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第二天初晨,阳光穿云,丝丝透过窗棂洒进屋内。
花汐伸出修长的双臂,让淡金色的光辉在白皙的手指间跳跃,几近透明的肌肤被染成了一样的颜色。她笑了,那是一种新奇的美,如此无瑕。申屠禤不由得目光紧随着她欢乐的身影——她简直不像是来自鬼渊那种阴暗之地的人,而是瑶池境内美丽不可方物的仙女。
承接着天日的光点,她兴奋得像个小孩子。对她而言,从来没有受到过这般温暖的抚慰。她回眸对申屠禤淡淡一笑,嘴角那一个酒窝便隐隐呈现出来,俏皮可爱。
这一刻,申屠禤醉了。鬼火说过,她是棋子,只是代表游戏的起始。那么,在这一刻,怜惜油然而生。他甚至暗暗发誓,不管今后发生什么,都要好好保护她。
花汐转身奔出房间,遥望那白日的景象。前方是迂曲回廊,将屋舍与湖水相连。一座白石拱桥架于湖水之上,在初升的骄阳下一扫夜间的幽蓝,金白之色渐渐袒露。拱桥的三个桥洞与水面倒影相交,形成三个圆弧,透过圆弧是对岸柳绿花开的美丽。
红房、白桥、蓝水,还有越发空明澄澈的天空……她从来没有想过黑夜过了之后会是这样美丽的景色。
“好美啊!太漂亮了!”她惊奇地睁着大眼,嘴角始终带着笑。突然间,她回过头,看着跟随她从屋内走出的申屠禤,笑道:“谢谢你。”
“呃?”申屠禤一时间没明白她的话,歪歪头轻轻挠了挠头。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美的景色!”花汐张开双臂旋转着,继续兴奋道。
申屠禤能体会她的心情,眼下却是装做满不在乎,摇摇手道:“哦,这点事对本少爷来说小意思。”
花汐没有在意他的自大,对他展颜一笑,继而向前跑了开去。她一会儿触碰花朵,一会儿低首闻闻花香,脸上一直堆满了笑。
申屠禤双手环抱,靠在廊下圆柱旁,心中溢满了强烈的满足感。突然脖间一阵搔痒,他低眉望去,帅帅正兴奋地靠着他,两只绿豆大的小眼牢牢地盯着不远处的花汐。
“色鼠。”申屠禤低低骂了一句,自己却依旧将视线拉回花汐身上,不禁扬起了嘴角。
眼前的这个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鬼渊。他已经决定了,马上就出发前往傀儡镇。一来为了爹,二来他倒是真想看看能生出花汐这样的女子的鬼渊究竟是怎样的。
况且,或许所有的谜底都只能在那儿被揭开。
此番起程申屠禤除去花汐外只带上了申屠祈。师弟子祯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因此在家留守。路上所需,也准备得很是简单。用申屠禤自己的话说就是“要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三个人三张嘴,六只手,还怕饿死不成?”然而他却算错了,除了他们,跟屁鼠帅帅也随之出了门。当它突然出现在申屠禤眼前,扬起它那张鼠脸,无辜地望着他的时候,申屠禤也只得与它干瞪眼儿。
“哥,你确定是从这里走吗?”站在真戎巷巷口的时候,申屠祈不由得止住脚步。这是全城最阴晦的地方,申屠尊平日就不让进,而现在他们却站在了这巷子口!
申屠禤遥遥望着不见尽头的巷子,眼中陡然闪过的一丝异芒却是谁也没有发现的。
他笃定道:“跟我走吧。”
就像没人发现他眼中的异光,他昨夜去了哪儿也无人知道。他并没有告诉他们,就像约定好了的,虽然残影没有明说,他也知道要保密。当申屠祈怪他拿走她的煞阴剑时,他也只是道了句取来玩玩而已。申屠祈根本不知道这把煞阴,却是解开玄门之锁的钥匙。
的确只是玩玩而已,游戏,不就是用来玩的吗?这是一个他不得不玩的游戏,而且,不知道到底规则和结果是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是处在明处,暗处是谁目前除了已化身入他双瞳的残影或许知道外,无人知晓。
抽出背后的开阳剑,申屠禤神色警觉地朝巷子里走去。申屠祈、花汐尾随其后,眼看申屠禤谨慎的模样,都不自觉地屏息而望。
外面是阳光万丈,而越发地靠近这真戎巷,天色就越阴暗。现如今,眼前的这巷子里已是昏暗一片,头顶晦暗无光,一大片黑色的云团紧紧包围着巷子。
虽未进至深处,巷中的道道白气已有蠢蠢欲动之势,躲在各处阴湿角落,虎视眈眈。
申屠禤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移着脚步。眼波扫及处,他已看到那些白气——现在不能说是白气了。天眼已开,现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具具各具形体的魂魄。他们有的面色苍白,衣衫褴褛;有的蓬头垢面,面露恐惧之色;有的竟然还抱着一个不足月大的婴孩!
气氛被申屠禤那小心翼翼的架势搞得异常紧张,申屠祈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然而这时申屠禤忽然止住了脚步,收起了剑,一副全然无所畏惧的神色。
“啊——”猛然间没收住步子撞在他背上的申屠祈不禁大恼,而更多的是诧异。她揉着脑门儿看着周围的阴魂,不满地道了句:“哥,你干吗!这里冤魂很多,切不可大意。”
“这我当然知道。”申屠禤坏坏地笑了笑,偏过头靠近申屠祈耳边道。
“那你……”看着他一副若无其事,笑嘻嘻的样子,申屠祈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懒得跟他啰唆,于是自己架起了煞阴剑,蹙眉一一扫过那些躲在暗处的冤魂。
“喂,不要这么凶好不好?你舍得对老弱妇孺动刀动剑的?”紧接着,他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爹不曾收了这边的魂灵。爹爹还是蛮有爱心的。”
说完,他摸着下巴兀自呵呵笑了起来。
巷内虽多冤魂,平日却也不出巷子半步,申屠尊没理由将他们赶尽杀绝。他曾说过:万物皆有万物之归所。和谐而不互犯,那便是一个最好的平衡点。
那番话,申屠禤看似说得漫不经心,申屠祈却是震住了。老弱妇孺?以她的功力尚且看不清冤魂的模样,申屠禤又怎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还来不及问,便闻得申屠禤又乐呵呵道:“不用怕这巷子里的魂灵,靠她就行喽。”话间,他已是将身后一脸错愕、莫名其妙的花汐推了出来。
“我……”花汐喃喃道,不知这申屠禤脑子里究竟是打什么主意。
“她能干什么?”申屠祈嘟囔了一句,不屑地撇了撇嘴。她仍是对花汐不明的身份深有成见,特别是一向疼爱自己的哥哥居然有意袒护她。若不是要去找爹爹,说什么她也不会和她一道上路。
谁知,申屠禤并没有答理她,而是继续朝花汐道:“喂,这些鬼不是都归你管吗?你这么厉害。”他可不是在说假话,先前与她交手时她不就靠着驾驭这些小鬼才“侥幸”获胜的吗?
花汐望了望他,剪水双瞳盈盈地眨了眨,倒也是明白了申屠禤意思。她笑了笑,径自朝前走去。
“这些魂魄本也就没什么害处的,他们伤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花汐嘴中这般说着,已是距离申屠兄妹数步开外。
周遭除了地上风吹纸飞的声音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那些冤魂竟是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两旁破败的酒肆店家、民宅旧舍,都在尘埃中沉寂。多少年了,这里破败了多少年了,直到今天成为怨灵盘踞的地域,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衰败?
从来都没有人过问这里的过往,因为无从可知。这里仿佛生来就是造物主给景异城的败笔,相对于光明遥遥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