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王娡想起这首李商隐的诗,一直不明白写的什么意思。李商隐的诗,向来晦涩难懂。总觉得是唐朝诗人李商隐,暗喻自己怀才不遇,所以向前朝乱丢石头。
及至灾祸降临自己头上,王娡才明白“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沉重!
当初入宫,“帝弓祥瑞”之说,让王娡无法解释又无法认同。以此时的科技水平,她要戳破彩虹形成的原理,恐怕会打皇家的脸。“君权神授”,“奉天承运”的皇家,能让一个小女子去撕破威严?
“帝弓祥瑞”,当初把她捧得有多高,莫名而来的“妖女”之诬,就把她摔得有多狠!
短短几个月,江山色未易,人间无祸灾。她一个深宫小女子,不问政,不涉事,为何从祥瑞变妖女?她不懂,更不服!
自古帝王所求不过三件事,一要权势无双,二要长生不老,三要江山永固。汉文帝是仁君、明君的典范,但更是一个求道长生之心颇为热切的人。
杀一个小小妖女,不会影响文帝的盛名,可失去生命的是她王娡和宝宝……皇权浩浩,生命却如此渺小!她只能寄希望雪儿能寻求到薄太后的帮助!
一个侍卫看王娡冷得浑身发抖,就在囚笼边燃起篝火。驱去寒意,王娡感激涕零。
“你叫什么名字?”王娡流下眼泪,“谢谢你!”
“小人郅都。王妃可是那位“当生天子”之人?”
王娡点头苦笑,命将不保,腹中宝宝又怎么保全?何谈“当生天子”?
“王妃放心!小人愿为王妃肝脑涂地!”郅都俯首跪地。
天色微明,郅都端来一碗水。捧着碗,王娡眼泪簌簌落下。
雪儿珍儿毫无消息,天边曙色增一分,获救希望就减一分!
一群身着羽衣的方士走来,在高台两旁列成队阵。中间披法衣执法器的老头,挥挥手,几个方士到囚笼边来捉王娡。
“不许动!”郅都和同伴侍卫,持戟护卫,“不见圣谕,不能动娘娘!”
“焚妖祭天,小小护卫,敢阻帝皇圣事?”那老头满脸不屑。
“我乃太子宫良娣,身怀天家血脉!你是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胆敢污蔑本宫!”
王娡站起身,词色威严,一身凌乱不改明妍端庄,手指那一脸猥琐之气的老头,大声呵斥。
“大胆妖女!”那老头挥舞法器,“你带来帝弓贯日!那虹为双头之蛇,吞水旱魃!又主天下大乱,战事不休!不祥妖女,自当伏诛!”
“你使用妖术,制那澡豆,魅惑众生,掀奢靡之风!夏日点水成冰,逆天而动!妖术祸国!今日本天师要焚妖祭天!谁敢阻拦!”
“帝弓祥瑞!钦天监报奏帝皇,改元立号,岂能容你信口雌黄!”王娡愤怒,“你是说,钦天监有不臣之心,瞒报帝皇?!帝皇昏庸,把不祥当祥瑞?!”
王娡咄咄逼人,发声质问!她坦然面对众人,“帝弓祥瑞,民生福祉,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帝皇治世,天下归心!”
手一指那术士,王娡威慑:“你才是谣言惑众!迷乱君心!残害皇家血脉,毒如蛇蝎!”
“你!”老头哑口无言,气急败坏,“把妖女绑上祭台!”
众术士一哄而上,和两侍卫推搡起来!王娡被扯出囚笼。
“娘娘!”郅都眼眦欲裂,挥动长戟。
“住手!”王娡喝止众人,她挣脱钳制,众目睽睽之下,整理衣衫,徐步登上祭台。这种视死如归的气势,震惊全场!
王娡亭立祭台中央,一如乐萌站在大学礼堂主席台演讲,逡视台下,侃侃而谈,慷慨激昂!
“仓吉造字,嫘祖缫丝,伏羲结网!这都是造福苍生的创举,难道这也是妖术吗?没有字,我们何以记事?!没有丝,我们何以覆体?!没有网,我们只能临渊羡鱼!”
“我所创制澡豆,濯尘埃,涤污垢,丝麻轻揉即净!人人可衣衫净,身洁清!你想让民众遍体污垢,腐臭难闻吗?这与猪狗何异?”
她环视众人,“我所制澡豆,没有为民添福吗?是妖术吗?”
“不是妖术!不是妖术!”侍卫大喊。术士们也跟着嚷嚷,被老家伙瞪眼吓住。
“把妖女绑上祭天柱!”老家伙歇斯底里地喊。
“哼!”王娡一指老家伙喝斥,“你今迷乱君心,夺我性命,残害皇家血脉!他日定遭数倍报应!尸骨无存,全族屠戮!”
“点火!点火!”老家伙看无人敢动,从篝火堆抽一火棍,丢进祭台柴堆!
两侍卫跳上祭台,用戟挑开着火的柴草,拱卫王娡。
“住手!太后懿旨!王良娣无罪!”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呼喊声!
王娡心力交瘁,泪如雨下!
我的至尊宝!他,驾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了!
一直强撑着的王娡,待郅都解开捆绑的绳索,瘫软倒地!
太子刘启和梁王刘武,打马冲入场内!两队侍卫,把术士们包围起来。
“太后懿旨!王良娣身怀天家血脉,纯良恭谦!速速归宁太子宫,安神养胎!”梁王一举太后懿旨,怒视众术士。
刘启跳上祭台,解下大氅,披在王娡身上,垂泪抱起王娡:“爱姬受苦了!”
无语凝噎的王娡,倒在太子怀中。她把泪眼看向梁王,心中万语千言,化作纷纷珠泪!
梁王看着娇弱憔悴的王娡,如雨中残花,黯淡失色,强忍泪水。
“把新垣平那妖人,给我拿下!”梁王咬牙切齿,马鞭一挥,新垣平法衣碎裂,鞭梢带起他脸上一条血肉!痛得他嗷嗷哭叫!
看太子小心翼翼地抱着王娡上马,梁王勒马盘桓几下,拱手道:“皇兄,臣弟先行!你慢慢走,不要伤了皇嫂胎气!”
深深地看了王娡一眼,梁王打马,率众侍卫押解术士,飞驰而去。
“不要烧我!不要烧我!”王娡拼命呼救。
“爱姬!爱姬!醒醒!你醒醒!”
睁开眼,王娡发现躺在太子怀里,她痛哭不已:“殿下,有人要烧死我……”
“不会的不会的,”刘启流泪,吻着她的额头,“爱姬受惊了……你在发烧……”
“珍儿,把太后所赐定惊息香丸拿来!”刘启吩咐。
“不!贱妾不吃药!不吃药!”王娡忙摇头。
一个孕妇,吃药是必须小心的事情。有人要致她于死地,她还防不胜防,怎敢乱吃药?
“殿下,贱妾被那新垣平捆绑,要焚烧祭天……”王娡哽咽难言,“是,是那侍卫郅都拼死护卫,贱妾母子才得保全!殿下,你将那郅都调来守卫宫门!他忠心护主,贱妾见他,方能安心!”
“好!好!郅都护主有功,孤必嘉奖此人!”
“殿下,那新垣平……”王娡哭得梨花带雨,想起那神棍咬牙切齿。
“太后已下谕彻查此事。相国张苍与廷尉张释之已查明,新垣平叫人在一只玉杯上刻上“人主延寿”四个字,诡称是仙人所献,迷惑圣心。父皇被他蒙蔽,赐他大夫官位。他居然……”刘启心疼地替王娡拭去泪水。
“父皇已下令,新垣平大逆不道!灭门三族!”
刘启将王娡拥在怀里:“爱姬莫怕!孤,再不会让人伤害你了!”
眼前浮现出被拖出宫门拼命呼救时,刘启绝情转身的背影……王娡心底涌起阵阵悲哀,帝王之心,可容得下爱人和亲情?为了江山和权势,他们,什么都可以抛弃!
深居后宫,与那新垣平并无瓜葛,更无仇怨,他为何要致王娡于死地?
点水成冰,是夏至那日,王娡一时兴起,用硝石制冰,以解酷热。这事只有太子宫的人眼见……
看来,与宫外勾连,置她于死地的人,恐怕就在这太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