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整,外滩边,华灯初上,摩天大厦、高塔高楼发着光争相夺目,照耀点缀一曲向东而流的黄浦江水。此时,江面上荡漾着夜空的星星点点,本该是碧落银河倒影的黄浦江,在城市之光下却是喧宾夺主,比苍了又黑的夜空更加星光灿烂。
夜沪市,夜未央,长乐无极,它唱的是太平,舞的是盛世,把旧沪市十里洋场的喧嚣与浮华延续着,且在新时代的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下变得隐秘虚伪。它的确富贵,但因是沪市把底下的穷困掩藏;它的确繁华,但因是沪市将心里的荒凉隔绝。
衣食住行,穿行在沪市间的多少人疲于奔命为此,甚至不惜卑躬屈膝以求苟延残喘。这样的一批人,兴许能从外滩十八号顶楼的热力酒吧里那些买醉消愁中找到几个,但也就那么几个。更多混迹在其中的,很少不是在劲歌热舞、胡天胡地中拿自己的年华寻欢作乐。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音响播着振耳强烈的电子音乐,配合上炫目多样的灯光,围坐在长方形吧台四围的少男少女跟随着旋律或大或小幅度的摇摆着,有的则三三俩俩成群到DJ操作台前的舞池蹦跳歌舞。
“借过。”
声音淹没在劲爆而嘈杂的音乐,离三在人群间见缝插针地穿行,他虽然尽量小心地不与人,尤其不和女人有肌肤之亲,但拥挤混乱的人堆还是使他不得已磕碰触摸到走在过道、站在散台的一些女人。
其中有几个性格直爽、脾气火爆的女人都会乍一眼说着相似的话:“谁呀,没长眼睛嘛!”可当她们认清楚离三一身价格不菲的名牌时,识货的她们立马一反常态,各个或眨着眼睛舔唇或咪着眼睛抿嘴,娇滴滴地问他一句。
“帅哥,要过来喝一杯吗?”
而有更大胆的会举起一杯酒,拦住离三,搔首弄姿展露身材同时主动抛一个媚眼,“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姐妹喝一杯吗?”
“嗳,别急啊,微琴,这才刚上桌呢!”
经常跟着黄雅莉、林微琴混迹酒吧夜场的狐朋狗友,眨动着迷离的眼睛,戏谑地讲:“呦,长得不赖嘛,和香江那个古仔有几分像,蛮合我跟微琴胃口的。诶,帅哥,要跟我们拼桌吗?”
“不好意思,我约了人。”离三婉拒了眼前这名身材被她穿的裹身格子衬衫和牛仔热裤衬得火辣性感的女人,他没有半点犹豫地迈开步子穿过林微琴的身边,慢慢走远。
她瘪瘪嘴,语气不快地喃喃说:“嘁,给脸不要脸!真以为穿着一身范思哲就够格跟我们喝酒了。”
说完转过脸看向尚在发呆的黄雅莉、林微琴,调侃道:“滋滋,你们都怎么啦,难道也给迷上了不成。不过他看起来好普通,和前几次那几个凑过来想和我们喝酒的男的差不多。”
“他们?”
啪!林微琴轻轻拍了一下闺蜜搭她肩膀的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回道:“雅莉,你不会看不出他们那一个个全是看在我们脸蛋身材的份上,全是揣着斯文的衣冠禽兽跟,打心里哪个不是想被他们说的钱啊车啊晃晕了眼,心甘情愿给他们睡吗!”
“哼,这种把女人想成这样的男人,看他们一眼都觉得糟践自己的眼睛。”林微琴回想起那几个过来搭讪的嘴脸,一脸嫌弃。
黄雅莉端起红粉佳人呷上一口,说道:“不过那些男的倒挺识趣的,被我们拒绝了既不死皮赖脸,也不蹬鼻子上脸对我们动手动脚的。”
“那叫虚伪!算了,雅莉,别提他们了,一提起来我就犯恶心,。”
林微琴做出呕吐的样子,属实把黄雅莉逗乐,她露齿笑说:“照你这么说,诶,微琴,那你为什么要冰冰帮你把那个‘李三’拉来?”
“李三?原来你们认识啊!”冰冰睁大了眼,忽而掩嘴嬉笑,“可是,咯咯,怎么你的朋友会取这么土又怪的名字?”
“雅莉,胡说什么呢!”
林微琴双颊微红,心虚又尴尬地呷了口鸡尾酒,借着抿嘴的工夫,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相与离三一样五官硬朗的脸庞,她的内心不住一荡一荡。
“喂喂,微琴,跟他喝酒的是……是一个女人!”黄雅莉目光呆滞地看着。
“什么!”
林微琴转头而去,只见一身紫红色波西米亚长裙的花红衣挡住离三,望向他时眉梢轻挑不掩饰一抹抑不住、溢出来的风情,而且含笑着还故意把头凑到他的脸庞,用气吐幽兰的唇在他耳畔柔声轻语道:“干嘛一直躲着我呢,怎么,怕我吞了你呀?”
鼻间微微嗅到花红衣嘴里那淡淡的酒味混合女人的香,离三警觉地皱了皱眉,眼里提防地看了看她,瞟了瞟她身后空荡无人的桌台,而后眨眼间又把目光重新投向一直直勾勾凝视他的花红衣,说道:“躲?从何谈起呢。”
花红衣眉梢轻扬,手指点了下离三,食指与大拇指比划着两人的距离,摇头含笑说:“你瞧瞧你这还不算躲我吗?”
随即拿起桌台上的一只海波杯,更进两步站在距离三不到一拳的位置,将倒满伏特加的杯子递给他,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喝。”
离三审视了酒瓶两三秒,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抬手准备接过酒杯,可花红衣却突然把酒移向一侧,冲他说:“我来喂你。”
离三微愕,摆摆手:“花姐,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亲自喂你。”
面对一时间朝后倒退半步的离三,花红衣向前再进半步,不退分毫地说:“怎么,不愿意让花姐喂吗?”
“之前不愿意给我当司机,刚才又故意钻人墙躲着我,怎么,现在我主动想喂你杯酒,你倒也不乐意喝。”
花红衣说着脸色慢慢变得铁青,语气也愈渐冷下来:“李三,且不说你这么对待别人盼着花姐我示的好,是不是不识抬举,就说你这样回应一个女人,尤其一个美人的殷勤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嗯,这样才对。”
花红衣看他有所松动,似是妥协,阴深的脸转瞬间便眉飞色舞,她踮起高跟把酒杯提高到离三的嘴边。然而当杯沿轻轻触碰在他的嘴唇时,笑靥如花的她却转眼变得严肃冷峻,抬手就将满杯的伏特加一把灌入离三的嘴里。
“不许漏出一滴。”
离三自然能强按下花红衣的手阻止她,不过他隐忍着一口喝下高酒精度的波兰伏特加。忍受着火辣辣的喉咙里彷如烈火焚烧、野火不止的灼热感,离三轻拭唇角,强自镇定地说:“花姐,你慢慢喝,我还有事要做,失陪了。”
“是去接上次和你喝酒的那俩人吧?一个叫王飞扬,另一个好像叫杨骏来着。”
面若冰霜的花红衣玩味地瞄了他一眼,她步伐款款地走回桌台,纤手抓起伏特加酒瓶转过身,接着边走边把酒杯倒满,把它又摆在离三的面前,同样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和他说:“喝。”
离三拧着眉头,脸上写满拒绝的意思。
“不喝,”花红衣对着离三抖了下眉,再一次举高酒杯。“今晚你可就找不到他们两个,或许可能会隔一段时间也不一定见到面了。”
离三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他吧嗒点起一块钱的火机燃着烟卷。吧唧抽上一两口,过肺的烟顺着他的嘴角,从鼻子慢慢地飘出。
也许七八秒,也许十三四秒,他夹着挂上一截烟灰的手,接过花红衣的那杯酒。可是花红衣故技重施,把酒再一次移到别处,却不曾料——
离三的态度莫名得强硬起来,他陡然攥住她握酒的手腕,手上使上劲将她的手拽回到自己面前,“花姐,作司机的只管他们的出行,可不管到他们的行踪。”
他把烟丢进伏特加里,迎着花红衣愠怒的脸色、惊讶的目光,离三把酒重新摆到他的眼前说:“这酒,花姐还是24小时以后请警察喝吧。”
啪!海波杯从手里脱落而下摔在地上,一副楚楚可怜像的花红衣眨着明动的眼睛装得无辜,她娇嗔道:“你捏疼我了。”
“抱歉花姐,我是一个粗人,手上不懂个轻重,怕是连穿针绣花也不顶用,”离三松开手,饱含歉意地说。“就更别提怜香惜玉了。”
“嘶!力气那么大,李三,有想过当兵吗?”
“想肯定想过,俗话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不过按我看,我这一辈子肯定有这么一件后悔的事。”
话锋一转,离三委婉道:“既然酒也喝过了,花姐,如果没有其它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站住。”
花红衣挽住离三的手臂,强拉硬拽着,然后迎上离三不解不悦的眼神,不慌不忙地伸手拿起桌台上的伏特加,“拿上它,跟我走。”
“诶,微琴,那女的把人带到观景台。”
林微琴鼻子没来由地哼了一声,心里吃味,不禁朝黄雅莉无奈地白了一眼。
“跟上去看看。”
就在林微琴、黄雅莉打定主意,静候在门口的服务员拦住她们,道歉说:“不好意思,两位美女,你们不能进去,今天观景台不对外开放。”
……
“外滩,黄浦江,陆家嘴,滨江公园……”
花红衣隔一条黄浦江眺望对面的灯火辉煌,她的手指顺着她的声音遥指一个个方向。
“从这里不仅能看到一江秋水向东流,也能见到秋水共长天一色。怎么样,这景儿倒不错吧?”
一直把迎娶沈清曼视作目标的离三,这是第二回居高临下俯瞰这条流淌的黄浦江,说来巧合,两次观望着黄浦江,都是托眼前的花红衣的福。
此刻,他保持着沉默,与他曾经仰视那栋36层的高楼时一样安静,但有区别的是,他的心情不再如当时那般的澎湃,他安静而从容地将江水、灯火、夜色悉数印入铮亮的眼帘当中。
花红衣小步走着,离三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并肩随行。他瞥了一眼长发、长裙随风飞扬的花红衣,感慨说:“我来沪市一年多,这是第一次领略黄浦江的风光。”
“想看,跟着我,以后抬头低头都能见着。”花红衣找了一桌贴栏杆的座位坐下,翘起腿伸出手和离三说:“给我来一支”
“红双喜?”
花红衣瞄了一眼烟盒的包装,挑眉诧异道:“有趣。”
她把红双喜翻来覆去、里里外外看了几遍,掩嘴戏谑道:“这烟,你就算不委屈自己,难道不怕它委屈杨永宁吗?当人司机,在身上一定得多备一两包不差的烟,比如利群、中华,我估计杨永宁他偶尔没烟的时候也就解解馋,抽它一根。”
一面为烟点上火,离三一面说:“花姐,我不是杨董事长的专职司机,怕是没有他向我索烟的机会?”
花红衣不答,她兀自对瓶豪爽地喝了一口伏特加,这般的烈酒灌喉刺激得美人两颊微红,接着抽了一口烟呼出,不紧不慢地说:“李三,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一天觉得在杨永宁那边呆不住了,可以跟我联系。我这边的大门一直给你敞开着,你随时可以进来。”
“好啊,多谢花姐。”离三憨笑说。“对了,花姐,要是没有其它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不留下来在吧里喝个酒跳个舞?”
红衣撩了一把被风吹得略显凌乱的鬓发,她侧着脸斜视向离三,调侃道:“我觉得你李三挺有女人缘的。呶,瞧那边,那些刚才不小心撞到的好像有那么几个还聚在门口。啧啧,你这么离开,不是太伤她们的一片心了。”
“去跟她们说说话吧,”花红衣又喝一口伏特加,低声说。“别担心花销,你今晚的帐,都算在花姐的头上。”
“不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真不留下来?这里可是全沪市最劲爆最热闹的酒吧之一,好玩得很呐。”
“多谢花姐愿意为我这个司机破费,可惜要辜负你的一片好意了。”
离三回头瞄了一眼酒吧,婉拒道:“说起来也奇怪,怎么这么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似乎就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想来是我自己够快乐了,不必再到寻欢作乐的地方找乐了。”
“唔!这样啊,那花姐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怎么样?”
花红衣单手托住下巴,她歪着头看向离三,笑吟吟道:“别露出这副为难像,你要接的人就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