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楼的时候,听见楼道里有动静,抬头往上一望,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楼梯拐角狭小的空间那里,来回的晃悠。我叫了一声:“秦飞泫?”
那小子身影顿了一下,伸着脖子低头一看,咣当咣当就跑下来了。我看着他怀里抱着当当,当当的本来蛮柔顺的毛让他纠得七楞八茬的,整个一个非主流,不由得把当当抢过来:“你手不能老实点么,好端端的纠人家孩子的毛干吗?”
秦飞泫呵呵笑笑:“我不是故意的,没注意到。”
行李打包完毕,装好明天需要的证件和钱包,我们俩个散了架一样瘫在了床上。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不由得泛起点离别的伤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透过这块窗子,看外面的天空了。
秦飞泫的手又按照老习惯环上我的腰,温热的鼻息喷薄在我的脖子上,我却忽然感觉怪怪的,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子,伸手轻轻推开他的脑袋:“躲远点,热死了。”
他哦的一声,乖乖的腾了腾地方,却不忘抓过我的手握住:“姐姐,刚才我看你下楼去,很担心你会不吭一声地跳上卓越的车,跟他跑掉了。”
我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跟他跑掉?既然跑了,还不跑的彻底点,怎么还会跳上你们卓家的车!”
秦飞泫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视线灼热的温度。我转过头看着他,他幽幽地说:“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他,对不对?虽然你恨他骗了你,恨他当年把我丢给了你,你心里也还是忘不了他,对不对?”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子支起了胳膊。我从略微高一点的层面,细细的打量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他的皮肤光洁白皙,眼睛明亮有神,他微微扬起的嘴角是质感的,他是漂亮的年轻的,充满希望的。
“秦飞泫,这一段时间,我琢磨了很多。”我很认真地看着他,他也很认真地听我说,“我琢磨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些事情,还有这些人,忽然觉得纠结谁对谁错,谁又对不起谁,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都受过别人的错待。或者像你说的,欺骗。不管是你,是我,还是卓越,甚至还有你妈妈,我爸爸。甚至还有姥姥。但是谁不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人和人之间,无时无刻不在伤害与被伤害,欺骗与被欺骗。那么不想要被伤害,干脆就不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大家处理伤害和欺骗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选择原谅,有的人选择不原谅。比如卓越,还有你妈妈,他们选择不原谅。这样的人,往往会比较有出息。因为他们把仇恨化成了力量。但是他们心里不快乐,不太平。”
“还有一些人呢,他们宁愿选择原谅。比如姥姥,再或者我爸爸,虽然他死了,但我知道,如果他活下来了,他一定也会选择原谅。这样的人呢,通常没什么出息,但是他们心里很太平。”
我的手指轻轻穿过秦飞泫柔顺的黑发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所以我想,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倒不如啊,选择原谅,这样好歹,心里也能过得太平些。”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我的话,但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听进去,记在心里:“将来,或许你也会面临这些选择。但你跟我不一样,你比我年轻,比我聪明,比我有本事。所以,我真心希望,你能活得平静,又能活得有出息。”
秦飞泫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很平静。为了你,我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我笑了笑,放下胳膊躺在了床上。明天是什么样子的,我懒得再去多想,太累了,我只想睡个好觉。
我又一次梦见了小时候,姥姥院子里的合欢树。但是这一次,不再是我一个人躺在树下。身边那个笑容灿烂的漂亮男孩,落了满身的粉色花瓣,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身边。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让我在梦里依然很安心。
第二天卓越和卓夫人都来送我们。卓夫人脸色冷得有些吓人,她不是很高兴这样的结局,我心心清楚。但她又不能发作,毕竟除了我,她两个儿子都不知道她的秘密。她那么轻率地把告诉我,无非是吃准了我必然受不了独自一人悄悄离开。
到了机场,她抱着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嘱咐了半天,好不容易松开手,才冷漠地看了我一眼,颔首的幅度小的肉眼几乎看不见。她转身俯在卓越耳边说了些什么,就先一步去了外面。卓越这才走到我面前,冲我伸出手:“保重。”
我抬头望着他,认真地打量。身体器官有时候是会背叛心灵和大脑的,我自己都能意识到目光凝视他的专注程度有些吓人了,可还是眼睛还是忍不住想仔细看看他,把他的样子印在眼底。
我笑笑,也冲他伸出手:“你也保重。”
卓越握住了我的手,手心相握的一瞬间,他有了些许的迟疑。
他低下头看着我的手,或者说是我无名指上那枚纤细却闪耀的戒指,不由得喃喃道:“沫雪,我知道,我一直欠你一句抱歉……”
我摇摇头:“你为什么要抱歉呢?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秦飞泫在一旁看着有些不耐烦,不停地催促我登机。我冲卓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要走了,后会有期啊,卓总。”
卓越坚强的眼神忽然有些松动,嘴边的微笑也淡的快要隐没,他隐忍地蹙着眉头,声音却依然很平静:“沫雪,可以再抱抱你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秦飞泫,那小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难得看他一副滑稽的样子,我心里也有了点想逗逗他的心情,于是仰着脖子故作深沉地讲:“卓越,你是不是还没忘了我啊?要不我不要走了吧?还是跟你一起留在T市吧,我这么大年纪了,从头学英语也是蛮辛苦的啊……”
果然秦飞泫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过我的胳膊,另一只手狠狠往外推了下卓越,大叫一声:“不行!秦沫雪你敢!快把你装身份证护照钱包的那个手包交给我!我替你保管!”
我笑着白痴的幼稚,把秦飞泫推给了卓越,从包里掏出手机:“你们拥抱一个吧,算是托我的福,我给你们拍个照啊!”
秦飞泫瞟了卓越一眼,撇了撇嘴角:“我不要。”
我还是举起了手机:“行,不拥抱也行,靠近点站着就行,再靠近点,对对,不然相框里装不下你们俩的全身。喂秦飞泫,你笑一下能死啊!对嘛,这样才听话。”
我咔嚓一声拿下了拍摄键,低头打量着里面表情僵硬的两个男人,觉得一阵好笑:“亲兄弟来着,还瞎别扭什么。”
我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卓越,他的宽阔的怀抱猝不及防地接纳了我,却又好像等待了许久一样,亲切如故。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卓越,祝你幸福。”
当当很可怜的被秦飞泫装进笼子里托运了。我看着当当被关在小小的铁笼子里,被托运处的工作人员一手掂着搁在了传送带上,当当不安地打量着骤然变换的生存空间,回头发现越来越接近自己的那个黑洞,两只前爪奋力扒着铁栏杆,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和秦飞泫,汪汪大叫。
我一阵心酸:“秦飞泫,当当不会死掉吧?它有心理阴影的,十几个小时关笼子里会不会很危险啊。你抱着不行吗?它那么乖,又不叫不咬人的。”
秦飞泫挠挠头:“不可能啦,只能托运。其实就和我们同一架飞机,不过不同舱而已了,应该没问题的。”
我们在候机室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广播响了吩咐我们登机。我刚一站起身就被秦飞泫拉住了手,他手冰冷冰冷的,满手心全部都是汗水。我纳闷地看着他:“你病了?怎么手这么凉?”
他摇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俊朗的脸蛋泛着明媚的光:“姐,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会非常非常努力。我一定会长成很强大很优秀的男人,比爸爸比卓越都要很厉害的男人。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从今以后,你就安心地站在我的身后,相信我好吗?”
我拍了拍他的凉凉的手背:“走啦,还啰嗦什么,小心误了飞机。”
漂亮优雅的空乘小姐训练有素地向一位位登机的客人依次鞠着躬,我挎着手包,被秦飞泫牵着手,进了机舱。秦飞泫找到了座位,回头冲我笑:“姐,你坐里面吧,正好可以看看风景什么的。”
我倒是蛮想看看趴在机翼下部动窝的云彩,可还是摇摇头:“你坐里面吧,累了还可以靠着休息一下。”
乘客们陆续登机了,纷纷呢安顿了下来,舱内开始例行播放广播,一位听帅气的空保站在机舱前方演示怎么演系安全带。我拍了拍秦飞泫:“坐这么久,我怕会太辛苦。我买了晕机药,你帮我去倒杯水吧。”
“哦,我帮你叫空姐好了。”说完就要伸手。
我一把拉下他的手,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你没看他们都正忙着,挨个地提醒人系好安全带么。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站起来转身看着他,他有点小委屈,又习惯性地嘟起了嘴唇。
我弯下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好嘛,别生气,等我回来。”
他马上就笑笑,一副不记仇的样子:“好呀,你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