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爷子是个很有手腕的人——要不然真是白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
他当然也有过政敌,这些人对朱老爷子的看法差不多都一致。朱老爷子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但是他若出击,风格凌厉而直接,总是一击即中,从不迂回绕道。
在对待孙子的终身大事这个问题上,朱老爷子也绝不会吞吞吐吐,犹豫不决。
当断不断,对朱慕贤没半点好处。事情已成定局,迁就、迟疑都没用处,该受的伤一样会受。不如快刀斩乱麻。在痛楚来得极为突然,甚至当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让它变成过去。如果慢慢腾腾,拖延不绝,反而会让这事占据朱慕贤太多的精力与心绪,说不定就会钻了牛角尖再也走不出来,甚至会影响他以后的科举前程。
那位表姑娘朱老爷子当然见过,矫揉造作,既没眼光也没气量,只会耍弄些小心计小脾气。这也不奇怪,她母亲早亡,无人教养。
即使她父亲没有变卦将她另许她人,朱老爷子也不会让她进门做自己的孙媳妇。朱慕贤将来要走仕途,娶的妻子就十分重要。不求有什么深厚的家世背景提携帮扶,起码明事理,有气量,撑得起内宅,能相夫教子。
从哪方面看,于佩姿都不合适。
事实也证明,朱老爷子的判断没有错。
两个消息接连着来,朱慕贤还没从前一个母亲即将来于江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立刻又被第二个消息打得头晕耳懵,有好一会儿的功夫都反应不过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里的,一直怔怔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表妹已经定亲了?去年的秋天?到现在足足大半年了,怪不得上次堂兄朱长安来的时候,提起这事欲言又止,父母的信上只字不提——祖父知道这事吧?一定早知道了,。
他们都瞒着他!所有人都知道。只瞒着他一个人。
到现在事情已成定局,十五那日就成亲?
只剩七天时间了,就算他想赶回京城去,时间也来不及了。
况且。就算赶回去,他能做什么?
朱慕贤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种被欺骗的感觉……就象当面狠狠抽了他一顿耳朵,打得他两颊火辣辣的疼,胸口也象刀割一样的难受。
“少爷?”书墨试探着喊了一声。
“你出去。”
朱慕贤紧紧攥着拳,全身象筛糠一样颤抖!最初的怔然之后,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表妹就这样一声不响的定了亲!她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想要捎给他。
难道她还他会纠缠不清吗?
她若是不甘愿,难道不能向母亲求助。难道不能让人送信给自己吗?
在她心里,到底他算什么?
如果她甘愿,他这个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表哥,还会阻了她的路吗?她只要说一声,他还会象以前一样待她,即使她嫁了旁人,她有难处他还是会帮她,她若不开心了他还是会为她牵挂。替她排忧解难。
可是她没有。
她完全当他不存在……
朱慕贤记得小时候,她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一定不会承认自己错了,。总要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或是把脸一扭,恍若无事,只当这事没发生过。这么拖下去,总会不了了之,她也用不着认错被罚。打破了祖母心爱的摆设,她把碎片藏了起来,后来还是他出头去认错。说话处处得罪了人,都是他替她兜着圆着……过后她既不向自己道谢,也没有一句半句解释。
这一回……多半也是这样。
她还是不吭声。不出头,就这样,把他也给拖着,掩着,就象对待其他她不愿面对的人和事一样。
其他的人,也都一样保持了沉默。
朱长安去年来时还没有中秋。那时候她想必已经定亲了——
已经那么久,将近一年的功夫,他们瞒得滴水不漏,看着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定蠢极了。
瞧,他多么自以为是。他以为自己在拼搏努力,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整个家族,也是为了表妹……
可是他们待他,就象待一个傻子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欺骗他,背叛他的,全是他身边的人,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们早就知道了,可是却合起伙儿来瞒着他!
是,他们是他的亲人,他们是为了他着想,为了他的前程着想!
朱慕贤笑出声来。
书墨不安地在门外踱步,听着屋里发出的声音,他急忙把耳朵贴在门上。
少爷是……在笑?
书墨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再仔细听,没错,朱慕贤是在笑。
那声音既象笑,可更象哭,听得书墨特别难受,胸口闷的象压了块大石头,喘气都困难,。先是很低,后来笑声大了起来,简直就象疯颠了一样,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笑到声音嘶哑。书墨几乎想推门进去喊一声,别笑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周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安静,耳边除了那孤零零的、绝望的笑声,书墨听不到别的动静。
然后那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得……就象呜咽声一样。
书墨心里也莫名的难受起来。
少爷从来没这样过。
书墨听着那声音,心里酸得厉害,他抬起袖子抹抹眼。少爷不让他进去,他就听着。虽然他想进去劝劝少爷,让他别伤心。可是……可是书墨想,道理少爷肯定都比他要明白。他也不知道该对少爷说什么——
那他就在这儿,在门外面陪着少爷,也是一样。
刚才老爷和少爷说的话,他虽然站在门外边,可是也都听到了。
书墨一直伺候朱慕贤,当然一心向着他。他甚至在心里埋怨老太爷,不该这么直杠杠的把事情说出来,应该说得委婉些、或者,或者再晚些时候再说。少爷才刚中了头名案首,正高兴着……可是一下子被从云端里打落下来,摔得这么重……
老太爷……也实在是太狠心了。
朱慕贤伏在书案上,眼睛发涩,喉咙疼得象火烧一样。
不,他没有哭。
他一直没有哭。
很早之前他就懂得,哭泣是无用的,软弱的人才会哭泣,。他不能哭,他是男子汉,他没有软弱的资格。
大概是中午酒喝得多了,眼睛干涩得难受,喉咙也不舒服。
书墨听着屋里的动静,先是小了,后来没声音了。他不放心,又拍拍门,唤了两声:“少爷?”
朱慕贤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说:“去倒茶来。”
“哎。”
书墨赶紧的提了壶来沏茶。天黑了,屋里也没点灯。书墨倒了茶端给朱慕贤,朱慕贤接过去,喝一口,呛了一下,又咳了几声,才接着喝。喝完这杯,又倒了一杯,一连喝了三大杯茶。书墨还要续,朱慕贤摆了摆手。
“少爷……晚饭还在笼里呢,热着的。有少爷喜欢的汤……我去给您端来吧?”
朱慕贤可有可无,书墨赶紧的去端饭。
虾球鱼片豆腐汤,取的就是一个鲜字。虾球滑,鱼片鲜,豆腐嫩。这汤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母亲也常让厨房给他做。因为听说这汤又明目又清脑,喝了有好处。再加上味道实在鲜美,他一直非常喜欢。
可是今天闻着这汤,朱慕贤一点都没觉得鲜,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儿,毫无食欲。
中午赴宴只喝了酒,菜并没动几口,肚子里早已经饿得空瘪瘪的,肠胃纠结着因为饥饿疼痛。
舀起汤来喝到嘴里……
没有鲜味儿,只喝到了满嘴的苦涩。
他几乎象喝苦药一样把一碗汤硬灌下去。
虽然食不知味,他还是强迫自己吃,。用汤泡饭,这么硬吃了一大碗。
填饱了肚子,似乎刚才的怒气也都随之消弥了,朱慕贤坐在那儿又发了好一会儿呆。
书墨引着火点上了灯,挑了挑烛芯,又把灯罩罩上,然后继续到门边自己常待的地方坐下来,陪着公子一起发呆。
隔壁渐渐热闹起来。
因为办喜事的缘故吧?刘家请了鼓乐班子来助兴吹打,现在八成在演练曲目。当然,都是些喜庆的曲目,什么凤求凰、桃花红、百子乐……还有活泼泼的笛子,敲得密集的小鼓……当真是热闹。
只是一墙之隔,朱家却是异常的安静。
四奶奶唤了又林过来,说是试新衣裳。
为了刘书昭成亲,家是上上下下都置办了新衣裳。又林那一件是银红的衫裙。因为用的是极薄的丝罗料子,看起来颇有几分书上说的霞影轻雾般的美丽。这样的衣裳好看是极好看,可惜平时穿不合适。再说料子也太娇贵,经不起挫磨。费了那么多事做出来,大概只能明天穿那么一天,又林颇替这件衣裳觉得可惜。
四奶奶坐在一边看女儿试衣,心思百折千回的,脸上还挂着笑,夸了句:“做得很是合身。这天气暖了,就该穿些鲜亮的颜色。”
又林转头一笑。
她并不是太喜欢那些鲜亮的颜色或是夸张的纹样。
也许是因为她的心理年纪和身体的年纪并不相符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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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怕大家说我太拖沓了。嗯,我真的在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