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的绿色,层层叠叠的荷叶,似是波涛翻滚的碧浪,开满整个御花园的池水之上,那已经钻出水面的花茎上挺立着尚未绽开的花苞犹自袅袅婷婷,含羞不语般等待着最后惊艳世人的时刻到来。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童濯心默默念了出来,旁边的莫岫媛笑道:“这是说牡丹花的词儿,你怎么看着荷花倒背起来了?”
童濯心恍然清醒过来,笑道:“天下的花美起来都是相通的。”
她转过身,见胡紫衣正在荷花池边背着手站着,一袭紫衣飘飘御风,更衬得她英姿飒爽,与一般女儿不同。
她不禁招呼道:“紫衣,站得那么远做什么?坐过来吧,我请宫里的厨子做了以前你最爱吃的绿豆糕呢。”
胡紫衣回头笑道:“难怪说你要做皇后了,现在颇有些后宫之主的架势了。”
童濯心脸色一变,低声道:“你就别打趣我了。什么后宫之主,你知道我求的原本不是这些。”
“所以说人的际遇真是很难说的。”胡紫衣坐回到桌边来,“当初你离开时,谁能想到你今日之风光呢?”
童濯心瞪她一眼,“我是没照顾好你的吃喝吗?让你今日这样多嘴多舌的。你再说我,我就说你和越晨曦了。”
莫岫媛好奇地问:“怎么?胡姑娘和那位越大人是……”
胡紫衣急了,一把掩住童濯心的嘴,对莫岫媛说道:“别听她话说,我和那个越晨曦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莫岫媛笑道:“没有关系你怕成这样?没有关系你干嘛要捂她的嘴?”
胡紫衣真是有理说不清,只好把手收回来,瞪着童濯心:“看,你倒让人家误会了,你解释吧!”
童濯心笑道:“我看你急成这样,我差点也以为你真的有什么没告诉我的秘密呢。”
此时御膳房的太监们端来各种小点心,放了一桌,莫岫媛说道:“咱们这样干坐着多没意思?不如联个古诗吧。”
胡紫衣忙摆手道:“我读的文章可没有你们多,我是对不上来的。”
“能说什么是什么,怕什么,又不是金殿考状元,他们男人喝酒的时候最爱玩这个,咱们女人自己也可以玩,我先来!”莫岫媛说着,便端起茶杯站起来,看了看四周,笑道:“对了,这不是现成的吗?‘接天莲叶无穷碧’。”她推了一把童濯心,“该你了。”
童濯心低吟道:“水面初平云脚低。”
胡紫衣犹豫了一下,接道:“山色浅深随夕照……”
莫岫媛愣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淡妆浓抹总相宜。”
三个女孩儿相视一笑。莫岫媛说道:“胡姑娘心中有什么难解之事吗?好好的说着荷花,却偏要说到夕阳上去?这大白天哪里来的夕阳?”
胡紫衣有点不好意思:“你们非要联诗嘛,我能想到什么就对什么了。”
“最近虽然是到了盛夏,但却是多事之时……所以那句多事之秋看来说的不准……”莫岫媛低声叹道:“这一年四季中,哪一天不是有一大堆的烦心事。何曾分过什么春夏秋冬。”
童濯心望着她:“我还以为你现在的心情是如春风得意,怎么又想到‘多事之秋’上去了?”
莫岫媛苦笑道:“我有什么可春风得意的?就像你,如今能做飞雁的皇后了,你觉得得意吗?”
童濯心咬着下唇没有接话。
“我们啊,都是被命运摆弄着走,谁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你以为我若是跟了褚雁翎就一定开心吗?谁知道他家那边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父皇母妃是怎样的人?我在这边再不济也是莫府的大小姐,在咱们飞雁都算是数得上的名门闺秀,嫁过鸿蒙去的话,便是孤苦伶仃,也指不上娘家什么,说不定到最后死在那边都没人心疼可怜……”
莫岫媛的一番话说得童濯心有些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莫岫媛对于能和褚雁翎联姻是暗自窃喜的,但是几番对话下来,原来莫岫媛的心中也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顾虑。
果然,这世上没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
美景美食当前,三个姑娘各自有着心事,一时竟都默默无语。
过了片刻,胡紫衣率先甩头笑道:“明日事来明日忧,咱们在这儿杞人忧天什么?几个月前你们能预知如今的情势吗?都不能吧?”
童濯心强笑道:“还是你想得开,必须得敬你一杯。”
胡紫衣道:“又不是酒,说得慨当以慷的,你要陪我喝三杯酒,才算是敬我。”
“那就拿酒来!”莫岫媛说得豪气干云的,“咱们一定要喝杯酒来去去晦气!”
“大白天的,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喝酒,成何体统?”
随着一声清亮的男声传来,裘千夜笑着出现在御花园门口。
胡紫衣撇着嘴:“你来的还真是时候,姑娘喝酒怎么了?就许你们男人一天到晚寻欢买醉,不许女儿家对酒赋诗吗?” Wωω● тTk ān● ¢Ο
裘千夜好笑地看着她:“你说清楚,谁寻欢买醉了?是我?还是你哥?”
胡紫衣哼一声:“喝你家几杯酒,看把你小气的。”
裘千夜更笑道:“你这是激将法啊。我们飞雁不是没有好酒,也不是舍不得给你喝,只是现在要是让你喝醉了,被你哥知道,必然要和我争执,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他妹妹受委屈,也不能得罪他,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杯酒而已,看你唠唠叨叨这么多废话,裘千夜,几时你变成这么不痛快的人了?”
裘千夜挑了一下眉毛,“不给你喝这杯酒,倒引得你这样说我,好吧……”他回头对太监说道:“我记得咱们宫里有一种陈酿叫‘眼儿媚’的?”
太监躬身道:“是,那‘眼儿媚’一般逢宫中有大喜事的时候才会喝。”
“今日胡姑娘远道而来,我招待她喝上一杯咱们飞雁的陈酿,也算是人逢喜事吧。”
裘千夜吩咐之下,太监很快将那酒端来。
碧莹莹的酒色,一揭开瓶塞,就能闻到一股馥郁的花香之气扑鼻而来。
胡紫衣惊喜地问道:“哎呀,这酒里怎么还有花香?”
“这是在泡酒之时,根据一年四季的不同,加入了桃花、桂花、菊花和梅花在酒中,所以最后酿造出来的酒才会有花香缭绕,因这花香像极了女儿家的媚眼如丝所给人的感觉,所以便取名叫‘眼儿媚’。”做出这番解释的是莫岫媛。她自小入宫玩耍,各种宫中盛典参加无数,对宫中的各种佳肴陈酿更是如数家珍。
胡紫衣听着频频点头,说道:“这酒有多好喝且不说,酒中的故事倒是更有趣。”
裘千夜倒了四杯酒,分别端到每个人的面前,端到童濯心面前时他迟疑了一下,看着她,小声说道:“酒烈伤身,这酒乍喝第一口的时候不觉后劲十足,等知道了就该后悔了。你还是少喝些吧。”
童濯心忽然一震,心里仿佛有根很奸细的针狠狠地划过,往事不曾如烟,历历在目的不是喜悦……这样的酒,她曾饮过。饮下之后,她的世界便天崩地裂一般,纵然是父母去世的巨痛都比不得那一杯酒摧毁她的力量来的强大。
她本能地推拒了一下,说道:“我不喝酒了,你身子不好,你也别喝了。”
胡紫衣嗤之以鼻道:“看你俩喝杯酒都含情脉脉推来推去的,罢了,我替你喝就是了。”
她手快,抢过一杯酒来一饮而下,回头对莫岫媛说道:“他们两个人扭扭捏捏,我看你是个爽快性格,咱俩对饮一杯!”
“好啊!”莫岫媛和胡紫衣很对脾气,两个人碰杯饮干,童濯心启唇一笑:“本来是两个姑娘家,现在豪气干云地喝酒,看你们现在这样,我就觉得这世上果然没什么烦心事。”
“话虽然这样说,但眼前的烦心事也着实不少。”裘千夜坐下来,叹气道:“你看现在咱们飞雁的情势,这么多人物都在。越晨曦赖着不走,就是为了看后面的热闹。”
胡紫衣呵呵笑道:“你是不是一直都怕越晨曦啊?他就像是你的死对头。不过你现在手中握着的资本真的比他多,所以你也不必在乎他要赖在这里多久啊。反正他多在这里停留一天,我也能多赖一天在这里。”
裘千夜翻了个白眼,“你真是天真,也不想想他赖在这里能憋出多少坏心眼儿来。”他故意不看童濯心的脸,只和胡紫衣说道:“金碧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可不怎么踏实,听说他们一改平日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态度,在忙着和周边一些国家结盟,当然,这‘周边国家’里肯定没有我飞雁的名字。”
胡紫衣皱皱眉:“那我倒不知道,最近政务一半交给了太子南隐,陛下很有锻炼南隐的意思,而且据说鸿蒙还有意将一位公主嫁给南隐,若是日后联姻鸿蒙,两国的关系应该更紧密吧。”
莫岫媛一怔,失声问道:“当真?”
“啊?”胡紫衣被她叫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当真?你说的是太子当政,还是……”
“鸿蒙和金碧要联姻的事。”
裘千夜笑着打趣莫岫媛道:“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是金碧的太子有可能和鸿蒙的公主联姻,又不是褚雁翎要和谁联姻,与你无关。”
莫岫媛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说话,但童濯心望向她时,她却看着童濯心,凝起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