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脸人,离三虽然没伸手,然而,冷冰冰的面容,拒人千里的语气,无异于在强撑着假笑的刘虎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一掌的力道,差点将他尽可能用笑释放的善意全部打散。
”呵呵。“
刘虎的眼角抽搐着,嘴角的笑弧在不自禁的下扯中克制地往上扬,形成一个滑稽又骇人的模样。
”李哥,不打不相识,你这是……“
“我们打过照面,但不认识。”
不打不相识,离三的拳头重重地打在狗眼看人低的这头东北吊睛猛虎上,但不是让他认识自己,而是既让这头不可一世威风凛凛的老虎盯着浮肿淤青的眼睛,正视事实,正视道理,更是让他,正视什么叫后果。
难道他看不出来,眼前呼啦啦扯大旗出入相随七八个人的刘虎,即便不是所谓的黑恶势力的小头目,也起码是招惹了便像滴了502胶水的狗皮膏药,贴上了再撕下了就是一层皮的流氓头子。
虽然,之前瞧不出来他敢不敢像东三省以前的土匪债主,白天强抢民女,晚上杀人放火,不过现在,离三万分地笃定,他们就是龟壳上的绿藻,没了靠山,就连飘不起的浮萍都不是,准一下猴年马月就让局子拎了,成了行走的三等功,年终奖。
“赔罪,就什么都不用说。”
离三将夹在耳朵边的烟取下,从十块钱在前大街地摊摆的学校扔弃的军训服里,摸出砂纸一片划痕的火柴盒。
蹭,轻轻地刮了一下火柴。
“呼!”
让一脚踹飞倒栽葱的常德子,身子骨结实硬朗得竟没有踢断了肋骨,反而是格挡的手出现了骨裂,打着个石膏绷带,脸上几个创可贴左右张贴着给啤酒碎片扎破到伤口,狼狈之余再看,闪烁的目光里充满着复仇与愤怒。
“常德子,装逮儿嘛(方言:装屁),你丫大喘气啥,看把人大哥火给灭了!“
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的刘芒,眼疾手快地双手紧握着打火机,三步并两步慌里慌张地上去不救,然而,满是油的打火机愣是摁了三四下打不上火。
刘虎笑呵呵地摸了又摸头,客气道:“兄弟,好话说远来是客。我们大老远的来,一天两天,三次三顾茅庐的,怎么说,这诚意是到了,就不能赏个脸,到老哥摆的席面坐坐?”
火苗终于冒出光,离三嘴上衔着烟,一直没有触到萧瑟的秋风里炙热的火焰,他思索着取下烟卷,从左往右,一丝不落地将刘虎随行的一个个看了遍。
“可以,不过饭桌上,这回吃素,不喝酒,不吃肉。”
“成,你怎么说,就怎么办,肯赏光就行。”
说着,便热情地招呼离三,刘芒朝前带路,而刘虎为打消离三的顾忌,不让他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自个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像半个人质似的亦步亦趋跟离三并肩,一路上,又是递烟,又是找话,就差没有把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口袋里揣的几张信用卡全部塞给离三。
“李哥,你有这样的身手,那样的背景,怎么甘心在张弛这个小咔叻打下手?“
刘虎四十出头的人,风雨来云里去,滚刀肉练就满脸的厚城墙,称呼“大哥”来一点不委屈忸怩,颇有能屈能伸的大丈夫风范。
“打工,赚钱。”离三直言道。
“打工赚钱?”
刘虎满目的诧异,惊讶中隐含着突现的喜悦。
“李哥,我有个场子,现在缺人手,你要是愿意就去罩一下。“
胳膊一条龙胸前一头虎的刘虎,刻意地放低姿态拉拢,在他看来,这位蕴藏着巨大能量诡异蛰伏的能人,自然不能得罪,非但不能得罪,赔罪的礼他想了半天也摸不着个思绪,给少了人看不上,给多了,不存在,这样的大人物自己手上的,割肉挖心估计才够塞牙缝。
但现在,这话一听,刘虎闻出味道,这哥们必定是武侠里不世出的高人,下凡来凡间修仙渡劫来了。他不是一根筋的傻球,两个深陷的窟窿眼窝,两颗灵活的眼睛骨碌转动,他刚刚推出的筹码,既是试探,也是赔罪,其实,谁会嫌自己场子少,僧多肉少,手下四五十号人靠着自己吃饭,又怎么会缺人手,事实上,拱手相送罢了。
然而,离三静坐在塑料椅上,还是之前结仇的烧烤摊,还是老板老板娘熟悉手艺下飘溢的美味香气。
怎么地,嫌少,还是瞧不上?
刘芒焦急地左看看老僧入定一脸淡然的离三,再右看看眯着眼察言观色的堂哥刘虎,大气不敢喘,小气不敢呼,张嘴小心地变化脸色,乖乖,堂哥下面管的每一家场子,孝敬的数一个月可不下五指数,一年就够沪市半套房的!
“你放心,那个盘口绝对的安全,在我的地界上没有人敢找不痛快。李哥,你可以什么都不做,那个老板就乖乖送钱给你。”
刘虎轻描淡写道:“而且你也不要觉得这是蚊子腿肉,它肥着呢,就在沪市大学边上,那位置可宝贵着,学生多流水也大,你也知道,现在的学生,都追求时髦。”
离三不问什么数,也不想知道位置在哪,他潇洒又默然地抽着烟,吞云吐雾间,整个人在月光灯光的映射下,明明只有一个桌面的距离,但半面阴影的轮廓隐藏着高深莫测,刘虎在一片安静与等待里感到越来越大的压迫感。
这主看来不是一条肥腿就能打发的。
刘虎大拇指紧扣在食指,使劲地摁了一下,咬牙切齿横下心,皮笑肉不笑道:“那要不那条街上的网吧,当然,还有一个KTV,不,两个KTV,李哥你要是能全吃下的话,我这边也没有什么话。”
“我只有一双手,喂一张嘴吃饭。”离三意在言外。
“李哥,越是尊贵的人,越是会有人效劳,你看电视剧《宰相刘罗锅》里演的那个和珅,吃饭那都是让丫鬟喂的,跟皇帝似的。”
刘虎比划了一下,眉飞色舞道:“像你这样的,哪里能再让自己喂自己的道理,别客气,这块你尽管拿去,放心,地面上的黑白两道,等酒席一完我就撂话出去,谁敢砸你的场子,那就是跟我老虎,跟军爷,跟北洋帮过不去。”
说话到最后,他刻意地点出“军爷”,点出“北洋帮”,非但点出,而且咬字上捏着东北大老爷们腔调重重地强调,似乎在打旗帜,又似乎另有深意,在暗示,你可千万别再得寸进尺,再怎么着自己背后可是拜的北洋帮的码头,是四大佬之一军爷的马仔,就算做错事了低头投降,可不能这样憋屈羞辱。
“北洋帮。那么花红衣,你认识吗?”
离三微微地侧过头,仰着下巴斜眼睥睨着刘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冷,又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