第783章 四得其三985.第985章 开山953.第953章 家乡廊桥的旧人旧事193.第193章 同姓不同命1135.第1135章 斜阳落山万紫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