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了许久,云清歌将屋子一一打量了,连“百代画圣”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与《孔子行画像》都被收录在此,这碧玉还真是个妙人啊!
即便是心狠手辣,视女子为草芥,碧玉还有脸给自己起名叫冰清玉洁的碧玉,还附庸风雅,当真是会讨王太傅欢心,不然王太傅又怎么会愿意做一介青楼女子的靠山。
但同样,喜好在国色天香谈话的贵人们太多了,话里话外无非是朝堂前后的一些杂事,指不定哪一件就能决定朝堂的风向。
从前朝开始,将几处尼姑庵和青楼作为探听政事的场所这种事,就已经不罕见了,只不过这种风气不是短短数百年就能改变的。
如果自己没猜错,这楼就是王太傅用来收集情报的地点,而皇上是不可能知晓的。皇上手下无数探子能探知的事情更多,根本不会花精力办这么个惹人非议的风月场所,那么估计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但王太傅重视这国色天香,却不是为皇上办事,还能是为了谁?若是几位皇子,那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像王太傅这么滑不溜秋的老狐狸,王太傅暧昧不清,压根不会站在皇子身后保驾护航!
这楼为谁探听政事所建,碧玉是不是受王太傅重用,这都是没个准信的事。轻叹着摸了摸精致绝伦的古琴,云清歌沉下了心,她不急,有的是机会让她等着瞧,若是碧玉没那么重要,她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恁死她!
刚处理完事情往这儿走的碧玉打了个喷嚏,心里翻涌着怒火,刚在相府小姐那儿受了气,刚还遇上相府大公子被他骂了一通,今天还真是不走运!
理了理衣裳,碧玉含笑进去,就看见了这幅场景。肤如凝脂,眉眼柔情万种的女子当月而坐,低头垂手抚着一手的好琴声,白净美丽的脸上却连一丝神色都没有,仿佛是画上的人走了出来一般。
真是可惜了个好姑娘!若非她生在贵人家,自己定要将想方设法将她拉进国色天香好好调教,假以时日定然会成为金光闪闪的摇钱树!这水灵灵的模样,年纪再长些长开了还指不定要漂亮成何等模样!
云清歌早已知道她来了,却没有抬头,等一曲抚完,她才淡淡地问:“事情都安排好了吗?你可是能保证无人知晓我是谁,即便是我表演完也能全身而退,连王太傅都不会知道我的身份?”
碧玉哎哟了一声,赶紧将门关进了,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这一楼的姑娘都是靠王太傅大人的撑腰,才能安安稳稳地在国色天香挣钱吃饭的!若是骗了大人,哪里有好日子过啊,不要说隐瞒了,我这会儿还要想着怎么与王太傅大人解释!”
就算是要中这相府大小姐下的毒,她也不敢对王太傅有半点隐瞒,否则可就不是丢了姓名这么简单了!
“你只需和王太傅大人说,我是慕容将军带来的美人,是我自己巴巴地要来凑热闹,才参加了今晚的花魁竞选的!我知道,他现在就在这楼里,你一会儿按我的话去禀告便是!”
云清歌眉眼低低,说的话万分温柔,却让碧玉毛骨悚然,一时间竟不敢说话了。
连王太傅都敢骗,而且这相府小姐虽是同将军一道来,慕容将军却不一定将她放在心尖尖上!要是将军一时恼怒知晓了此事,再在王太傅面前透露了,第一个死的便是自己!
云清歌饶有兴致地看碧玉面色飞速变化,面上仍是淡淡的,轻轻开口:“若是这事办好了,无数繁华富贵都在后头呢!否则,无论你怎么做,抽筋断骨就在前头等着你!”
想了许久,碧玉沉声道:“谨遵小姐吩咐!”
拍了拍手,四个丫鬟鱼贯而入,手中捧着衣服首饰还有胭脂水粉,样样皆是上等。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套翡翠扇面,即便是在寻常的富贵人家也不一定舍得用!
云清歌起身,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穿戴好衣裳也上了妆,佩戴好了无数沉沉的装饰品,她才站了起来。
一时间,无数抽气声压倒了云清歌的声音,碧玉恨不得给每个丫鬟一巴掌,但在云清歌冷漠的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她跟前:“小姐,您刚刚在说什么?”
虽说这相府小姐的确比楼里最受宠的姑娘还好看,但他们怎么也不该失了体统!
似乎很不在意,云清歌摇了摇头:“我只是夸你这楼里丫鬟们的手艺精良,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可是这妆还不够浓烈,一会儿若是被认出来你担当得起?”
说罢,她拿胭脂水粉自己又添了会儿装,这才站了起来。
这下连碧玉都惊讶了,柔媚惊艳的眉眼间,精致的脸庞可谓是神话里走出的女神一般美丽,那薄唇黛目浅笑轻瞥,已足以叫人错不开眼珠子,一双眼睛妩媚中不乏纯真,细看却是深沉得让人心生寒意。
是了,这女子再没都是只随时要人性命的毒蝎!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惹恼她!更何况,相府大小姐虽是相府最没脸面的,可那也是一品文官家的小姐!还有个慕容大将军站在她身后,他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没人知晓!平日只听说慕容将军不喜女子厌恶小人,没想到这女子竟能入了他的眼!
碧玉忍不住“呀”了一声,错开一步往后退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口中称赞:“小姐,方才是我有眼无珠!光是您这脸蛋就足以叫人心动走神,除非天仙下凡,不然没人能比得过您!”
云清歌挑眉一笑,不置可否:“你只管叫今日竞选的姑娘们尽全力表演就是,我自有法子胜出!”
还真是……大言不惭!
心里虽是这么想,碧玉可是半点儿都不敢显露,忙说要下去安排,一溜烟就带着人走了。
等到花魁竞技之时,云清歌就站在屋子里往下看去,一等姑娘们都端坐在二楼舞台之下,那第一排的鲜亮衣色就足以艳压群芳。其余的姑娘们灰溜溜地坐在客人们身边,看不清神色。
无数的惊叹声此起彼伏,第一个上场是一席桃红色蜀绣衣衫的女子,她未穿鞋,嫩藕一般的小脚上聚集了不少目光。她舒展了身子,
舞姿如梦如幻疾转不定。
碧玉突然推门进来,恭声道:“这是平日里比较受欢迎的芍药,最擅长的便是蝶衣之死那舞,往日我说这舞不吉利,偏偏她能吸引那么多客人,我便随她去了!”
云清歌没有说话,一直望着楼下与一艳丽女子坐在一处的欧阳以泽,只一眼,云清歌心头燃起燎原怒火。哪怕不得好死,哪怕重新再活一遭,她都不会忘记。
距离上次见面道也不久,云清歌心底翻滚恨意,面上却是淡漠得不得了:“的确有些姿色!”
这话便是夸赞芍药了!碧玉听着,笑了笑。
伴着苍凉悲苦的锦瑟之音,芍药突然撕开一身桃红衣衫,内里青色如砖瓦的衣服露出,一瞬间她的舞姿热烈了起来。与方才的柔若无骨不同,她似乎在倾尽生命中的全部力量去演绎蝶衣之死。
云清歌陡然间明白为何那么多客人为这女子买账了,蝶衣之死虽是爱上缠绵最终不幸而终的舞蹈,可也毕竟是敦煌壁画一绝,本就不凡。再一柔一强,纵然是铁打的心肠也要化成绕指柔了!
绝望,痛苦,哀怨,似乎要毁灭一切的热烈舞蹈几乎让所有人忘记了言语。一舞终了,无数只巴掌拍得震耳欲聋,云清歌却瞥见这女子眉眼一片冷漠,似乎绝尘而独立,任何人的目光都得不到她的肯定。
可惜出身低入尘埃,纵然是天大的傲气也无处发挥!云清歌突然想起前世的自己,死前便也是这尴尬的身份,傲骨铮铮却被人踩在脚下碾压自尊!突然她叹了口气,一巴掌甩在了碧玉脸上。
碧玉心头一跳,以为芍药的作态让这性子难以捉摸的小姐不喜,连忙解释:“这丫头太倔强,在楼里一年了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活脱脱的一尊泥人儿!若非客人们就欢喜她这幅死样子,我断断不敢养她在楼里!”
云清歌也不搭理她,只是默默瞧着场下的绿妖儿,早前刚进国色天香就听欧阳子秋说起过她。
大唐盛世流传下来的霓裳羽衣舞果然名不虚传,绿妖儿的一张风流可人的脸更为这舞增添了几分颜色,一双似嗔似媚的眼波不知要勾走不少男人的魂魄!
云清歌不自觉地轻吟:“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鬓斗薮龙蛇舞”,不知白居易当年写下这诗时想到的是否是杨家女的倾城舞姿?云清歌一时看得痴了,竟感慨:“这国色天香装的可都是些绝世难找的女子,碧玉你本事不小!”
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喜怒,碧玉应了声是,又凑在窗口指着那一身绿衣的女子道:“这便是绿钿舞!”
看了半响,云清歌啧啧叹息:“这又是琵琶飞天舞!”
高手在民间,这话还真是不假!那欧阳以泽究竟是来寻找绝佳美人,还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云清歌一时想得入神了,一直到最后一位姑娘表演完,她还杵在床边一动不动。仿若铁雕生了锈,那孤寂的背影看得碧玉心里直着急,不由得推了她一把:“哎哟我的大小姐,该您上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