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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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腹传来锥心之痛, 一瞬间身体像抽空了力气,除了痛还是痛,她一只手捂着肚子, 另一只手被急急跑来的碧凝握住了, 手上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主子, 你怎么样?”碧凝雪盏急道。
“快去请大夫——”白姝卿只喃得这一句, 身体的痛楚令她瞬间昏睡过去。
匆忙跑来的祥伯手里还拿着方才从屋里取来的狐裘, 见状立马命人将白姝卿扶进房间里,并将随时待诊的大夫请来白姝卿屋内,一名脚程快的侍卫也被派去通知楚景淮过来。
白姝卿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五个月大, 这时忽然出了状况、似有小产之迹,大夫冷汗淋淋, 若只是孩子保不住都还是好的, 若连王妃娘娘也没了恐怕他这把老骨头很快便会被埋土在这异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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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姝卿痛得头脑昏沉, 忽见眼前出现一片碧绿色的湖,有一叶小舟远远飘来, 她在舟内仔仔细细地找,却不见半个人影,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她的名,那是楚景淮的声音,“阿姝。”
她应了声, 慢慢转过身。身后的人一袭青衫, 如同她初见他的模样。
“阿姝, ”他又唤她, “你为何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我不准。”
白姝卿正诧异, 却见面前的人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这人留了利落的短发, 鬓角处有一颗黑痣,身上不再是长袍,而是一身英气的黑色西装,这人是隋珩。
白姝卿正要唤他的名字,眼前人的面目忽然变得狰狞,他蓦地向她伸出手,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他嘴里反反复复地在讲一句话,“我不准你有他的孩子。”
白姝卿对他拳打脚踢,朝他大喊放手,可惜一切都是徒劳,她终是敌不过他的力气,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流失,有什么从腹下慢慢流走,她感觉到身体跟心的痛苦,哑着嗓子哭着求他,“隋珩,求求你放手,放过我的孩子——”
“阿姝,阿姝……”
耳边又掺进另一道声音,白姝卿泪眼朦胧地睁开眼,模糊地看见床侧有人正握着她的手,她又闭了闭眼才慢慢睁开,这回她看清了,床侧的人是楚景淮。
他大概是匆匆忙忙赶过来,身上大红色的喜服还未来得及换,挽着的黑发稍显凌乱,脸颊、额上皆沁出了薄汗,大抵是赶路很急所致,眸光依旧深邃,此时却揉进了一丝担心,一丝沉痛。
白姝卿见他这般,原本确定的心里也有了丝不安,她一张嘴,声音嘶哑,“孩子,没事了?”她的手已然覆在依旧圆鼓鼓的肚子上,所以知道孩子还在,只是他那副表情又不似有什么好事。
楚景淮不说话,只是望向一旁的大夫,白姝卿也向大夫看过去,楚景淮轻吁出一口气,忽然扯过一旁的大夫问道,“怎么样?她腹中胎儿到底有没有事?”
大夫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回回王爷,娘娘腹中胎儿胎息不稳——”
话未说完,衣襟被楚景淮攥的更紧。
“不过现在已无事了,请请请请王爷放心。”大喘气的大夫总算讲完一句完整的话,楚景淮瞬间松开手,大夫便狼狈地摔在地上。
白姝卿还是第一次见他真真正正情绪失控的样子。血缘果然重要,连她的孩子他都如此看重、视作珍宝,那么秦汐颜未来的孩子呢?是不是要宠到天上地下唯他独尊了?
她未能感叹多久,因为楚景淮发泄完情绪,已经将视线转向她,眸光却倏然冷了,声音里蕴着浓浓的讥诮,“你来跟本王说说,你好好待在这别院里,又如何会忽然跌倒,还偏偏挑在今夜、这种时候。你一字一句地对本王说说清楚。”
白姝卿几乎是一瞬间便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是在怀疑她挑这个时辰故意摔倒,好破坏他们的新婚之夜。但是他忘了,孩子生在她身体里,若孩子有什么事,她难保能无病无痛地活着,更何况,她身为母亲,又怎会随随便便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
白姝卿手向肚子抚去,那里的动静给了她勇气。她迎上他的视线,慢慢挤出一个笑容,“王爷想从妾身这里听到什么答案?”
楚景淮见她笑,语气微微一沉,“本王要听的自然是真相。”
“真相?王爷不是一贯坚持自己所见所闻便是真相吗?既如此王爷何妨听一听他人怎么说?”白姝卿虚弱地一笑,看向祥伯,“祥伯,你对王爷忠心耿耿,该不会撒谎骗他,你来与王爷说说,我方才跌那一跤,是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
祥伯上前,看一眼白姝卿,最后一掀衣摆在楚景淮面前跪下,铿然道,“禀王爷,依奴才方才所见,王妃娘娘是因为被忽然从墙上跃下的野猫惊吓才会摔倒,并非有意。”
楚景淮却蹙眉问道,“好端端地,哪里跑来的野猫?”
“奴才也不知。想来野猫行踪不定,会跑来这别院也并不稀奇。”
楚景淮转过身望向她,却一时无话可说,良久之后他站起身,望着她头顶青白色的旋儿说道,“既无事了,你且好好养着身子,我……改日再过来看你跟孩子。”
“不必了。”白姝卿无法侧起身子,只好侧着头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王爷听说妾身有事,于洞房花烛之夜急匆匆赶过来,抛下秦小姐独守空房,妾身便以为妾身在王爷心中也是有些重要的。”
她说得这几句,身体已感觉到漫卷而来的疲惫,她顿了顿才紧接着说下去,“但最终,王爷却只是关心妾身腹中胎儿是否有恙,甚至怀疑妾身是刻意摔倒,拿孩子的性命去赌。若不是妾身恰今夜摔倒,撞上王爷大婚,妾身还不知道我在王爷心中竟是如此不堪。”
白姝卿见他整个人紧绷了身体、黑眸死死地笼在她脸上,也不去躲他的目光,只是更努力地迎上去,“王爷可还记得段延在山洞中给你我二人的选择?那时候妾身知道王爷身上的伤势很重,也知道王爷是存了令妾身独活而王爷自个留在山洞中的心思,是以妾身才对段延讲出那番话,只是为了能令王爷有个疗伤的好地方。”
她讲完,像交代完什么重要事情似的闭了闭眼,“妾身之后一举一动都会小心谨慎,不会令今夜的事再次发生,妾身会将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那时候王爷若还记得我们母子俩或者还认这个孩子是王爷的孩子,那么妾身愿意自个留在这别院,王爷只消令我们母子俩逢年过节互相见一回面便可。”
“如此,王爷以为可好?”她牵动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楚景淮几乎是一瞬间便被她的笑容彻彻底底激怒了,他回身迈出几步,抽出门口侍卫身上的佩剑,就近向门后的那张圆几劈去,剑气所及之处,那张圆几顷刻碎裂坠地,圆几上的茶壶瓷碗等跌落一地,发出的声音清脆。
待他转过身再次看向她,屋里的奴才已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白姝卿,”他望着她,咬牙切齿犹不能纾解心中情绪,“你不必替自己找那么多理由躲着我,你说在山洞中是为了我才会那般说,我信你的话,可你如今又说什么不必过来见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屋内安静了半晌,一道沙哑的女声轻轻响起,仿佛风一吹便会散去一般,“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是。”
“那好,”白姝卿慢慢道,“如果我说,我要你以后只要我的孩子,不要其他女子的孩子,包括秦小姐的,你肯答应吗?”
楚景淮却忽然笑了出声,他胸腔震动,白姝卿离他几步远都似能感受到他此刻起伏的情绪,像是稍稍失控,就会有什么暴裂开来。他缓缓收了笑,一字字道,“你明知我不可能答应这等要求。你便如此不想再见到我?是因为你在梦里都在哭喊他名字的那个人?”
白姝卿浑身一震,蓦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只见他薄唇翕动,冷漠地吐出两个字,“隋珩?”
她尚无法出声去解释,他的疑问已接二连三地向她抛来,令她霎时无法招架,“我与他长得很像对吗?否则你初见我时不会那般惊诧地喊着那个名字。他如今是否还活在这世上?你与他认识在五哥之前许久罢?你便那般忘不掉他,在怀着我的孩儿的时候还在挂念着他?”
讲完这番话,楚景淮用力按了按胸口,方才挥出那一剑用了狠力,体内旧伤发作,这会气血翻涌,他紧咬着牙,一抹鲜红依旧从嘴角溢出。下人们皆低着头,唯有白姝卿又惊又急地望着他。
念及她有孕,怕她见到他与秦汐颜成婚受到刺激,又怕汐颜往后会对她跟孩子不利他才将她安排住进这别院。他虽不会每日都过来,却令祥伯将她每一日做过什么用了什么一一向他禀报,如今来看,这番心思又是为了什么。
方才听说她有事,他立刻便赶过来,连秦汐颜的挽留都不顾。她却以为他只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如此,甚好。
他不必再自欺欺人。
他早该知道“隋珩”二字于她而言的意义,只是一直不愿去承认。
如今也好,他见她始终沉默,不愿向他解释半个字,用力揩去嘴角的血水,脸上已经恢复淡漠平常的模样,“既如此,我便如你所愿。在孩子降生之前,你这里,我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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