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刀身通体光洁如玉,却唯独刀刃是一丝暗红色的线,仿佛流淌了千百年的血,终于在这里干涸。
女子瞥了眼刀锋,道:“犬神。”
展天雄道:“是犬神刀。”
女子道:“你要用这把刀来杀我?”
展天雄却横过刀锋,将刀柄交到那女子手中,道:“待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你便用这把刀杀了我,我绝无怨言。”
女子将这把叫做犬神的刀接到手中,冷笑道:“用犬神来杀自己,你未免太看不起自己了吧。”反手一掷,犬神刀不偏不倚的正落回立在展天雄身后的刀鞘里。“即使要杀你,我也会用自己的杀绝情,那是我专门为你练就的的绝杀。”
展天雄脸色却已变得黯然,伤心的伤绝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复原,有时伤了别人的心却要比伤了自己的心更为难熬,因为除了要记住这伤心之外,还要记住那个人。南宫涵虽然一语未发,但他如何能不知道,展天雄根本忘不了也放不下这女子,就如自己忘不了也放不下莫阳一样。
他方才还对自己一番阔论,却原来他也是被情所困之人。
展天雄兀自一声叹息,道:“是我负你,被你杀也是应该。我只再要几天的命,等到大事完结,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女子道:“好啊,只是十年,我足足找了你十年,十年里我找到过你十次,每一次你都和我说什么大事未完。我很想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
展天雄道:“你想做什么?”
女子道:“跟着你,看看你到底做的事怎样的一件大事,若是可以让我觉得这件事比我更重要的话,也许到时我就不会杀你,说不定还会帮你。”
展天雄却道:“这件事不是你能帮得上忙的。”
女子却道:“但现在我要做什么,却不是你能做主的。我现在就是要跟着你,看你能如何。”裹紧身上的白色衣衫,这女子凑到南宫涵身旁,道:“嗨,给我酒。”
南宫涵应了一声,当真递过一坛竹叶青,竹叶青是一种毒蛇的名字,这酒和那毒蛇一个名字,当然是因为他的毒,因为他的烈。
那女子接过酒坛拍开封泥,一仰头就喝下大半坛子,就算是男人也没有谁敢这么喝酒,这女子不但酒量极好,胆量也是一等一的好。
展天雄坐到南宫涵另一边,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那女子,但视线却总忍不住瞟向那个方向。南宫涵被夹在中间,一时间却觉得有些尴尬,也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道:“想不到我这大哥虽然不喝酒,但他的藏酒当真不少哦。”
展天雄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个说话的由头,便接道:“是啊,而且还都是这么烈的酒。”
南宫涵道:“我听大哥说过,这些藏酒是他用来炮制药酒的,越烈的酒越能发挥药的效用。而且不同的药酒需要不同的酒来炮制,比如那最普通的跌打酒,就需要这窖藏三十年的高粱酒才是最好。”
展天雄道:“想不到炮制这跌打酒也有如此多的讲究哦。”
南宫涵道:“当然了。”
那女子咕嘟嘟又喝了一大口酒,用袖口擦去嘴角的残酒,道:“但如果只用高粱酒来做跌打酒却还不够,若能得一分雪山冰水与九分高粱酒共同炮制,却是再好也没有。”
“想不到姑娘也是同道中人啊。”梵天奇原本早早的退席而去,听到这女子的一番话却又走了回来。
女子道:“客气了,只是一个人多多少少总要知道些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
梵天奇道:“此话,有理。姑娘,我敬你一杯。”为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那女子却一仰头,喝干了坛子里剩下的酒。算来这牛头大的酒坛子,她只喝了不过五口,便喝了个精光,这酒量,当真不错了。
南宫涵摇了下头,目光却又落到立在一旁那三把苗刀之上,便问道:“不知展大哥这三把宝刀是什么名堂?”
展天雄一下子来了兴致,目光中闪现出慑人光芒,道:“兄弟可曾听说过宋时有一人被称作包青天。”
南宫涵道:“这名字只怕没有人不知道吧。”
展天雄道:“那你可知道他那三口铡刀?”
南宫涵道:“曾听说过,分别是龙头、虎头和狗头……”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他看到了这三把苗刀的护手,不正是这龙虎狗。
展天雄又道:“当这位铁面包青天死后,这三口铡刀便一直与包青天灵位共同供奉在青天祠堂。但沧海桑田,时代变迁,那青天祠堂终于在一场地震之后埋入地底,这三口铡刀也随之消失无踪,直到百年之前,有一位苗族铸刀大师机缘巧合之下挖到了三口铡刀的碎片并加入精金,终于铸成这三把宝刀,犬神、龙牙、虎翼。”
这故事说的显然并不精彩,南宫涵却还是赞叹:“世事诸般神奇,好像早在冥冥中注定一样。”
那女子却又插话道:“是啊,命中注定,注定了他早晚要死在我的手上。”
展天雄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南宫涵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梵天奇又喝了几杯,和这女子胡七胡八的聊了几句,原本想和她讨论医道,但梵天奇发现她所知根本连皮毛都算不上,只是碰巧懂得一些高深医理,那所谓医理却也不过是她自己受伤,伤出来的经验罢了。又喝了几杯,觉得无趣,梵天奇便又退下席去。
夜色总算散去,段痕原来一直站在那点沉默的星光下未曾动过半步。
“天终于亮了。”七煞又来到段痕身旁,用一种悲凉的声音说道。
段痕道:“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希望这天亮一样。”
七煞道:“你是我所见之人中少有的能在一招之间伤到破军的人,也是少有的能在七杀那里生还的人。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段痕道:“难道你认为天煞孤星比七杀更难对付?”
七煞道:“这答案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孤独,原来孤独也会传染,犹如瘟疫。只是他和对面而立,段痕的心却也变得冷漠,看着那个人的眼神,段痕心中却也不免生起一丝空虚。原本他以为天煞孤身身上的气质除了孤独之外便是沉默,此刻他才明白,原来那沉默并非真正的沉默,而是空虚。
——源自于孤独的空虚。
没有朋友,没有敌人,没有对手,没有目标。
这样的人,如何能不空虚?
消瘦孤立的身形,一袭可以代表着沉默颜色的长袍,手中一把同他一般消瘦孤立的剑,那一双如寒星般闪耀却又如黑洞般空虚的眸子。这就是天煞孤星,自古来注定孤独的星宿。
“你叫段痕?”天煞孤星一双眸子似乎是在看着段痕,但那空虚的眼神仿佛已穿透一切,去到另一个空虚之处,那里却根本没有段痕的存在。
段痕道:“是我。”
天煞孤星道:“你要挑战我?”
段痕道:“没错。”
天煞孤星道:“出手吧。”
段痕想再多说一句话,却都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原来他所感觉到的天煞孤星的沉默并非空穴来风,他的确是一个沉默的人,不但不爱说话,而且好像也不爱听别人说话。
星杰出鞘,段痕正欲出招之际,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忽然发觉自己手中的兵器竟然十分陌生,原本细细缠着一圈圈绢丝的剑柄此刻握起来却也是那样冰冷,他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这个曾与自己共同浴血的战友,而此时这战友,却如同陌路。
剑又动,原本那纯熟的剑招此刻却显得有些滞涩,行招之时总觉得哪些地方似乎不对,原本威力绝伦的剑招忽然变得似是而非,招与招之间的衔接也变成了极大的破绽。
段痕已无心去多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七煞会说他要比七杀更难对付,七杀虽强,但面对七杀时至少自己还是自己,但面对这天煞孤星时,自己却已不是自己。
那把孤独的剑终于扬起,段痕看的到这把剑,也看得到这剑招之中至少五处的破绽。破绽只要一处便足以致命,更何况是五处。但在他,在这位天煞孤星的剑下,即便是十处、一百处的破绽却也都无足轻重。
因为他的对手,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这破绽。
举剑,段痕的剑已迎向天煞孤星这一剑之中的破绽,但就在这一瞬间那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握着那把剑,感觉却是那样的陌生,他甚至已开始怀疑,他手中的这块铁到底是不是一把剑。
怀疑,他居然在怀疑自己,当面对一个如此可怕的对手的时候,他居然还在怀疑自己。他如何能够不败?
他的剑在半空停止,天煞孤星的剑却仍在缓缓前行,只是闲庭信步一般的速度,却让段痕连躲避都做不到,因为他还在怀疑自己,怀疑手中的这把剑。
而他对手的剑,已经贴在他的心口,再一分,段痕的命便不再属于段痕。
“住手。”那有些沙哑的声音自天煞孤星身后传来,天煞孤星转过身去,却看到一张青铜面具悬在自己面前。
“破军。”天煞孤星原来也认得他。说来也是,自古两大绝命一是天煞孤星,还有便是杀破狼局,既然名气相当,他们又如何会不认识。
破军道:“他不能死。”
天煞孤星没有问为什么,却说道:“那谁能死?”
破军道:“我知道你的剑出鞘便要见血,用我的血。”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天煞孤星的剑自上而下笔直划过,剑气激荡几乎要将破军劈成两半。也许最终破军还是完整的,但他脸上的青铜面具缺阵的碎成两片,原来在他的面具之下,竟然是这样的一张脸!
“为什么救我?”当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当意识到自己手中的那块铁还是剑,当意识到星杰仍是与自己共同浴血的战友时,他却已经身在弱水之上。而破军,就站在自己面前。
原本的面具已经破了,此刻破军
脸上戴着的是一张花花绿绿的脸谱。
破军足踏弱水,身子如蜻蜓一般掠至段痕面洽,段痕还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破军一个巴掌已经捆在段痕脸上。
“你干什么!”段痕一声怒吼,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破军道:“这我倒想问你,天煞孤星虽然实力超群,但比起你却还差一大截,为什么你会败给他!”
段痕恍然忆起,方才若非破军出手,自己只怕真的已经死了,方才的怒气登时消了大半,低下声音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破军道:“让你活着。”
“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打败过我,所以能杀你的只有我。”
这理由是否足够的好,也许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段痕现在还活着。
破军从怀中取出一个脸谱抛给段痕,道:“戴上它。”
段痕道:“我已经赢过你,还需要戴吗?”
破军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也曾经有过一件兵器。”
段痕道:“七杀曾经说过。”
破军道:“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还有三天这个世界将会毁灭。”
段痕知道破军这样的人绝不会说谎,但他却也不信此刻尚毫无整张,三天后这世界便会被终结。
破军道:“重月之日,四转翻天,百魔齐哭,千劫不复!”
段痕道:“这是什么意思?”
破军道:“意思就是说,在重月之日,天地将为之翻覆。”
段痕却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破军道:“我还不想死。”
段痕道:“你会死?”
破军道:“重月之日,群星遮掩,一切光芒位置暗淡。我,会死。在那之后能够生存下来的,只有魔,而这正是魔想要的,一个纯粹的世界。”
段痕不禁笑了出来:“屠善无间如此的大费周章,甚至还一手创立了十六纵列,到最后就只是为了一个只有魔存在的所谓纯净世界?”
破军道:“当然不是,而且这一切也不是屠善无间所能计划的,计划这一切的,是他背后的人。”
“屠善无间,背后的人?”段痕无法想象,如屠善无间这样的强者,居然也会被人操控。
破军道:“是黑暗,无论是屠善无间或者第十三暗,他们全部脱胎于黑暗之中,黑暗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宰。但黑暗自身却很脆弱,他们无法承受一点光明,所以,黑暗想要其实是一个,没有光明的世界。屠善无间,不过是他在这里的代行者而已。”
“代行者”段痕道:“代天,是否也是天的代行者。”
破军道:“没错,只是我一直无法理解,堂堂天之代行,如何会那么差劲。”
段痕道:“那屠善无间又是怎么回事?”
破军道:“原本黑暗的代行者并不是屠善无间,而是另一个人。但最终黑暗选中了屠善无间,只因为黑暗认为屠善无间更适合来做这件事。”
段痕道:“什么事?”
破军道:“就像我方才说的,在重月那天,这世界除了魔之外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那时的世界,将会成为一颗种子,黑暗的种子。这种子将会被种在宇宙之中,然后无限蔓延,直至将宇宙中一切的光芒吞噬。到那时,黑暗将会无所顾忌,只是那个时空,你将看不到了。”
段痕虽然还未看到那世界,却已被压的喘不过来气。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段痕终于又能呼吸了,在黑暗的野心里。
破军道:“因为能够阻止黑暗的野心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段痕冷笑一声,道:“是我,又是我,为什么是我。”
破军道:“没有人可以阻止黑暗,但你却可以阻止他的代行。只要屠善无间无法在重月之日翻转四天,那么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段痕道:“你要我怎么阻止他。”
破军道:“最后的希望,只要你能找到最后的希望,你就可以阻止他。”
段痕道:“最后的希望,到哪里去找最后的希望,那钥匙……”
破军道:“所以,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我要你在一天里成长到足以打败斗魂的程度。而且你要记住,你只有一天如果一天之内你无法做到这件事,那么这世界将注定沦陷至黑暗,万劫不复。”
段痕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了口气,道:“但我想知道,作为我的手下败将,你有什么好教我的。七杀与斗魂的强你并非不知道,但你如何能让我强大到那种地步。”
破军忽然笑了一声,道:“你难道真的以为他们很强,不不不,应该问你,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很弱?不论其他,只败第二那无极限的一招就足以让你无敌天下,你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那么一点……”
“一点什么?”段痕急切地问道,有谁不想知道自己的缺点在何处。
破军又是一笑,道:“一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