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老疙瘩嬗变

翻开今天中华人民共和国960万平方公里的雄伟版图。从形状上看,它很像一只伫立于太平洋东岸引颈唱晓的雄鸡,东北三省,就是雄鸡身上好看的、通红的鸡头。

历史上溯两个世纪又39年。

坐落在辽东半岛北部平原上,傍现在钢都鞍山市西南面不远的 海城,当时是一个很不引人注目的、古老偏僻而萧瑟的小县城。这是1875年深冬时季一个青灰色的早晨,下了一夜的绵绵密密的雪花疯狂地倾泻,将县城城乡接合那一片黑呼呼的蘑菇似的又低又矮、简陋不堪的草棚搭成的棚户区快要淹没了。

呀地一声,在这凄苦的、洪荒般沉寂的早晨,棚户区中部的张永贵家传来了一声男婴洪亮的啼哭。几个月后,张家人发现这孩子只吃不长。在母亲怀中,这瘦猴般的孩儿,一边用鸡爪似的细手紧抱着母亲并不丰满的**,狼羔般地用劲猛吸,一边用他那双精灵古怪的眼睛东瞅西看,好奇地厅、警惕敏锐地注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父亲看在眼里就有些不喜,因此,到该取名的时候,孩儿母亲说:“他爹,给咱这孩儿取个名字吧!”

蹲在炕上抽烟的张有财,他将两手插在怀里,穿一身油渣子黑色棉衣,腰上拴根草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听了老婆这话,不以为然地抬着看了看见吃不见长的儿子,将短烟杆从嘴里拨出来的同时,不以为然地说:“张老疙瘩!”——张作霖最初的名字就这样被父亲取下了。父亲给他取的这个不雅的名号,说明他从小身体羸弱,而且暗含这户来自燕赵大地,骨子里有着崇武精神的人家,对这瘦猴似的孩子的轻蔑,还有埋怨。

给孩儿取名时,心不在焉的张有财,其实一颗心正游走在赌局上。他的父亲张永贵,本是河北省河间乡下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人,在清朝道光年间抱着发财梦,闯关东而来。然而,老实巴交的张永贵无论如何勤扒苦做,直到临终也没有在土地广袤肥沃的东北大平原淘到一点金富起来,只给妻儿留下了一领烂蓆棚。心有不甘的他,平生只能将自己的发财梦寄托在儿子有财身上。如同植物学上有“变异”说一样,张有财与他老实巴交的父亲完全不同,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赌徒天赋,又舍得下功夫。闲时,他常将赌具麻将、天九类放在一边悉心琢磨——用绵布擦拭赌具背面,细细察其纹理,辩其异同,掂其轻重,反复揣摸,烂熟于心。对各种人物的出牌路数及“战时”心理掌握得很清楚,并有针对性地反复练习攻略。上得阵来好生了得!久而久之,他成了海城一带有名的赌中高手、赌王。

渐渐,“赌王”张有财积攒了些钱财。

他不在又穷又脏又烂的棚户区小洼村住了,他在县城中修了一幢小院。张有财结婚很早,先娶妻邵氏,邵氏为他生了一女,重男轻女的他不喜,让邵氏抑郁病死,一天福也没有享过。有了钱,张有财续娶王氏,王氏一口气为他生了三个带把的儿子,这就是张作泰、张作孚、张作霖。

有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然而,张有财却最不爱、最看上他他的幺儿“张老疙瘩”。该给幺儿正式取官名的时候了,他顺着大儿作泰、二儿作孚给幺儿取名作霖。俗话说,三岁看大!自以为眼力不差的赌王从没有在整天蔫不唧唧的幺儿身上看出他有半点过人错。在他看来,瘦猴一个的老幺能长成人,就算是烧高香了。赌王张有财这可是看走了眼。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他最看不上眼的幺儿“张老疙瘩”,以后竟然成了一个跺一下脚,东北大地都要抖三抖的奉系军阀首脑、统帅千军万马的张作霖张大帅。

20年代初叶,张作霖成了气候后,一位西方女记者在奉天(沈阳)大帅府采访张作霖后,有这样一段生动的描绘:“张作霖瘦弱的小个子,棕黄的眼睛炯炯有光,笑容可掬,举止文雅。

“偶然与他(张作霖)相遇,会认为他是一个沉浸在专心研读孔子《论语》中的恬静生活中人。他的照片也给人相同印象。事实上,他虽自恃庄重,但一旦发作,便粗暴凶残。他机灵,但无才智。他善洞察,但不敏锐。”事实证明,这位西方女记者对张作霖的简短描绘,惟妙惟肖;她对张作霖的评论,不仅准确,而且入木三分。

张有财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算是文盲,但他对读书的重要性却有相当认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些古训,他记得真真的。所以,手中有了些钱后,他把让自己的三个儿子相继送进私塾读书。但是,他的三儿子,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料。老幺相对好一点,但也差强人意。

张作霖同他的两个哥哥一样,虽然读书不多,早早离开了学堂,但凭他在私塾中死记硬背下来的那点底子,凭他的鬼聪明,以后派上了大用场。张作霖不喜欢研习经史,却像任何一个阴谋家、野心家一样,他对一部充满了谋略的《三国演义》情有独钟,反复研读、烂熟于心,以至融进了他的细胞和血液,成了他以后在人世间升腾的翅膀和在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军事斗争中有力的源泉和思想武器。

很快,张作霖在他父亲张有财的变异上出现了更大的变异。

14岁那年,张作霖平静无波的小康生活被打破了。原因是,有次他父亲如约到附近栾家堡同一个叫王莾子的赌徒进行了一场豪赌、血拼。“莾子”意即为莾撞、冒失。王莾子真是莾撞、冒失,在赌技上决不是张有财对手的他,一输再输而不屈不挠。结果不仅输光了海量的钱财,连自己的老婆也搭了进去。张有财不是善类,早就垂涎王莾子有几分姿色的老婆,他来者不拒,将王莾子的老婆接过手来睡了。

受辱深重的王莾子恨得眼睛出血,发誓报仇。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绵绵海风在辽西半岛登陆,来到平原深处的海城时,原先的一丝野性已然变得温驯。自然,这样的夜晚十分美好。皎皎月夜,凉风习习。夜深了,赌王张有财不知在哪里又羸了一笔回家去。喝了过量酒的他,二麻二麻的,心下高兴,口中哼着《小寡妇》之类野调,脚下打拌地往家走。当他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经过一片背静的坟地时,在这夜深人静时分,坟地里升起几星暗绿色的磷火,在他面前明明灭灭,闪闪烁烁、游游离离。赌王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这时,早就埋伏在坟地里的王莽子一窜而出,捋袖展拳,对张有财大打出手。哪知王莽子名不符实!他个子矮小肥胖,拳脚一般,而张有财身高力大,又练过防身的扁卦,有相当的功夫。受到袭击的张有财一下吓醒了些,几蹚拳**手之后,王莽子吃了大亏。而就在王莽子倒地之时,报仇心急心恨的他,瞅准醉鬼下身睪丸致命处,狠狠飞起一脚端端踢去!张有财被踢中了致 命外,而且被踢得很重。赌王怪叫一声,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倒了下去。赌王张有财被王莽子踢死在荒郊野地,殷实的张家的天一下子塌了。自然,在那个时代,张有财死了就了。不像现在有公安局给他破案,捉拿凶手一说。

哗啦一声,天塌了。张有财的遗孀张王氏才30多岁,她是一个贤惠的妇人,也是一个厚道人。她将小院卖了,将丈夫葬了,像母鸡一样张着翅膀,护着都还小的张作霖等三兄弟,还有张有财的前妻邵氏的女儿,一行五人,、孤儿寡母,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奔小黑山二道沟投靠娘家去了。

她在二道沟的娘家,虽然也是一个吃得起饭的人家,也厚道。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况且女儿猛然带着张家大队人马来投靠,守旧的父母心中那番愁苦的滋味可想而知。好在邵氏的女儿不久嫁了人;不两年,作泰、作孚也大了,很快成家立业,分开过了。

张作霖像一团死面疙瘩似的,总是发不起来。在小黑山二道沟王家,母亲、还有外公外婆总是叫他的小名“张老疙瘩”。 “张老疙瘩”一晃间到了十六七岁,该学着谋生了。日渐衰老的母亲千方百计挪出些钱来,给他治齐了锅炉灶屋,让他学着做包子卖,期望他就此学会、练出一门谋生的手段。“老疙瘩”人虽瘦小,但心灵手巧,包子做得好,可他的心思不在包子上,生意做得吊儿郎当,卖出的包子还没有自己吃的多。生意做不下去了,万般无奈的母亲问他想干么?他说他想去当走村串户的货郎,这活儿好玩,也长见识。母亲叹了口气依了他。从此,小黑山二道沟周围团转出现了一个小货郎。

小货郎长相精明,做事细心巴结,说话好听。大姑娘小媳妇喜欢的针头线脑、胭脂粉;老汉喜欢抽的烟卷、老大娘喜欢的手镯类等等,他都备齐,应有尽有。没有的,只要告诉了他,下次他一定会带来补齐。有些不该货郎管的事,比如给谁在镇上带句话等等,他都会办得很好。时间一长,这个知疼知热、细心热情、服务周到的小货郎出了名,很受周围团转的乡亲们喜爱。

小黑山二道沟一带闭塞。因此,每当这个手摇铜串铃,一路吆喝而来,长得也还青葱的小货郎人还未到,那远远的、清脆的金属铃声已经传到,如喜鹊宛转的鸣唱。老少爷们、老大娘,特别是大姑娘小媳妇早就出了家门,等着他了,高兴得过节似的,他简直成了名星。岁月是可以沉淀出很多内容的,尤其是在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期,沉淀出来的内容大多如春花般灿斓。

时间一长,附近赵家庙小地主赵占元的二姑娘看中了这个小货郎。活该“张老疙瘩”有福,这赵二姑娘不仅人长得好,而且贤惠。

赵占元很开明,答应了二姑娘自己选定的婚事,让他们顺顺利利结了婚。可是赵二姑娘命薄,好容易苦尽甘来——当小货郎“张老疙瘩”成了张作霖张大帅之后,大帅的这位首位夫人,在一连给张作霖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张学良11岁,次子张学铭才5岁之时,就因病撒手人寰。

“张老疙瘩”的发迹,就此开始。

“张老疙瘩”人小心不小,他不是一个安份人。他不信命。在他浮皮潦草读过的书中,有一句话,枪弹似地打中了他,他深以为然,并从此植根心间。这就是当年陈胜吴广起义,从而掀起大波,一举推翻了秦朝的最先起事的陈胜的话。当陈胜还是一个在田间耕作的农夫时,有次望着远飞的大雁,发出了雄心万丈的,发自内心的感叹:“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小小一个货郎岂是他能满足的!其时,在家守寡多年的母亲因为生计,嫁给了附近一个兽医。他从不失去机会。他在当货郎的同时,跟继父学兽医。他心灵手巧、悟性也高,很快成了一个医术不错的兽医。本领,名声都超过了继父。

他也许天生就是个将军,在骨子里对驮着将军指挥千军万马作战、驰骋疆场的马、特别是对骏马、战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爱。成了兽医的他,不仅随时可以接触马,而且喜欢上了骑马,又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骑马好手、高手;练出了一手很绝的骑术。

与此同时,他天性中的诡谲善变初露端倪。

他卖包子发端初期,母亲在乡中一位邻居手里借了一笔钱给他。过后他一直未还,人家催了又催,最后限定了还债期。见母亲发愁,他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安慰母亲:“娘,你不要发愁,我自有办法。”

娘说,我怎能不发愁呢?钱,天上不落,地下不生,这已经是人家限定的最后还钱期了,没有钱还,你说咋办!我的傻儿子,你真是一个不开窍的“老疙瘩”啊。然而,显得成竹在胸的儿子只是一笑,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娘惊异地发现,自己这个幺儿,有点阴深。

这天,娘在院子中枯坐,愁肠百结,忽听墙外传来猪的大声嚎叫。她吃了一惊,走过去,在矮矮的泥墙下放了一张凳子,站上去往外看,不由得睁大惊讶不已的眼睛。空旷的原野上没有多余人,自己的儿子“张老疙瘩”手中使劲挥动着一根鞭子,将邻居,也就是债主家的一头肥猪往一口水塘里打、逼。东北大平原上的农家,很多人家喜欢放敞猪。就在这肥猪被儿子抽打、逼得咚地一声落水之时,儿子却将手中凶器往旁边长得比人还高的青纱帐里一扔,贼喊作贼地高喊:“猪落水了!谁家的猪?”就在左邻右舍闻声,纷纷跑出屋来看时,他咚地一声跳进塘中,奋不顾身去救起了那头载浮载沉的大肥猪。当那头大肥猪的主人闻讯赶到时,儿子将那头肥猪还给主人,这让主人感动不己。在农村,猪是农家的命根子,也是钱罐子。于是这家人在对儿子千恩万谢的同时,当众宣布,将“张老疙瘩”家欠他的钱免了,权当是对“张老疙瘩”这番义举的报偿、奖励。

就此,“张老疙瘩”身上不安份、不安定的意识被激活了,他意识到了自己潜藏的价值,欲望高涨。他嫌二道沟太闭塞、太闷、太没有意思。人不出门身不贵。他要离开二道沟,去闯世界了。

好端端的兽医不当了,他去了一个离家几里地,位于官道边的大车店当伙计,整天替来来往往的客人端茶送水。表面上看,他好像是干了一件傻事,其实不然,他有他的心计。在这个信息灵通的大车店里,他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同南来北往的客人交谈交流中谛听、观察、收集、捕捉、分析。很快,一个骚动不安的,危险和机遇并存的世界,在他眼前徐徐展现开来。他暗暗作着准备。在这个大车店过往的客人中,有的是土匪、侠客、商贾,各色人等,应有尽有。大车店有的是马,北地辽阔。一有机会,善骑的他便虚心向骑术很好的土匪、侠客学骑术,学打枪、学射箭。他在作着各方面的准备。而这些南来北往的客人中,同样注意招揽人才的土匪、侠客等也注意到了大车店这个又机灵,又会巴结小伙计,乐于教他十八般武艺。两年后,“张老疙瘩”产生了质的变化和飞跃。

他像一棵柔韧的青藤,一直在东眯西瞅,等待有个向上爬机会,这个机会终于来到了。

冯德麟(字麟阁)是辽西巨匪。在人多势众,有枪便是草头王的动乱时代,他随时睁大一双诡谲的眼睛,注意收罗人才。他注意到了海城县当大车店伙计的时年19岁的“张老疙瘩”张作霖。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熊腰虎背,求贤若渴的冯德麟化了装,来在大车店找到“张老疙瘩”,邀他上山入伙作兄弟,说山上的日子霄遥有趣,弟兄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的人将我们叫匪。什么叫官,什么叫匪?自古兵匪一家,所谓官,说穿了不过是背了一张朝廷的皮而己,官比匪还坏。小兄弟,我之所以来,是看你还灵醒。冯德麟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注意打量“张老疙瘩”的神情,说是你可以考虑考虑再说。

冯德麟这番话,在19岁的“张老疙瘩”本来就不平静的心里投下一颗石子,搅动起他的思绪,具有诱惑力。从内心讲,他想上山为匪,但事关前程,他一点也不“疙瘩”,心里明镜似的。他明白,在这个重大问题上必须慎之又慎。在心中惦量了又惦量,他决定婉拒辽西巨匪冯德麟:

那天,冯德麟又来了,等他回话。冯大爷!“张老疙瘩”做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说,冯大爷看得我这样一个穷小子,我心中感激万分。从心里说,我是想拔脚就跟冯大爷上山去过舒心日子,但家父死得早,我妈养我不容易。古话说得好,老母在,不远游。所以我暂时不能跟您老走。不过我想,投到冯大爷麾下总有时……他这样一番半文半白的话,说得转山转水,态度也显出真诚。

这让辽西巨匪冯德麟对他越发刮目相看。

没有看出来,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有板有眼的。冯德麟说,我没有错看你。好了,我也不勉强你。你什么时候想来,我的山门对你都是敞开的。临了,辽西巨匪用他蒲扇般的手掌,在多毛的胸脯上咚地一拍,很豪壮地说,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说是冯大爷的人,我看哪个敢!冯德麟这就回山了。“张老疙瘩”心中暗暗得意,不是说狡兔三窟吗?我现在不就有了一窟!

清廷末年就像一间分崩离析、烂透了的大房子。说不定哪天风一吹,就会整个坍陷下去。乱世出英雄,每个人面前都是机会与危机并存。

在动乱的时局里,20多岁的“张老疙瘩”渐渐认准一个真理:有了枪杆子就有一切。权衡再三,他决定吃粮投军。他最先投在辽西马玉昆手下当兵,因为精于骑射,为人精明有心计,很快当上了一个小军官――哨长。不久,马玉昆奉命率部移师进驻关内。这时,已经不叫“张老疙瘩”,而以大名张作霖示人的他,不想入关,溜了,当了逃兵。

他先是回家,出乎他意外的是,原先对他冷淡的老丈人赵占元一改以往,对他的归来表示欢迎很是热情。这是因为时局动乱,东北各地土匪多如牛毛,随时有土匪进村骚扰;各地也就针对性地自发地组织起“保安队”自保。张作霖回来得正当其时。他年富力强,在军队上当过哨长,赵家庙保险队队长非他莫属,他是最佳人选。因为赵占元的关系,张作霖理所当然地当上了赵家庙保安队队长。

日子像一条浑浊的河流,不快不慢地向前流淌。

也许嫌日子过得太平静,为了寻求刺激;也许是父亲张有财给他留下了好赌的遣传基因,他开始了赌。老岳父赵占元喜欢他赌,不愿意看到女婿成为一个赌棍,于是,他转移阵地,到邻村去赌。

真可谓青出蓝更胜于蓝,有其父必有其子。张作霖出手不凡,他的赌术越来越高明、赢了很多。可是俗话一句说得好,爬得高,跌得重。只要是赌,就必然最后是输。

一幕类似父亲张有财的悲剧,开始上演了。那是一个白雪飘飘,寒风呼啸的冬天深夜。邻村一伙职业赌徒,在一泼皮头领的带领下,合伙整他,约他去邻村赌,输得他精光。昏黄的油灯下,屋子里烟雾缭绕,乌烟瘴气,围在其中的张作霖抓耳搔腮。

哥们!输得一文不名的的邻村保险队队长张作霖发现其中有诈,他抬头对几个泼皮说,我输光了,夜也深了。我走,明晚接着来。他想脱身。

想走?那泼皮头领把桌子一拍,哼!想走,没那么容易!

哥儿几个,有话好说!他心中暗想,人多为强,狗多为王!向来不把几个泼皮赌徒放在眼中的张作霖见状不妙,心中后悔。36计,走为上计,他赔话道,今晚,我输给哥儿几个的钱,肯定隔日还上。

不行!

张作霖一惊,那要怎样?

没有钱,把你的衣服裤子脱下来当在这里!什么时候拿钱来,我们还你。泼皮头领说时,仰头枭笑;身边那几个赌徒扠腰捋拳,虎视眈眈。

张作霖一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几个家伙是想置他于死地。这么冷的寒夜深夜,外面滴水成冰,让我光着身子回好几里远的赵家庙,路上非冻死不可。

可是没有办法,在几个家伙的威逼下,脱得精光的张作霖,冷得瑟瑟发抖。他抱着膀子,可怜兮兮地对泼皮下话求情,如果我张某平日对哥儿几个有得罪处,说出来,我改日整酒陪罪行不行?

你们说行不行?泼皮头领转头问他的几个兄弟。

不行!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这样!泼皮头领很肯定地说,也把膀子抱起。

能不能给我件内衣给兄弟挡挡风寒?平日钢筋火溅,铁钉子都咬得断的张作霖这会儿着实可怜。他将双手抄在胸前,瘦削的腰弯得像个虾米,一再求情。

你平时干嘛去了!泼皮头领发作了,你这会儿少在老子们面前装三孙子,快滚!

快滚!站在旁边的赌徒枭笑起来,说,你跑得快,你老婆在热被窝里等你,你冻不死。

快滚!滚慢了,谨防老子们按赌场规矩!泼皮头领说时,将袖子一撸,亮出雪亮的刀子,放你娃的血。

好好好,我滚我滚。张作霖连滚带爬,精光着身子,像条狗似地一下冲出门,冲进了大雪纷飞中裹着大烟泡的寒冷至极的深夜。

张作霖前脚跑进风雪弥漫的暗夜,泼皮头领立即带着几个伙计穿好棉大衣,戴上帽子,跟了上去。生性歹毒的几个家伙非把张作霖折磨至死不行,他们以看到张作霖倒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为乐趣。

一头扎进暴风雪中的张作霖,朝赵家庙方向猛跑。他意识到,此刻生死都在一念间!漫天的暴风雪,寒冷致极,就像就有千把利刃,从他身上划过。初时他感到浑身透心凉,渐渐趋于麻木,四肢僵硬,就像猪拉狗扯要将他放倒在地。如果放倒在地就糟了,就再也不能起不来了。他竭力挣扎猛跑。然而,人的意志无论多么坚强,生理总有极限。深夜的严寒,像一张死亡的黑色大网,无情地向他兜头扑来。就在他的热能即将耗尽,头脑昏沉,就要倒地之时,实该他命不该绝,这时奇迹出现了――

好大一场雪

黄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空旷的雪原上,传来一阵喑哑的歌声。张作霖下意识地停止奔跑,抬头来朝前看去,弥漫的风雪中,冒出一个骑毛驴的人。这不是卖豆腐的钟三吗?张作霖大喜,犹如落水的人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三哥,快救救我!”抖索不己的张作霖大声呼救。

骑在毛驴上的钟三哥闻声吓了一跳,及至近前,借着雪光看清用双手捂胸,赤身祼体站在自己面前喊救命的竟是赵家庙保安队队长张作霖,钟三哥大惊,“这不是疙瘩兄弟吗?”豆腐钟三赶紧翻身下驴,将自己身上的一件虽然破旧,但又长又大很暖和的棉大衣脱下,披在浑身打抖的张作霖身上。“兄弟,你这是咋整的?”钟三说着将一个装满了酒的葫芦递给他。张作霖一边将破棉大衣裹紧,一边接过酒葫芦,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一气。顿时,生命的火焰从脚下升起、走遍全身。缓过气来的张作霖,将邻村泼皮流氓如何联合起来整他,想收他的命的过程给钟三哥大概讲了。

豆腐钟三心好,且与张作霖岳父有旧,这就说:“兄弟,事不宜迟,你赶紧穿上我这件破大衣往家跑!”

感激零涕的张作霖弯腰给救命恩人钟三鞠了个大躬,说,“救命之恩,来日相报。”说完,顶着越下越紧的暴风雪,往赵家庙方向跑去。

张作霖前脚一跑,几个泼皮流氓后脚赶到。他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看左右,喝问已经上了驴背,就要离去的钟三,看到张老疙瘩没有?

豆腐钟三是个老实人、厚道人,也是这几个泼皮流氓的长辈。借着刚才喝过几口酒盖脸壮胆,他教训这几个家伙,说,你们这样整是要死人的!

“狗日的钟三!”领头的泼皮听了大怒,指着豆腐钟三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哥儿几个一路追来就在奇怪,张老疙瘩早该冻得躺下了。原来是你个狗日的救了他的命!”说着问手下几个流氓:“你们说,咋个整?”

“没说的,个狗日的钟三救了张作霖,就拿他来顶!”

“放狗日的钟三的血!”有人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子,刀尖在钟三鼻子上一晃。

豆腐钟三万不谙事情整得这样深深,吓着了!不过,他脑子转得也快,手几摆,说:“哥几个晓得我钟三平时吃斋念佛,只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如果早晓得事情的原委,晓得哥几个是要他的命,你们就是借给我10个胆子,我也不敢救他。不知者不怪罪,对不对?请看在本乡本土的面上,饶我一次。”

几个流氓中,就有人出来建议:钟三,放鬼是你,收鬼也应该是你才对。你骑着四条腿的毛驴,跑得比我们快得多。既然张老疙瘩才过去,你现在就骑毛驴给我们追。应该追得回来,必须追回来!我们就跟在你的身后,如果你把张老疙瘩给我们追回来,我们与你没事。不然,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泼皮头领说,这样也行。豆腐钟三连连答应,骑上毛驴,手中鞭子一扬,嗒嗒嗒!钟三骑着毛驴,在暴风雪中一溜烟追了上去。豆腐钟三哪里会去追,他知道后果严重,所幸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村,再也没有了踪影。

几年后,张老疙瘩发迹,成了大名鼎鼎的东北大帅张作霖。不用说,那几个想收他命的泼皮流氓,就像草上的露珠天一亮就消失;早被他悉数收命。而流亡他乡,被他寻找回来的豆腐钟三,被他像供祖先人一样供奉起来。以后,无论是在东北奉天大帅府中,还是再以后,张作霖当上安国军大元帅,住进北京中南海,亲近张大帅的达官贵人,进到他的大帅中,或都可以看到,一个虽然穿得阔绰,举止始终不脱乡气的东北老爷子,被一群丫环精心服伺、哄着。张大帅高兴了,还会把这个老爷子带出来见客介绍。这尊佛似的东北老爷子,就是当初救过张作霖命的豆腐钟三。

1901年旧历二月三十日这一天,注定是张作霖值得记忆的一天。

这天,鹅毛大雪下得很紧,将天地弥合在了一起,而赵家庙保安队队长张作霖的队部办公室里温暖如春。

北地辽阔。他的队部办公室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里,离小镇还有一段距离,旷野寂静,四下无声。小院四周几株高高的白杨树,剑一般刺向空中无声地迎风斗雪,有种难言的箫缩雄劲。连绵不绝的大雪落地沙沙有声,这分荒寂中,似乎潜藏着某种凶险。

张作霖正在重温《三国演义》,思绪陷得很深。这本书是他的最爱,教给了他许多谋略、以及用人识人等等,很实用很享受。他每看一遍都有新的收获新的体会。他对屯子的安全很放心,很自信,因为,所有的一切,他都作了周详的考虑布置。动乱的年代里,26岁的保安队长已经很有些了人生历练,做事处处小心,步步留神。

这天表面上看来,同以往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一样。做事细心的他,在屯子四周放了岗,有的地方放的还是双岗,哨兵成双,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中游动。

张作霖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布置得很简洁,屋子里不过一炕一桌两把椅子而已。有时晚了他不回家,就宿在队部。这间屋子,既是他的队部办公室,又是书斋。这会儿,他坐在靠窗的桌子前,专心致志地读《三国演义》,脚下有个火盆,火盆上的炭燃得正紧。

北地的阳光很是明洁明丽。虽然是冬天,北地的阳光没有热力,但阳光仍然透过窗棂洒进屋子,洒在张作霖身上。看得分明,年轻的张作霖这天身着一件中式蓝绸面的棉长袍,外罩一领金线锁边棉滚身。他没有戴帽子,油黑浓密的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成一根大辫子。显然,这还是清朝。但这个时候,统治中国二百七十多年的清王朝,像一只航行在危机四伏,狂风劲吹的大洋上破烂不堪的大船,随时可能檣倾楫摧,而东北三省,更是处于在日俄两强的夹缝中。

凝神研读《三国演义》的张作霖个子不高,清瘦,完全谈不上东北男人的魁梧。脸是小小的长条形,五官清秀,好像还有点儒雅,但如果细观默察,就会看出,他的眼神中满含诡谲;特别是那一副钳子似向上拧起的剑眉,透露出相当的杀气和霸气。

有句俗话说得好:多读《水浒》会造反,多读《三国》会打仗。张作霖对《三国演义》情有独钟。他觉得在这部书里,有政治、军事,有在乱世中乘乱而上,纵横捭阖的诀窍,有他需要的全部。这部书,是他前进路上不可须臾离弃的一根拐杖。

张作霖重温了书中《刘玄德桃园三结义》一段,联想起当下,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最终当了蜀汉皇帝的刘备其实没有太大的本事,因为搞了个桃园三结义,形成了他最初事业发展的核心和契机:关羽文韬武略,义薄云天;张飞有万夫不当之勇,嫉恶如仇。关张二人就像是刘备张开飞翔的两翼。思绪由此跌宕开去,他不由得想起最近发生的一桩事。

他手中这只保安队六七十人,大都有枪,他抓得也紧,不时训练,算得上周围团转最强的一支地方武装了。日前,附近金家屯保安队队长金寿山找他来了。金寿山有俄国人作靠山,有相当实力,这人长得牛高马大,满脸横肉,头戴一顶桶子似的俄式帽子,三十来岁。

金寿山开宗明义地对说:“老弟,你我这样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不是个办法。”

“老兄的意思是?”张作霖是何等灵醒之人,一下子看出金胖子找他的目的,不过没有说透,明知故问。

“我的意思是!”金胖子眯起一副扫帚目下诡诈的小眼睛,打量着个子小小,面目清秀的张作霖,把手一摊,“我们这一围团转,村村都有保安队,而真正有点实力的,你我而已。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两支保安队合在一起!”金胖子说时,把伸开的手掌一合,拳头一挥,加强语气和气势。

“老兄说得是。”张作霖问,“问题是合在一起,你我兄弟哪个当头?”

“这个好办。”金胖子哼哼一笑:“我比你老弟长几岁,这个队长我来当,你当副队长。也就是说,我是大哥,你是二哥,如何?担子我多挑些。”金胖子说得很好听。

“那不行!”张作霖断然拒绝,说出的话竭尽弯酸刻薄,对大名鼎鼎的金寿山有一种教训意味:“各地的保安队嘛,就是保一方平安。你说了这么多,说白了,就是想将我这支保安队吞并。如果这样,我得去问问赵家庙的所有父老乡亲,看他们答不答应!”金寿山万万没有想到,又瘦又小,书生一个的张作霖竟然不服他的气,同他翻脸。

“好好好,你个张作霖!”东北人本来耿直,何况金寿山满身匪气,他发作了,站起来,用手指着张作霖的鼻子:“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小子不做我老金的朋友,那就只能做‘碰友’对不对?”碰友的意思就是敌人。

“我等着,我不怕!”张作霖毫不退让,桌子一拍,也站了起来。他就这样同金寿山闹翻了。事后,为预防万一,他作了必要的准备,联络附近一些个屯子的保安队,与他们订立了攻守同盟。就在他思虑致此时,远远砰地一声枪响,随即,屯子外就打成了一气。

张作霖霍地一下站起,提起枪,开门问站岗的卫兵咋个回事?这时,前来向他报告的卫二狗,满脸惊惶地向他报告:“金胖子……带人……把我们屯围了,打了我们一个突袭。卫兵……黑蛋被他们最先打死……个毬了……”

“慌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赵家庙保险安队长,26岁的张作霖沉着应战。他赶到战斗最烈的地方指挥。

东北,往往一个屯子就是一个天然的土围子,四周有厚厚的寨墙,易守难攻。张作霖来在打得最烈的地方,从厚厚的寨墙内抬头往外一看,心凉了半截。金胖子有备而来,队伍有百来号人,一色的俄式装备,攻得很急。虽然他的保安队凭借坚固的寨墙,尽可能用交叉火力进行顽强抵抗。但是,最要命的是,敌人有一挺令人生畏的马克沁重机枪,从对面一个掩体内不断朝这边射击。咕咕咕,飞蝗般的子弹,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泼来,打在厚厚的寨墙上,发出噗噗声响,烟雾迷离,打得兄弟们睁不开眼睛,抬不起头。事关生死存亡,他带着赵家庙的人坚决抗击,同仇敌忾。让金胖子率部打了一个多小时,就是攻不进来,伤亡了好几个人。金胖子领略到了张作霖的强硬,暗暗心惊。金胖子改变了策略,停止了武力攻击,转为文攻。金胖子躲在寨墙外一个有相当距离的安全处,用手提喇叭对着赵家庙喊:“大家乡里乡亲的,之所以如此,都因为张作霖一人……”金胖子要赵家庙人交出张作霖,只要交出张作霖,保证以后相安无事。

张作霖心中清楚,金胖子这手肯定没门,但久打下去,他肯定打不高赢。真把金胖子惹毛了,金胖子颇命拿下赵家庙,屠屯都有可能。金胖子之所以下大力气攻打赵家庙,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是容不下他张作霖。

打不赢就走。英雄报仇,十年不迟。计已定,张作霖骑上一匹黑骏马,指挥他的保安队员交相掩护,有序突围。突围成功,他投到邻县――很有势力、实力的台安县八角镇保安队队长张景惠手上。

张景惠是个人物。这个后来在伪满洲国当过总理的人,巨眼识英雄,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前来投奔他的比他小四岁的张作霖不是池中之物,是个人物。于是,张景惠不仅热情接纳了张作霖,而且让贤,他让张作霖当队长,他当副队长。

“不行,不行!”张作霖诚惶诚恐地推辞:“这个时候,老兄能接纳我和我的兄弟们,我已经感谢不尽,咋能越位?况且,在年龄上你也为长。”

“怎么就不行!”张景惠表现得很真诚:“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贤弟是大才。我们两支保安险队合并,第一把交椅非你莫属。我是真心诚意,为了我们的事业,请老弟万勿推辞。”

“这岂不是鸠占鹊巢!你的弟兄们能答应?”张作霖有点摸不透张景惠的真实动机,很是犹豫。

“贤弟放心。”张景惠知道他的担心,很肯定地说:“在八角台,我张景惠说一句算一句。我定了的事,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张作霖骑驴下坡,说是尊敬不如遵命,他当了两队联合的第一把手。

二张联起手来做事,声势大震。不久,又一个张——张作相也把他的保安险队拉来来入伙,张作相当了第三把手。就此,张作霖完成了他的新版“桃园三结义”。三张结义,三张联手。很快,三张的势力实力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横行辽西。

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这个春寒料峭的晚上。夜已经有些深了,粘稠漆黑的夜幕将一条模范街几近占完的盛京将军府邸裹得紧紧。高墙深院中,那些庭台楼阁影影绰绰,华贵峥嵘,显示出斜睨一切的地位尊贵尊严和尊荣。巍峨的眉楣下,两盏垂着金黄流苏、标有盛京将军府增字样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

灯光映照下,两个极具满蒙特色的戈什哈,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像是两尊雕塑。他们身材高大魁梧,头戴伞形红缨帽,身穿武士服,腰佩鲨鱼皮宽叶腰刀,手按手把,腰板挺得笔直,两眼望着虚空,竭力表得出威武威风。门槛高高的九级玉石台阶之下,两边一边蹲一尊造形生地威猛高大的汉白玉石狮子。

这个夜里,盛京将军府表面上一始既往地显示出威镇东北三省的架势,其实,这是一种假象表象。

内庭里,增祺将军的书房里温暖如春。虽然烛光幽微,仍然可以看清,书房四壁挂有名人字画,书香四溢。将军着一袭青面软缎便袍,坐在一把垫有虎皮的黑漆太师椅上假寐。他似乎睡住了,又像是在深思着什么,又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增祺将军五十来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轻。他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上,皮肤光洁,腰上拴个槟榔荷包,脑后拖根油黑大辫子。这会儿他竭力做得神清气闲,但那一副疏淡的眉毛紧锁,这就暴露了他的内心其实是翻江倒海的。

与将军对坐的是他的亲信,新民府知事廖彭。一看而知,廖知府是那种一睬九头翘,善于揣摸掂量上司,且很有心计的官员。廖知府年近半百,穿一件宝石蓝的绣有三品水波纹的朝服,显得很正规,有一种下级官员朝见上司的意味。这会儿,他用一只瘦手抚拂着颔下山羊胡,一边细细端详坐在对面在的上司,猜测着主官心思。东三省地广人稀,历来多匪,现在尤其猖獗,特别是在辽西,大有燎原之势。为此,朝廷震怒,对增祺将军严厉申斥,命他限期根治匪患。但是,将军兵力不敷,大有捉襟见肘感,特找来足智多谋的廖知府问计。刚才,廖彭向主官建议,为今之计,最好是对一些有影响,且有向善归顺朝廷的胡子网开一面,实行招抚。比如,在海城一带影响日大的张作霖。说到这里,将军没有要他说下去。

静默了一会,也思付了一会,将军轻轻抬了抬眼,示意廖知府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

“是的,将军。”廖知府会意地弯腰低头进言:“事情都这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胡子招安,比如对胡子张作霖招安,就要涉及到给这些胡子们的官位、饷银等等。”

“是。”处于假寐中的将军点点头,抬抬眼:“此说还是其次。主要的是我不能不考虑,如此一来,我堂堂的盛京将军是否会降尊迂贵?这可是牵一发动全身,来不得半点轻率行事。”

“将军教导的是。”廖知府的话嘎然而止,他陪着将军再一次陷入沉思,不时注意瞅一瞅将军的神情,揣摸其微妙心思。

增褀,满洲贵族,镶黄旗,伊拉里氏。早年以佐领职,被朝廷调黑龙江协助练兵事,后升为齐齐哈尔副都统,光绪二十年(1897)任福州将军兼署闽浙总督,两年之后,重新调回东北,升为节制东北三省的盛京将军,可谓步步高升,深为朝廷器重信任。其时将军正当盛年,举止稳重,面白无须,头脑清楚,遇事有主见。宦海沉浮,一帆风顺。然而,世事多变,近年来,不顺心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去年,他就跌了一个大跤子,让他在处理张作霖招安这些的大事上,不能不格外当心。

光绪二十三年(1900),北极熊沙皇俄国占踞了我北方海参崴之后欲壑难填,步步南下,让增祺感到日渐增长的压力。在沙俄威逼下,他背着朝廷,在奉天与沙俄草签了《奉天交地暂且章程》,这就把整个奉天置于沙俄的势力之内。后事情败露,朝廷震怒,立刻宣布所签条约作废,将增祺革职。清廷原以为沙俄一定不肯善罢干休,不意沙俄国内革命势力如火燎原,如火如荼,无暇东顾;沙俄竟“乖”了一回,将已经吞进肚去的肉又吐了出来。

清廷很意外地赢了这一回,也就原谅了增祺,让增祺官复原职,只是训戒他,这样的错,平生只有一回,不可能有二回。因此,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他不能不倍加小心。

廖彭知道,这会儿将军的心思不止于此。将军定然挂牵着在路上的年轻俏丽的夫人。

年前,增祺将军将他年轻貌美的夫人送回关内,暂居北京老宅。增祺将军这位夫人是位少夫人,不到而立之年,长得丰肌玉骨,面庞秀丽,是典型的北国佳丽。

现在,增祺将军度过了难关,局势安静了下来。日前他去信京师家中,嘱老管家带一队护兵护送夫人回奉天团聚。虽说从京师到奉天,沿途都在可控范围,但关山相隔,迢迢千里,为预防不测,心思慎密的将军是给了老管家锦囊妙计,要他们全部化装,夫人更是男扮女装;沿途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走一程就让老管家派人先送信来。今天下午将军接信,得知夫人一行今晚宿台安县八角镇。掐指算来,夫人明天晚些时候就该回到奉天了。

将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惊,挺起身来,惊诧诧地问廖彭:“台安县八角镇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大胡子张作霖控制的地盘吗?”

“是。”廖知府从将军忽然惊悚起来的神情中看出了将军担心的由来。

“夫人他们过八角镇,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将军吐露出他的担心:“不至于行百里者半九十吧?”

“不会,不会!”廖知府赶紧宽将军的心,说是,“夫人此行,将军虑事极细。一路上大江大河都过来了,岂会在小河小沟里翻船?请将军放心。”

听智多星廖知府这样一说,将军一颗心咚地一声落进了胸腔里。于是,变得眉活眼笑的将军,同手下廖知府一路检点起夫人一行从京师出山海关的行程。在他们看来,步人一行,步步稳扎稳打,行动隐秘,决无问题。

可是,增褀将军万万没有想到,同一时刻,在远不过百里的台安县八角镇上,大胡子张作霖和他的结拜兄弟张作相,张景惠还有日前来入伙的汤玉麟,正在打他夫人的主意。

宽敞简洁的议事厅里,三张一汤,围桌议事。桌子当中拄一只铜质烛台,烛台上一只足有小孩胳膊粗的牛油蜡烛燃得正紧。粗大的牛油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烛液不断往下滴,好像是流的眼泪。看得出来,他们议事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

“我想,我们弟兄长期混迹绿林也不是个办法。”张作霖用他那双目光犀利的棕色眼睛,迅速打量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三个兄弟,说,“不如趁我们现手中的本钱,向官家讨个身分!”看三个兄弟对他此说有兴趣,却又不明究里的样子,干脆摊开说明:“我刚才得到确切情报,盛京将军年轻貌美的如夫人玉蝴蝶今晚或明天一早要经过我们的地盘。我们拿她是‘坛子里抓乌龟――稳拿!’”他用了一句息后语,伸出五指,很形象地做了个坛子里抓乌龟的动作。

哈哈哈!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笑着对张作霖说,大哥是不是对这个小娘有啥想法?他们四人中,张作霖年龄最小,但他是领头人,他们都叫他大哥。

“说到哪里去了!”张作霖说:“这颇有姿色的小娘子是盛京将军的心头肉,宝贝得不行。我们拿到她,只要要她成为我们手中的人质,要她去交换。这是我们改换门庭的好机会。”

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听此一说,完全开窍了,表示坚决拥护、认真执行命令,接着,开始准备。

东北大地天亮得早,雪在半夜时分停了。这个早晨,当最后一线黑绒似的夜幕落尽,寒凝大地中,规模不算小的八角镇似乎还在沉睡,四周阒寂无声。然而,张作霖已经张网以待了。在八角镇旁边那条隐蔽在林林中的小道上,这时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从关内通往奉天的路是两条,一条官道通过八角镇;另外就是这条很不好走的秘密小道。

过道的小队以为他们很隐秘,不会有人知道。随着林中传来的树枝冰挂被折断的窸窸窣窣声响越来越近,埋伏在侧的张作霖们很快看清楚了,盛京将军的如夫人和老管家骑在马上,几个训练有素的卫士前后护卫,小心翼翼而来。将军夫人身披一件厚厚的白色斗蓬,头戴一顶雪貂皮帽,捂得很厚实。不知她是怕还是冷,几乎将身子趴在马上。骑马走在夫人身后的老管家,穿一身厚厚的黑色棉衣棉袄,尖尖脸上的一绺山羊胡上都结满冰花,护卫在他们前后的五六个卫士,全都穿东北老乡爱追的黑色棉衣棉袄,窄衣箭袖,充满警惕。

骑一匹大黑骡、神情精明的老管家,深怕有所闪失,前前后后指挥押阵。昨晚他们住离八角镇不过二十里地的森林小镇上。当时时光还早,卫队长很不解地问老管家,我们何不到八角镇住宿?那是个大地方条件好,几个卫士,也这样说。

“你们真个猪脑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管家一声冷笑,教训他们:“你等知不知道八角镇是哪家天下?只怕说出来要吓你等一跳。”看卫队长们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老管家谈虎色变地说:“八角镇是三张一汤的天下。”说着解释:“就是闻名东北的大胡子(大土匪)张作霖还有胡子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我们如果明目张胆地过他们的地盘,保不准会发生点啥事情。特别是,我们是护送将军夫人过去。”说着话声音变小,样子很诡祟:“你们可知道,将军如夫人的年轻貌美,在东北可是出名的,没有人不知道。有句话咋说?”老管家要考似地问卫队长。

“色胆包天!”卫队长悟出来了,说时一笑。

“对!听我的。”老管家声色俱厉地说,“这是最后一站,弟兄们再吃点苦,明天只要把夫人平安送到奉天,那就大功告成。将军有言在先,届时,会重赏诸位。”

卫士们转忧为喜,欢呼起来。

于是,一行听从老管家安排,早早安息,第二天一早早早动身。就在他们一行就要走过危险区,精明的老管家得意地眯缝起眼睛,暗自庆幸之时,突然,平地惊雷――

“停步,不准动!”

“谁不听招呼,就打死谁!”

随着这声声猛喝,大雪没膝的小道上,周围大树后齐扑扑闪出一队土匪。他们服装不一,枪上膛,刀出鞘,足有二百来人,黑压压一片,将将军夫人一行人马拦截下来;他们个个凶神恶煞,似乎只要将军夫人一行哪个敢动一下,马上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老管家和他的手下人,没有一个敢动,乖乖地作了张作霖们的俘虏,被悉数押到八角镇。

出乎意料的是,这帮土匪对他们有渥有加,尤其对待将军夫人,让她带着他的使女梅香独居一间上房。这一天在混乱加惊吓中很快就快过完了。晚饭后,将军夫人坐在那间备极雅致的上房中心中打鼓,不由得注意观察自己这个居间。屋子正中,一张镶玉石台面的小圆桌上已经掌灯,一只大红蜡烛炷在枝子形灯架上燃得正紧。烛光幽微跳跃。看得清,孤坐桌前的将军夫人,竭力沉着,用疑虑的目光好似在打量着这间屋子,实质上思想上转得走马灯似的。

屋子里温暖如春,靠壁是一张很舒适的大炕,炕上一床水红被子还是新的,房间里布置得很简洁,不过几把椅子而已。将军夫人用十指纤纤的素手,捧着一只盛香茶的很精致的千日红茶杯,挑起一副秀眉,注视着窗棂外正在走来的夜。红晕晕的灯光映照下,窗外是疏疏扬扬的大雪剪影,这一天发生的事让她满脑袋雾水。

咦!这张作霖将我等擒来,所为何事?明说是好好招待我,却又将我和我的下人,老管家他们和我隔离开!纵然是我的使女梅香,刚才也被他们叫了出去了,带话过来,说是他们的大头领张作霖马上过来,有事向我秉报,却又迟迟不来!咋怪头怪脑的?读闲书很多的她,东想西想中,突然电击似的脸颊飞红,心跳如鼓。她想到了《水浒传》中的矮脚虎王英和扈三娘的故事。啊,莫非这张作霖是个好色之徒,他抢我来是要我作他的压寨夫人?抑或是他素闻我美貌无双,将我抢来过过眼瘾?恐怕没有那样简单!张作霖年轻力壮,骚气蓬勃,如果在这样的时分来看我这副俏模样,怕是眼睛都要红。那就必然发作。如果他一旦发作,肯定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必然像头老虎一样给我扑来。如果这样,我当如何?从还是不从?

就在将军夫人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时,毫无征兆毫无声响地门帘一掀,张作霖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

“夫人好!”张作霖彬彬有礼地站在她面前,作一个揖说,“在下之所以打扰夫人,是有事向你秉报!”

张作霖声音不大,显得温和,可在她听来,却如同响了一记惊雷。她赶紧收住神思,竭力做出端庄,用一双美目,注意来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人似有不轨之意,进了门,又探身出去看了看,这才收心大胆地关上门。将军夫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来人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他不像一般骚气蓬勃的胡子,对女人,摘在筐里就是菜,何况她这样美貌无双的女子。来人如果是骚气蓬勃的胡子,在这样如诗如画适宜作爱的夜里,她又在他的手里,必然是几句挑逗的话一过,就会像骚猴了一样给她扑过来。他没有,而是很有礼貌地坐在她对面,右手拿起茶壶,左手将衣袖一捋,用手揭开她茶杯的盖子,提起茶壶往她茶杯里续开水,显得很是斯文。

张作霖在将茶壶放下时,手一比,示意夫人请茶。然后向她道歉,说些照顾不周的话云云。天下竟有这样的胡子?幽徽的烛光下,将军夫人不禁圆睁美目,注意打量这个一点也不招人讨厌的年轻男人,却又下意识地抬起双腕,护住自己丰满的胸部。作为过来人,性生活经验丰富的她,这时思维的屏幕上闪出这位土匪大哥向他扑来的一幕幕极富刺激的情景、画面。她之如此,不知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自卫,还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暗示。也许,她的生活太平静太优裕,而她的年龄到了对性生活渴求的时候;特别是她与将军分别太久,让她对坐在眼前这位让她心生好感的青年男人有种情不自禁的冲动。她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深处,倒真是希望这位正当其时的青年男人,不要这么文质彬彬,最好是如狼似虎扑过来。

但是,很遗憾,将军夫人预料中的精彩画面、动作都没有出现,张作霖彬彬有礼地坐她对面说话。这样,反而让她不能正襟危坐了。

“怠慢了,将军夫人。”张作霖告了得罪,用一双犀利的棕色眼睛打量着夫人,似乎知晓她在担心什么,想着什么,说:“晚饭后,我知道老管家爱抽几口大烟,就让张作相陪老管家去烟房抽烟去了。知道夫人有宵夜的习惯,而且爱吃狗肉,我特意让下人给夫人打了一只肥狗,怕他们弄不好,这就专门让梅香去监视着弄去了。”

明明知晓张作霖说的是假话,但这些话编得好听,受听,夫人不知所以地嘘了口气,看着这位知疼知热,长相清俊的张作霖,心生好感,主动把话挑明,她抿嘴一笑,北音婉转,吐字若兰地说:“你今天早上说请我来,是因为有话要亲自对我说是吗,就说吧!”

“夫人!”张作霖低了头,略为沉吟。他说:“在你和将军看来,我们这些保安队无异就都是土匪、胡子对吧?”

“保安队是保境安民的队伍。”夫人说:“咋个能同土匪混为一谈。”

“我知道夫人这样说是安慰我。”张作霖抬起头来看定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无限的伤心事和委屈尽在其中了。他这就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出生,坎坷经历,对夫人大体作了个秉报。尽管他这番话说得转山转水,但他将他是赵家庙有来头脸的正经人家小地主赵占元的二女婿的身分表面……他总体上给将军夫人的印象是,他是一个良家子弟,如果人们将保安队的人看成匪,那也是逼不得己的事。他最后点出主题:良禽择木而栖,贤良择主而事。得悉盛京将军欲招兵买马,他希望通过夫人秉报将军,他愿率八角镇保安队全班人马,服膺将军麾下,报孝朝廷!

“啊,就是这么点事吗!”将军夫人是当得了将军家的,听了张作霖这话,当即大包大揽,说:“没有问题,小事一桩。”

“夫人恩德,定当后报!”张作霖站起来,给将军夫人作揖,弯下腰去,深深施礼。就像时间掐算好了似的,这时,将军夫人使女梅香回来了。门外,同时响起老管家对夫人的问候声。

张作霖这就适时站起,适时告辞。

结果不言而喻,皆大欢喜。

光绪二十四年(1901)9月,26岁的大胡子张作霖摇身一变,变为了清军管带。盛京将军将张作霖所部共计三百多人悉数收编,整编为游击马队一营、步队一营,另二张一汤也都成了清军下级军官。这支官军统一由管带张作霖率领。盛京将军就此开创了东北由“匪”改“官兵”之先河。

当吃上皇粮、穿上清军管带军服,腰佩一把宽叶战刀的新任清军管带张作霖向增褀将军谢恩时,增褀将军很有兴趣地问他,“你为何要这样争着来服膺报孝朝廷?当管带哪有你原先那样舒服?山高皇帝远,在八角镇周围团转,你和你的那帮人,就是土皇帝!”

“报告将军!”匍伏在增褀面前谢恩的张作霖相当坦率地说:“因为我想升官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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