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皎,月影独自一人坐在小巫山的祠堂廊下,周身披着淡淡的晕华,却显得万般死寂。突然林中一片骚动,冲出来一伙人,为首的是金顶寺的三生长老,身后乌泱泱跟了数百名弟子,那粉面郎君和瘦高胡子也在其中。他们朝着独坐的月影喊了几句话,见月影没有反应,便呼喝着一冲而上,刀光剑气,不多时便毁了院子、拆了祠堂。待被众人牢牢包围之后,月影才缓缓站起身子,眸间冰冷,翻滚着无尽的暗海波涛,一丝阴气闪过,卷起吞天的熊熊鬼火,火势迅猛,所过之处皆化为焦土,转眼间便侵食了整座小巫山。山岳哀嚎,月色映成银蓝。
“不要!”阿竹一个翻身猛然坐起,额上渗着细细的汗珠,鼻间呼呼地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皎洁的月色透过纱纸洒进屋里,窗明几净,熏香已燃尽,但香气仍然绕梁未散。她正安稳地睡在湖神神居的房间里,被衾温暖,哪儿有小巫山和鬼火的影子,不过是一场梦魇罢了。
阿竹惊魂甫定,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摸了摸左侧胸膛,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也不知道月影现在怎么样了?心下忧思,辗转反侧再无法入眠,见月色轻柔,干脆披了衣服,踱步出了房门。
白天来去匆匆没有留意,这儿竟是个如此气派的宅子。院周粉墙环护,绿荫低垂,青松拂檐,玉兰绕阶,琳宫合抱,雕栏绣槛。院中一个小池,映着一轮圆月,池边一树桃花开得灿烂,花间一串风铃,此时无风,却兀自叮叮当当响着,树下层叠了几个酒坛,竟和神车上的形制一模一样。旁有一张石桌,溯川正坐在桌边,独自斟杯品酒,说不清的凄清孤寂。
月圆得诡异,夜也静得诡异。今日本非月圆之日,也不是桃花盛开之时。眼前的景象那么真,却又处处透着虚幻。
“怎么自己在喝酒?”
溯川似是不知有人走进,听声一惊,持杯的手微微一颤,抬头见是阿竹,转而一笑:“您怎么出来了?可是睡得不舒服?”
“没有,刚好醒了,见月色不错,就出来看看。”
溯川抬了抬手中的杯盏:“喝吗?”
阿竹摇了摇头:“这是什么酒,闻着有点花香。”
“是桃花酿,泗溪大人最爱的酒。”
“他喜欢喝酒?”
“也不算吧。只是偶然去过一趟凡间,爱上了桃花酿,才千里迢迢移了桃树回来。以前院中有大半都是桃树,如今只剩了这一棵。”
强栽回来的,估计水土不服吧。阿竹撇了撇嘴。“你说我是他选中的,他有见过我吗?又是怎么选的?”
“泗溪大人是湖神,神力凝结在水中,柳枝轻扬,他便感知四方,触到了您。”
阿竹想起了她当时听到的水滴声,还有那一晃而过的湖面:“那你当时盯了我一眼?”
“泗溪大人不方便出面,便将神力托付于我,借着神力在您脖子上留下连心痕。”溯川抿了一口杯中的佳酿,“很抱歉,在泗溪桥上以那么粗鲁的方式将您接过来。之后又听小余说您救过他,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什么鬼……明明是你们一厢情愿。阿竹偷偷地翻了个白眼。“你们泗溪大人呢?怎么一直没出现?”
“您这是想我们大人了?”
“噗——咳咳咳……”阿竹突然让一口痰哽了一下,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您同意留在这里了?”
“不不不、不是。虽然能被湖神看上倍感荣幸,但我不能留在这儿,我还有事要做,而且……”我留下了月影怎么办?阿竹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梦中月影独坐的场景,“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是桥上和你站在一起的人吗?”
“你知道?”
“他估计被水流冲到很远了吧。”
“什么!”阿竹唰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揪过溯川的领子,“你说清楚,他怎么样了!”
“你很担心他?”溯川还是一副临变不惊的模样。
“废话!”
“他不是凡人。放心吧,水流只是将他送出很远,不会伤他性命的。”
……
此时,被水流裹挟着冲出很远的月影终于在无尽的浮沉中攀到一根伸向溪谷的树枝,在水中几个翻腾,终于脱离苦海,落回大地的怀抱。
他浑身湿透,发梢淌着水流,双目冰冷直直盯着溪谷上游:竟然用这种方式从他手上抢人,真是活腻了!翻手捏了个诀,燃起周身火焰,瞬间蒸干了所有水珠,飞跃而起,沿着溪谷往上游寻去。
此溪谷夹在两山之间,两岸层峦叠嶂,山丘起伏,越往上游去,山势越高,溪谷越深,两岸悬崖峭壁,竟化成一道天堑。河床宽阔,其中巨石横杂,冲刷得圆润光滑,想必此前也是一条气势壮阔的滔滔大浪,不过如今只剩得杂草丛生和间或的浅浅水洼。
前方转过一堵峭壁,眼前豁然开朗。群山环绕,中间是一片平滑如镜的碧蓝湖面,映着蓝天白云,映着青山绿树,像一块璧玉瑰宝,镶嵌在群峰之中,旁边石壁上以朱砂涂抹刻了三个字:泗溪湖。
月影在石壁旁的一块大石上落脚,放眼纵观。想来之前这溪谷连着湖泊,是排水泄洪的主要去处,如今谷口处横亘了一座堤坝,硬生生将湖水截留了下来。月影闭上眼,伸着手,感应着阿竹气息所在。可这水面开阔,竟到处都有淡淡的气息残留,无法判断方位所在。
“你在干嘛呢?”一个脆生生的童音。
月影循声望去,见是一个放牛的小孩,头上戴了顶小斗笠,手上扬着根小鞭,他身旁一头乌青大水牛正在湖边低头饮水,尾巴惬意地左右甩甩,好不自在。
“你可见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姑娘?这儿的姑娘多得是,再过一会儿就来湖边洗衣服了。怎么?有你的心上人吗?”
月影眼神一抽,现在的娃娃都这么早熟?想起阿竹脖子上那印痕的淡淡神光,心念一转:“这附近可有寺庙或是祠堂?”
“这儿没有,山底下的村子里倒是有好几个。”放牛娃右手持鞭轻轻敲着左手,突然灵光一现,“哦,对了,这儿的水底下有一个小小的神居。”
“水底下?”
“嗯,听我爷爷说的。以前这湖没那么大,也没那么深,在湖边有个湖神神居。后来,修了座堤坝,湖水越来越深,那神居就沉到水底下去了。”
月影眼中漫上焦急的神色:“可知神居方位?”
“不知道。”放牛娃无奈地摇了摇头。
轰——哗——
湖面突然无风掀起巨浪,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又掉转头直落而下,撞回湖中。犹如明镜被打破,湖上波涛汹涌,卷起了数十个漩涡,呼啦啦地张着大口。
“哞——”青牛受了惊吓,撒开了蹄子乱逃。
放牛娃已经跌坐在地,丢了鞭子,脸色苍白,不一会儿爬起来就朝山下村子跑,口中还大喊着:“爹!不好啦,泗溪湖出水怪啦!”
月影一脚踏在石上,忧心忡忡地放眼张望,却不知哪个漩涡才是这场动静的中心。最后一咬牙,捏了个避水诀,纵身一跃潜入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