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赋鸣在吉庆宫照例和朝臣们议了事后,想起有些日子没去看望病重的父皇,自己既然要继承皇位,日后在昭告天下百姓书中最要彰显自己的一个美德就是孝道,若是被人知道自己月余都不去探病,便要落了话柄。于是转道前往崇明殿。
正走到一半,听到笑声连连,不由得停住脚步举目去看……只见花径之中,童濯心挽着裙角,一手提着一个扑蝶的竹竿,竹竿上用一块花布系成一个兜子,在花丛中穿梭来去,犹如一只漂亮的蝶儿。
裘千夜站在旁边,笑着指点:“你左扑右扑,也没个目标,倒像是没头的苍蝇,怎么可能扑得到?”
裘赋鸣叫了一声:“千夜。”
裘千夜从花径中伸出头来,笑道:“大哥,你要去哪儿?”
“去看看父皇。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是玩,大哥朝务烦身,最盼着你能早点入朝帮我,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大哥想想。”裘赋鸣一番埋怨。
裘千夜笑道:“我又不大懂朝务,在金碧的几年也不过就是吃喝玩乐混着日子罢了,若真入了朝,肯定是要给大哥添麻烦的。”
“少拿这样的官话来搪塞我,我知道你是有大才的人。”裘赋鸣故作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又无奈地笑着摇头:“我是不想勉强你,但是眼前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你早点入朝为我分忧,咱们兄弟上阵,其力断金。普天之下还有何所惧呢?”
裘千夜挤眉弄眼耸着肩膀,“大哥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脱也不好。好吧,大哥想把我放到哪里就放到哪里吧,我是无所谓的。但若是干不好,大哥可不要打我的板子啊。”
裘赋鸣笑着走了。童濯心提着竹竿踱步到裘千夜身边,“他不让你离京,又拿朝务牵绊你,是真的想让你留在他的眼皮底下了。你想好下一步做什么吗?”
裘千夜回手挽起一缕她鬓边的秀发,笑道:“濯心,你头发都散了,要不要我帮你从新梳一梳?”
童濯心看着他,抿嘴一笑,两人携手坐到不远处的玉湖边,童濯心解开了长发,青丝如瀑披泻于背。裘千夜对一名宫女说:“去我的飞鸾宫拿那柄牛角梳子来。”
宫女应声回去取梳子。裘千夜用五指并拢,兼做梳齿,一边拢着她的秀发,一边低声说道:“那天……褚雁翎问我是否有争夺皇位之心。”
童濯心一惊:“褚雁翎?在落月楼上时?”
“嗯。”
“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几日,无非几种:其一是鸿蒙国居心叵测,生怕飞雁壮大后威胁到鸿蒙,所以故意挑起我们兄弟内乱,让我们无力伸手向外扩张。其二是鸿蒙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左膀右臂可以对抗金碧,也许在他们心中,大哥……并不是一个最好的同盟者。大哥对金碧的态度一直是恭之敬之,没有任何反叛之意。若是继续这样,则飞雁和鸿蒙都要一直被金碧压制到抬不起头,那他们现在在忙活的三国边贸,归根结底还有什么意义?那不就是为了反抗金碧而做的幌子吗?”
童濯心静静思量了片刻,说道:“那……你答应他了吗?”
他无声一笑:“我怎么可能立刻答应?他这个人是敌是友我还不清楚,这话的真假虚实也不好说。只能先驳斥回去。眼前除了你,还有谁是值得我信的?”
“所以,那日我问你褚雁翎的人品如何,你就不答我,是因为这件事?”
“嗯。”
“那……他对莫岫媛……”
“唉,女孩子心里想的总是这些小事。”
“怎么是小事?这是一生一世的大事啊。”童濯心立刻反唇相讥。
裘千夜见佳人嗔怒,立刻笑着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是我失言,这的确是大事。所以我这才提前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你,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莫岫媛。莫岫媛她爹正是太子的心腹,天天憋着捏我的错处去和太子邀功。”
童濯心叹道:“怎么莫纪连那样一个人,却有莫岫媛那样的女儿?”
天色昏暗,裘赋鸣在吉庆宫中询问户部尚书商明师这几日三国的边贸商谈情况如何。
商明师回禀道:“鸿蒙国褚雁翎殿下的态度很是温和,说是鸿蒙国国主在他走前已经留了话,要尽力促成这次协定的签署,所以让步较大。但青靖特使却锱铢必较,所以谈判推进缓慢。”
“青靖人做事一向如此,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还想着锅里的。”莫纪连站在一旁听完不由得冷笑一声,对裘赋鸣说道:“这次的边贸会谈也是鸿蒙率先提出,青靖考虑了好久才决定加入,大概是怕自己不参加就会少分一杯羹。但是既然参加了,又不肯做任何的让步,什么好处他们都要拿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实在不行,就只和鸿蒙签协议好了。”
“鸿蒙……靠得住吗?”裘赋鸣思索着,“鸿蒙一直以来和飞雁的关系并不是最亲密的,但是这一次在促成三国协议上如此卖力地向飞雁示好,总觉得他似是另有企图似的。而且……前几日他和老三走的十分亲近……”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看了一眼商明师,没有再说下去。
莫纪连会意,立刻笑道:“这件事微臣知道,小女也曾经和褚殿下及三殿下一起出游过。说是三殿下一时兴起要学渔夫撒网捕鱼,还请他们去落月楼吃红烧鲤鱼。”
商明师笑道:“都是少年,志趣相投,年纪相似,玩在一起也是难免的。”
裘赋鸣笑笑,对商明师说道:“是啊,商大人说的是,目前看来鸿蒙的确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倒是我多虑了。商大人辛苦一天,先回府休息去吧。”
等对方走后,莫纪连走近几步,低声说道:“殿下对褚雁翎若有怀疑,微臣可以派人再监视于他。”
“毕竟是邻国之客,无名无由的,骤然派人去监视,一旦被发现反而影响两国关系,还是算了。我只是想知道老三这么上赶着拉拢他是为什么?”裘赋鸣皱着眉,“你们家岫媛是如何评价这人的?”
莫纪连犹豫着说:“岫媛对他倒是说的很少,只提过几句,说他为人彬彬有礼,很有皇子的风范。”
“那是应该的。据说鸿蒙国皇帝对这位皇子还是挺器重的,所以会委以重任让他作为谈判使节来我们飞雁。但是这个人……我还并不了解,也不知道鸿蒙这次会不会另有算盘。尤其是他和老三一起出去吃饭……总觉得老三背后是有文章。”
“褚雁翎不过是一名别国的皇子,这次来飞雁并没有带多少人手,就算三殿下想借他的势,也借不到。更何况鸿蒙完全没必要蹚我们飞雁的浑水,太子和三殿下谁才是这个国家的执掌者,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他们巴结太子才是首要之事,否则商贸协议怎么谈成?”莫纪连安抚道。
“话虽如此,但总让人觉得不踏实。”裘赋鸣从来就没有什么安全感,尤其是裘千夜回来之后,总让他有一种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的感觉。
和莫纪连又说了半晌的话,莫纪连看他似是累了,就说道:“微臣今日先告退,累了一日,殿下该休息了。”
“你家岫媛……”裘赋鸣思虑着,“和老三是不是真的没可能了?”
莫纪连苦笑道:“微臣曾经暗示过她,但那丫头是个倔脾气,只说三殿下和那位童姑娘是神仙眷属,不想做那拆散鸳鸯的恶人。”
“美色竟不能惑之……这老三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裘赋鸣起身,和莫纪连一起出了正殿的大门往外走。
此时天色已暗,吉庆宫内还有一些宫人在打扫庭院,忽然间,破空之声尖锐响起,莫纪连因为是兵部尚书,学武出身,听到这一道奇怪的声音之后本能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但他入宫卸刃,身上并无兵刃携带,所以当那破空之物逼近眼前时,他才辨清那是一根飞箭。不过他身手敏捷不减当年年少风采,抬手一掌将那飞箭凌空打落。
可一击之后不过是一战的开端。紧接着接连响起数道同样的破空之音,从不同方向飞来七八枝飞箭,饶是他动作再快,也不能一下子全都击落。避开两三根之后,一根飞箭笔直地刺入他的大腿,让他负痛跌倒之时大喊一声:“有刺客!殿下快躲!”
裘赋鸣在他打落第一箭的时候便意识到出了大事,但是躲避的道路被后面的飞箭封锁,裘赋鸣见眼前刚有一名小宫女吓得在原地簌簌发抖,便一把将那小宫女抓到身边当做人盾,恰好一只飞箭射到那小宫女的咽喉之上,一下子血光四溅,那小宫女再也无法站立,肉盾也无法再成为肉盾。裘赋鸣无奈将她推到一边,但同时另一支飞箭“噗”的一声正扎进他的手臂中。
裘赋鸣疼得大叫:“什么人胆敢到宫内刺杀?不想活了吗?”
夜空中有人哈哈大笑:“殿下,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裘赋鸣悚然一惊,顺声寻去……只见屋檐上方,树冠从中,似有人影闪动。
莫纪连此时将裘赋鸣一把护住,往旁边的屋子里推,而从屋檐上方并没有再射来任何的暗器,枝叶闪烁,有数道人影乘夜色而去。吉庆宫中惊呼惨叫的宫女已经东倒西歪,彼此相撞,乱成一团。
地上,除了死人,还有淋漓鲜血,点点斑斑,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