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经在书房里跪了一夜一天,水米未进。
其实他离开梁泊雨回到金陵,跟那天安明后来去告诉他的梁泊雨的打算并没有多大关系。因为他在完全想明白了他跟梁泊雨之间、那些颠来倒去的纠缠之后,他就已经差不多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而且他也不只为梁泊雨。
既然早晚都要回去,那在这乱世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他跟安明都好说,不带兵不打仗,也不图什么。可梁泊雨要上阵杀敌不说还太自负,好像不仅身边的人他全照得住,燕王、皇上他也从不放在眼里。什么事都冲在前头,自作主张又贪名利。
这仗肯定还要再打,夏天认为:梁泊雨看着强势,但实际上最危险的就是他。所以想还是要先保证他的安全,可现在要想让他安全燕王就不能有事。
这样夏天才下定了决心要回金陵。后来安明说梁泊雨要再回来,夏天清楚自己根本阻拦不了他,可要是真能一切都“重新开始”还好,怕只怕到时候变成个“继续”,梁泊雨可真就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到哪儿都是个死了。所以说安明只不过是让夏天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无论如何,都要让夏纪答应下来,哪怕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夏天正这么想着,身后的门一响,夏纪进来了。不过他不是来看夏天的,他是来取东西的。
夏纪不理夏天,径直走到一个柜子旁边打开了柜门伸手进去东翻西找。
“父亲。”夏天试探着叫了一声。
夏纪还是不理,继续悉悉索索翻个不停。
“父亲。”夏天又叫。
“什么?”夏纪没回头,手也没停。
“您答应我,我就再不离金陵半步。”
夏纪终于停了一下,“金陵是你说不离就不离的吗?要是皇上下旨,要你去其它州府逮治人犯你还能不去吗?”
“嗯……”夏天咬咬牙,“那我答应父亲,永不再见梁峥。”
夏纪的肩膀动了一下,终于转身了。不过他看了夏天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最后竟然皱皱眉头,只拿着找到的东西就走了。
又过了两夜一天,中间夏天扛不住困,不知不觉歪到地上睡着了几次。可每次都是不过一刻十几分钟他就被冻醒了,现在他已经是浑身发软两眼发昏,可夏纪却没有再来。
听听外面没什么动静,夏天坐到地上,伸直了腿用手揉捏着两个已经失去了知觉的膝盖。心里忍不住暗骂:这真他妈是世上最蠢的逼迫别人答应要求的方法了!电视剧竟瞎编,真是害人不浅!
正骂着,门外忽然有脚步声。夏天蹭地一下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恢复了之前的跪姿。结果膝盖上一阵剧痛,他差点没支撑住直接昏死过去。
门开了,是夏纪带着唐小三,唐小三手里端了个漆案。不用看就知道那上面是什么,夏天已经闻到了阵阵菜香。
想用美食诱惑我?没用的!夏天吞咽了一下口水,不过他也没什么口水可咽了。
唐小三把漆案放到桌子上,夏纪就让他出去了。然后夏纪走到夏天面前低头看了一会儿,不知跟哪儿拿出个手巾蹲下来给夏天擦了擦脸。
“看你饿得这一头的虚汗。”
其实夏天是刚才疼的。
“我不饿。”他明确表示了自己会顽抗到底的态度。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夏纪不解地看着儿子,“现在南北两方还胜负难定,皇上的旨意里也始终都说不可伤害燕王性命,就算是将来燕军败了,考虑到各方利益的牵扯,梁峥也未必就一定会是死罪。”
“战场之上,刀箭无眼。燕王胜算越大,未平就越安全。”
“为了一个梁峥,你就要这样逼为父去做那叛逆通贼的勾当?值得吗?”
“不仅仅是为了梁峥。爹,以后你就会明白,现在跟燕王走得近些没有坏处,而且锦衣卫也不会就此一蹶不振的。”
夏纪眯细了眼睛盯住夏天不动,夏天觉得两眼发花,可还是咬着牙跟他对视。
“好,要我答应你也可以。”夏纪似乎终于有所松动了,“你说你可以不再见梁峥?”
“是。”夏天用力点头。
“用不着,我也不信你能做到……”
“我能!”
“你听我说完。你不用不再见梁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夏纪看着夏天。
“啊?”
“我要你娶妻生子。你能做到,我不仅答应你的要求,从今以后我也不再管你跟梁峥的事。”
夏天两眼一黑,晕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眼前是夏纪看起来无比和善的慈父模样。没等夏天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夏纪手里的一勺粥倒进他的嘴里,“把粥咽了,就是你答应我了。”
现在就是如来佛祖现身也阻止不了夏天咽粥了。
“咕唧”一声咽了粥,夏天挤出一句:“我答应。”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无“妻”可娶,更别说“子”了,先答应下来再说,只要战势利于燕王,金陵一乱,相信夏纪也就再无暇追究。夏天心里这么想着,慢慢地把一碗粥全喝了。
北平这边郑村坝一战南军损失惨重,李景隆退至德州重新休整、调集兵马,一时没了动静。燕王也就只撒出了人去搜集情报,按兵不动。宁王在年后收到消息:元军得知宁王带兵去往北平后重新在大宁附近部署了重兵。他便留下朵颜三卫和两万精兵就火速赶回了大宁。
梁峥绝口不再提及夏天,赶着时间先重新把永锭庄、永钰庄和长案坊的事都安排妥当了。而且因为有了这次的教训,他干脆专门找了几个地方用来藏匿金银。甚至其中有一批成色最好的还是他自己跟乌力吉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趁夜、分批搬上马车,单独找地儿挖坑埋了的。具体的地点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事后梁泊雨自己也有些纳闷儿:我是从时候开始这么信任乌力吉了的呢?他可是连我已经不再是梁峥了都不知道啊!
可没办法,梁泊雨现在就是觉得乌力吉比他自己还可靠。看着他呆呆闷闷的样子,心里便觉得踏实。
一晃四个月过去,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可春天的到来无法阻挡历史前进的脚步,暂时的平静安宁没能延续太久。
建文二年四月,李景隆带着重新集结的六十万人马直逼保定府东、白沟河一带。
燕王一得到情报就像以往一样,在第一时间里把手下的几个重要将领召集到了燕王府商量对策。这次时间紧迫,商量得也快,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北平离白沟河更近,李景隆的大队人马行军速度必然缓慢,他们必须要抢占先机,先李景隆一步抵达白沟河。
“殿下怎么没问这次李将军的先锋主将是谁呢?”
大家都已经站起来准备回去布置人马了,半天没说话的道衍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燕王愣了一下,随即轻蔑地一笑,“还能有谁?无非就是盛庸、徐凯之流,顶多加个大将瞿能,咱们又不是没交过手。哼!再说隶于九江小儿,纵是天兵天将怕也是回天乏术。我担心它做什么?”
道衍也笑,不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刚才我来晚了,就是在门口接到了新报。这次的先锋主将是一位……殿下的故人。”
“嗯?谁?”
这时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脚步,一起看着道衍。
结果那老和尚却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先喝了两口茶。不过在场的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再这么做了。
道衍卖够了关子放下茶杯,两眼一眯吐了两个字:“平安。”
梁泊雨当然不知道平安是何许人也,不过他马上就从燕王和屋内其他人的表情里看出了门道:这个叫平安的一定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
但朱棣毕竟是朱棣,他没让难看的脸色在自己的脸上挂太久。很快他嘴唇抿了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哦,保儿啊。他了解本王,本王又何尝不了解他。无妨,李九江既然要把他给我送上门来,收下便是。你们记住,遇了平安务必生擒,不可伤他。”
屋里的人互相看看,一起答了“是”才又各自散去。
接下来从回到都司又到军营再到最后离开北平,梁泊雨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打听出有关平安的事。直到后来他们在白沟河附近的苏家桥遇到平安的先锋部队,被他打了个落花流水,好不容易才随着燕王逃回了驻扎的营地,梁泊雨才终于知道了这个平安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跟燕王是什么关系。
平安,滁州人,小字保儿,父亲曾兵从□□。幼年时被□□收为养子,与朱棣、李景隆相熟,交往甚密。洪武三年朱棣封王,十三年就藩北平,平安便追随他到密云任都指挥使成了他的部下。两人并肩作战多年,曾数次深入漠北抗击元军,可谓情同手足生死之交。后平安进右军都督佥事,离开北平回到金陵。
燕王一回到兵营就大发雷霆,可他不说平安,倒是臭骂了李景隆一顿。其间竟然还痛心疾首地拍着木案说:“第一次战败,第一次战败啊!我败给谁不好?怎么偏偏就败给了我曾经的部下败给了平保儿?!这让我以后怎么再有颜面见他?!李九江那个竖子败类……”
最后总算是骂完了,他也来了精神,片刻都没休息,就命令所有将领立刻整兵待发,天明决战。
自出兵以来,每打一仗,燕王必定先让三军将士稍事休息重新整编,这么不管不顾地让大家连续作战还是第一次。梁泊雨站在一边儿看着飞快地在地图上挪动石头子安排行军路线的燕王,心里不禁感慨:朱棣啊朱棣,好歹你也是一代名君。李景隆再狗屁,他也是带来了六十万大军来对你十三万兵马啊!你眼里现在只有平安,平保儿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终于写出平安了,都说朱棣跟朱允炆有一腿,本人则以为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