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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8点,阿尔贝来到博尚的府邸。
博尚向羞愧难当、痛不欲生的阿尔贝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天上午,那条消息出现在另一家报纸上,这是一家政府办的报纸。博尚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吃午饭,他立刻派人去叫一辆轻便马车,顾不上把饭吃完,赶到那家报社。那家报社的一个编辑告诉博尚,昨天有一个从艾奥尼纳来的人找到他们报社,他还带了许多文件,说如果他们不愿意登,他就去找别的报社。这样,那条消息就出现在了他们的报纸上。博尚垂头丧气走出那家报社,立刻派人给阿尔贝报信。
在那条消息见报的当天,贵族院也就沸沸扬扬,有的低声读这条消息,有的在发表议论,也有一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想,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得越来越清楚。
只有莫瑟夫伯爵不知道当天发生的事情。他没有看到那份报纸,整个上午他都在写信,又牵了一匹马试骑了一会儿。他还按往常的时间来到贵族院,依然是那种傲慢的样子。这时会议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
一位早已公开宣布与莫瑟夫伯爵势不两立的议员,神情庄严地登上讲台,要求发言。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莫瑟夫伯爵没有把这位议员的开场白放进心里,但一听到“艾奥尼纳”和“费尔南上校”这几个字,脸刷地变得惨白。
议员把报纸上的那条消息宣读了一遍,接着表示他本人感到不安,要求查明事情的真相,捍卫莫瑟夫伯爵和整个贵族院的名誉。
莫瑟夫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压垮,他瑟瑟发抖,两眼迷茫,说不出一句话。
议长通过表决,决定举行听证会。问到莫瑟夫需要多长时间准备他的辩护词时,莫瑟夫说:“自即日起,我听候贵族院处置。”
于是,大家推举产生了12名成员组成听证委员会,负责审查莫瑟夫提交的各种文件,委员会决定当天晚上8点钟在贵族院办公楼举行会议。如需要多次听证,则每次会议都于晚上8点在这里进行。大会做出这项决定后,莫瑟夫要求退席,他得回去准备收集、整理相关的文件。
博尚在讲这些时,阿尔贝浑身战栗,时而抱着希望,时而愤怒,时而又羞愧。阿尔贝已经清楚父亲是一个有罪之人,那么父亲又怎么能证明他是清白的?
见博尚停下不说了,阿尔贝问:“后来呢?”
博尚实在不愿意再讲下去,可是阿尔贝的固执,使博尚只得继续讲下去:
那天晚上,整个巴黎城都在静观事态的发展。博尚通过一个年轻议员朋友的帮忙,混进会议厅,躲在旁听室。8点钟,贵族院的委员全部到齐,莫瑟夫最后一个走进来。他手里拿着几份文件,看上去他很平静,脚步轻松自在。这时,一个听差拿来一封信交给主席。主席一边拆信,一边要莫瑟夫发言。莫瑟夫的辩护词有理有据,几乎感动了许多委员。但看了信的主席两眼紧盯着莫瑟夫问:“伯爵先生,您刚才对我们说,艾奥尼纳总督将他的妻女托付给您,是吗?”
莫瑟夫回答说:“是的,但等我返回时,总督的妻女都失踪不见了。”眼看莫瑟夫的辩护获得了成功,一个自称是事发时的目击证人来到贵族院前厅,声称知道总督妻女的下落。目击证人被带进来,这是一位女子,她头蒙薄纱,薄纱很大,把整个身子都遮挡住了。在主席的要求下,她摘下薄纱,露出一身希腊装束。莫瑟夫朝那女子惊惶地看了一眼,便瘫倒在椅子里。
那女子说她是埃黛,艾奥尼纳总督阿里—特伯兰是她父亲。她还拿出足以证明她身份的证件,以及那张阿拉伯文写的卖身契。莫瑟夫这会儿就像遭到了雷击了一样。
主席对埃黛说:“夫人,委员会能否向基督山伯爵进行调查?我想他和您同在巴黎吧。”
埃黛回答说:“基督山伯爵已在三天前动身去诺曼底了。”
“那么,是谁劝您来作证的呢?”主席问。
“我知道贵族院上午所发生的事情,我也知道贵族院今天晚上又会发生什么情况……于是给听证委员会写了信。”
“这么说,基督山伯爵对您来这里作证毫不知情吗?”
“他完全不知道,先生。我甚至担心他知道了不同意我这样做。但是今天对我来说,是美好的一天,因为今天我终于得到机会为我父亲报仇雪耻了。”埃黛的双眼闪闪发光地仰天望去,似乎她的父亲正在天国看着她。
主席问莫瑟夫是不是认识埃黛,她是不是艾奥尼纳总督阿里—特伯兰之女,莫瑟夫硬撑着站起来,说:“我不认识她,这是我的仇敌一手
制造的阴谋!”
埃黛瞪着莫瑟夫,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用近乎一字一顿的声音吼道:“你就是费尔南·蒙德戈!是你拱手交出艾奥尼纳城,是你出卖了我的父亲,是你把我们母女卖给奴隶贩子!凶手,你是凶手!你的额头还沾着你主人的鲜血!”
这字字句句像一把把尖刀投向莫瑟夫,莫瑟夫彻底地绝望了。这时整个会场都改变了对莫瑟夫的看法,最后听证委员会的全体委员一致通过了莫瑟夫犯有不忠罪、叛逆罪和凌辱上司眷属罪。
当埃黛听到听证委员会最后对莫瑟夫作出的决定时,她的脸上十分平静,然后重新披上面纱,庄严地向委员们行礼致意,迈着女神般的步伐走出了会议厅。
听到这里,阿尔贝双手抱着头,抬起他那羞得通红、挂满泪水的脸,一把紧紧抓着博尚。他希望博尚能帮帮他,找到幕后的仇敌,将对方杀死。
博尚却希望阿尔贝远离法国,慢慢将这件事忘记。
阿尔贝哪里能听得进博尚的劝告?他决心要找出幕后指使者。博尚只好答应了阿尔贝,并说了他对唐格拉的怀疑,因为唐格拉也到过艾奥尼纳。
两个人乘一辆出租轻便马车,立刻前往唐格拉府邸。在府邸门口,他们看见了安德拉的四轮敞蓬马车和仆人。
唐格拉一听仆人来报阿尔贝来访,立刻吩咐闭门谢客,但已经来不及了,阿尔贝跟在仆人的后面进来,博尚紧随其后,都进了书房。两个人都对安德拉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唐格拉板着面孔,喊:“这是我自己的家!我有权决定想不想见谁!”
“可是现在出现在您面前的人,是您非见不可的人!”阿尔贝说,接着说出了他来的目的。
听到阿尔贝要决斗,唐格拉的脸顿时变白。他努力镇定下来,说:“如果您父亲名誉扫地,这难道是我的过错吗?”
阿尔贝一口咬定就是唐格拉的过错,而唐格拉只承认他确实给艾奥尼纳方面写过信,而且是基督山伯爵要他写的。
要找的人竟然是基督山伯爵!阿尔贝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基督山既然买下总督的女儿,那么他自然知道事情的一切。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劝唐格拉给艾奥尼纳方面写信。基督山介绍他与埃黛见面,以及把他带到诺曼底旅游,这一切都是基督山精心策划好的。这只能说明基督山与阿尔贝父亲的仇敌串通好了。
阿尔贝把博尚拉到一边,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您说得对,应该去找基督山先生!”博尚说。
两个人登上马车,又来到香榭丽舍大街30号。出来接他们的是巴蒂斯坦。伯爵刚回寓所,正在洗澡,来客一概不见,8点钟他要去歌剧院。
阿尔贝有了新的主意,他要博尚在晚上7点45分去找他,并叫上夏托—勒诺。
阿尔贝回家以后,就分别通知弗朗兹、吕西安、马克西米利安,希望当天晚上能在歌剧院见到他们。接着他去看他的母亲。
梅塞苔丝一看见阿尔贝,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一时间阿尔贝默默地站在母亲的床头,脸色惨白,双眉紧锁,心中报仇雪耻的念头正在渐渐消失。
阿尔贝问母亲是否知道莫瑟夫先生有什么敌人。
梅塞苔丝打了一个寒颤,她留意到了儿子没有说“我的父亲”。
梅塞苔丝说处在那样地位的人都有自己不知道的敌人。
阿尔贝说了他对基督山的怀疑,但他只提到基督山在他们家决不吃任何东西,决不喝一滴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
梅塞苔丝的脸比盖在她身上的被单还要白。她说:“基督山伯爵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希望你赶快把这种想法丢掉,而且要跟基督山伯爵和睦相处。”
阿尔贝的嘴唇上掠过一丝冷笑。
梅塞苔丝的心里顿时全明白了。她要阿尔贝留下来,好好陪她,可是阿尔贝说今天晚上他有一件非常紧迫的事要做,不得不走开。
阿尔贝走后,梅塞苔丝立刻把一个心腹仆人唤到身边,吩咐他今天晚上阿尔贝不论去什么地方都得在后面盯着,有什么事立即过来向他报告。接着她叫来使女给她梳妆,准备出门。
阿尔贝和博尚在开幕前就到了歌剧院。夏托—勒诺也来了。
第二幕开始的时候,基督山伯爵穿一身黑衣服走进他的包厢。马克西米利安跟在他的后面进来。基督山伯爵已经看见了阿尔贝,而且注意到阿尔贝脸上那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表情。
当第二场帷幕落下的时候,基督山看见
阿尔贝离开座位,他的两个朋友也跟着离开。基督山觉得风暴即将来临。他听到包厢的门响了,但他依旧跟马克西米利安谈笑风生。他知道怎么做,他早就作好了准备。
阿尔贝面无人色、全身哆嗦地站到包厢门口,他的后面是他的两个朋友。
基督山亲切有礼地跟阿尔贝打着招呼。
“我们来是请您作解释的,伯爵先生!”阿尔贝从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这样的话。
“在歌剧院解释吗?”基督山镇静地说,犀利的目光盯着阿尔贝。
阿尔贝什么也不顾了,冲基督山大声地喊叫着,他说他是来报仇雪耻的。
基督山冷静地说:“莫瑟夫先生,你这样吵吵闹闹找人挑衅,是一种陋习,是没有人能接受的。”
那些看热闹的人一听到“莫瑟夫”这个名字,个个都为之一震,接着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恼怒的阿尔贝正要把他的手套往基督山脸上摔过去的时候,马克西米利安一把抓住阿尔贝的手腕,博尚和夏托—勒诺也担心事情闹得太大,连忙把阿尔贝拉住。基督山顺势从阿尔贝的手上扯下那只手套。
基督山严厉地对阿尔贝说:“这手套要是摔到我的脸上,我会裹了子弹还给你。现在请你马上离开我的包厢,否则,我吩咐仆人把你摔出门去!”
阿尔贝惊慌失措地退了出去。马克西米利安关上门。基督山继续看戏,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久有人敲包厢的门,进来的是博尚,他是来替阿尔贝下“战书”的——明天上午8点,在万森森林公园,用手枪进行决斗。
“我要杀死他,我必须杀死他,也一定会杀死他!”基督山自信地对博尚说。
博尚走后,基督山希望马克西米利安以及他的妹夫埃马纽埃尔明天为他作证。马克西米利安答应了。
基督山回到寓所,就要阿里把他的那对象牙柄的手枪拿出来,然后一手握枪,朝当靶子用的一块小铁板上的靶心瞄准,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开了,巴蒂斯坦走了进来,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戴面纱的女人。女人看见基督山手中的枪以及桌上的两把剑,就急急地闯了进来。
基督山向巴蒂斯坦示意了一下,他便出去了,随手把门关上。
“请问您是哪一位,夫人?”基督山问。
女人向四周瞥了一眼,确信再也没有别人,两手合什,万念俱灰般地说道:“唐泰斯,请你不要杀死我的儿子!”
基督山不由倒退了一步,发生一声呻吟,枪从他的手上掉下来。“您说的是谁的名字,莫瑟夫夫人?”
“您的名字!”女人摘下面纱,“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还没有忘记您的名字。唐泰斯,现在来找您的人不是莫瑟夫夫人,而是梅塞苔丝。”
“梅塞苔丝已经死了,夫人!”基督山说,“叫这个名字的人我已经不认识了。”
“不,先生,梅塞苔丝还活着,她总忘不了过去的事情。她一见到您,甚至一听到您的声音,她就立刻认出了您——唐泰斯。从那时起,她就跟着您,观察着您,她不用问就知道莫瑟夫先生遭受的打击究竟出自谁的手。”
梅塞苔丝却不知道基督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觉得费尔南背叛阿里—特伯兰总督跟基督山有什么关系,她认为基督山如果一定要报复谁,那么这个人应该是她。
基督山只得拿出了那封告密信,告诉梅塞苔丝是费尔南把这封告密信投进了邮筒,然后他在伊夫堡的一间黑牢房里被关了整整14年。
“除了这些,他身上更有令人发指的罪恶,他加入法国国籍,却又变节投靠英国人;他祖籍是西班牙人,却去攻打西班牙人;他受禄阿里,却又背叛阿里,害死阿里。这样的人得不到惩罚,天理难容!”
梅塞苔丝请求基督山放过他的儿子阿尔贝,基督山最终做出决定:决斗继续进行,只是最后倒在地上的不是阿尔贝,而是他自己。
梅塞苔丝对这样的决定发出一声尖叫,朝基督山扑过去,但又突然停下来,说:“有您这句话,我就完全放心了。您说我的儿子会活下去,那他就一定会活下去,是不是?”
“是的,夫人,他一定会活下去!”基督山说,心里对梅塞苔丝那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决定,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感到十分诧异。
“唐泰斯,我现在虽然美貌消逝,但您会看到我的心一如既往。再见了,唐泰斯,我看您跟以前一样,还是那样高尚,那样豪迈。再见了,唐泰斯……再见了,谢谢您!”说了这些话,梅塞苔丝自己打开书房门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