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也一直没有再联系我，我本来打算请他吃顿饭，顺便把那天酒店的房费还给他，可我实在是凑不够钱。那天他送我去的酒店对他来说再普通不过，可却是我小半个月的薪水。等我凑够这两份子钱，最起码得等到下个月发薪水。
可薪水没等到，任务却下来了。年假一过，经理就开始让我们这拨新人学着拉业务。每个人五百万，发布下来就扣薪水。
五百万对那几个二代来说不算什么。好几个人都是一个电话拨给爸妈，让他们从自己户头上直接划个数目到我们银行账户。就连小邵试着拨了一天电话拉客户，屡屡挫败后，挠挠头皮决定去找他舅妈问问看。
我这边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对着银行的客户名单，一个挨着一个的拨电话。可任我嘴皮子磨破，也没人会给一个陌生的银行小业务员面子。眼看截止日期一天天逼近，我走投无路，只好想着去找卓越求助。毕竟我还在试用期，如果业务绩效一直不好，像我这种毫无背景的普通大学生，搞不好真的会把我给辞掉。
可我还是犹豫了好几天，我不想和卓越再有过多的牵扯。直到截止日期的前一天，打了整整一天的电话，说的口干舌燥，仍是没有任何成果。我想了半天，还是拨通了卓越的电话。
听着电话接通的声音，我脑子里就飞速的过滤准备好的套词，等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人接。我都快放弃了，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卓越的声音。
“喂，你好。”
尽管我厚着脸皮生活了十几年，可听到卓越声音的一瞬间还是一下子脸红了。
不过是跟人家莫名其妙地睡了一夜，而且起先还是自己硬缠着人家灌酒，之后就死乞白赖地要这要那，人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的。
我一面捏紧拳头在心里默默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一面操着客气不失职业的声音说，“卓总您好，我是秦沫雪，是这样子，我们行现在有个很不错的理财项目，我觉得很适合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听看？”
我打定主意要是他一口拒绝，或者推脱在忙一会儿要开会什么的，我就马上挂电话。
想不到他很痛快地说，“好啊。”
我揉了揉烧的发红的耳根子，陪着笑把那个所谓的理财项目介绍了一遍。其实说过来说过去无非是想套人家在我们行存个三十万罢了。我也没打算掩耳盗铃，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忽悠卓越。他这样的人物，估计一眼就看出我的意图了。
卓越很有耐心地听我絮絮叨叨了半天，最后沉吟了一下说，“嗯，我觉得不错啊，我明天让助理把钱划过出吧。”
“啊？”
任务这么轻松的完成了，我反倒有点不太适应，不是稍微应该质疑质疑我的动机，含沙射影地讽刺我不要脸太贪心之类的吗？
“明天太迟了吗？不过我看时间，你们行应该快下班了吧？”
“不、不是……”卓越果然体贴入微，只是这份体贴多少来的有些尴尬。
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我打电话给人家本就是要钱的，现在人家很痛快的把钱给了，我还有什么好别扭的呢？
那点空洞的小自尊，有必要现在才出来现世么？
“那真是太谢谢卓总，您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很真诚的道谢，我知道那几个富二代就等着看我笑话。
卓越笑着说不用，“沫雪，以后不要这么客气了，叫我卓越就好了。”
我讪讪地应着，想了想又说，“那卓总……卓越，改天我请您……嗯，请你吃顿饭吧，最近太麻烦你了。还有上次，得把房钱还给你。”
“好啊，我等着。”
第二天刚一上班，卓越户头上的钱就到账了。我心口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到了午休的时候，思雨就踩着高跟鞋扭到我柜旁边，装模作样的跟我诉苦。思雨是跟我同批进来的，她爸就是xx证券公司的老总。思雨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翘着穿着黑丝的细腿，嫩白的小手托着下巴，眼睫毛刷的又浓又翘，巴巴地瞅着我，娇滴滴地叹气，“家里本来做期货就没钱了，这次东挪西凑好不容易才拿出来三十万。沫雪，你那边怎么样了呀？有拉到吗？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耶。”
她固然是个脑残的富二代，也轮不到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杀她锐气。我停下手里的工作，撇了她一眼，学她那样唉声叹气，“是啊是啊，我家里条件比你更是差远了，我愁得天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的，你看眼袋都这么大了。”
“那最后？”思雨睁大圆圆的眼睛。
我心想你们这群人真有这么闲么，还是不得不说，“到最后还是打电话给我教授。老家人很同情我，就推荐了一个学长给我，人家看在恩师的面子上倒是很痛快的帮忙了。唉，可这还是欠了人情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还呢。”
“哦？那么幸运啊。”思雨嘟起了亮晶晶的嘴唇，还是不甘心，“那你那个学长叫什么名字啊？”
我皱了皱眉头，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和卓越认识。
“这个啊，叫什么来着，刚刚才查过……”我一抬头看到小邵垂头丧气地回来，忙转移话题，“小邵，你业务拉的怎么样啦？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对不起啊小邵，别怪我不讲义气，这个小脑残不逮住个人满足满足她变态的好奇和虚荣是不会罢休的。既然这个倒霉蛋不是你就是我，我只好做一次损友了。
小邵跟让人打了一耳光似的，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连耳根子都是红的。听见我的话，只是低声哼哼了一句，“还行，拉到了已经。”
果不其然，思雨忙拖着椅子跑到小邵的柜，“谁给的呀？还是你舅妈？”
小邵舅妈是这个行刚刚退下来的行长，趁离休前把自己外甥安排进来，小邵的关系人尽皆知，也没什么好回避的。
“嗯，舅妈说是我舅舅炒股赚的。”
思雨又拉着小邵问东问西，小邵一直不冷不淡，只是哼哼哈哈的。思雨讨了个没趣，就讪讪地走了。
我觉得怪过意不去的，就从抽屉里拿了两颗巧克力，走过去塞进小邵手里，拍拍他的背，“怎么啦？任务完成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小邵身体僵了僵，低声嘟囔了一句，“在银行工作真没意思。”
我诧异了一下，坐在刚才思雨拖过来的椅子上，“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小邵看了我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我打电话给我舅妈，刚一表明意思，她就不耐烦的把我骂了一顿。说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是个男人，怎么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成。工作的已经够她烦的了，现在好不容易把我弄进来了，还要拉她的存款完成任务。她说，‘你们不是只有这一次任务，这次我勉为其难给你存个三十万，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我一愣。是啊，行里几乎每个月都有任务，这次我可以去求卓越，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卓越有那个钱，我也没那个脸。
“人家都说，‘一人在银行，全家跟着忙。’我家亲戚很多，但又不是每个都大富大贵。更何况我一点不想靠拉家里人的钱来完成任务。我一直想着靠自己能力赚钱，真的。”小邵抬起头看着我，白皙的脸上显出略微的红晕，“你们都知道我是靠我舅妈才进的银行，但那也不是我的本意。爸妈拜托舅妈，是怕我一个人打拼太辛苦。我只是不想爸妈操心，不是怕吃苦……”小邵越说越急，搁在桌子上的手也紧紧地攥起来了。
我忙握住他那只攥紧的手，安慰他道，“我明白，每个人都想靠自己本事吃饭，没有人愿意看别人脸色的。”
小邵红着脸急切地点点头。
“可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啊。就算你真有本事，也要有个让你施展才华的地方，也有等到足够久的时间。在你真正大展拳脚之前，总是要处处低头的。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的下，没道理因为你舅妈一两句话，就打击的丧失了信心，对吧？”
“抛开那点无聊的自尊心吧，如果自尊能换来钱的话。拿换来的钱孝顺孝顺父母，或者干脆对自己好一点，不是来的更划算？”
小邵认认真真听着，托着腮想了想，脸色终于缓了下来，冲我微笑道，“沫雪，有时候真觉得你挺成熟的。”
正说着，就听见行长在办公室里大声地训斥着经理，隔着磨砂玻璃门瞅着我们经理正点头哈腰地应承着，压根儿不敢辩白一句。
我笑了笑，冲小邵撇撇嘴，“看吧，咱们经理不还是一样被上司骂啊，可等他一会儿出来见了我们，又是一样的趾高气昂，多学着点吧。”
小邵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沫雪，你外表看着很柔弱，内心却很坚强，真的，比我见过的很多男孩子都要坚强。”
我冲他笑了笑，回柜对着电脑练五笔字型去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秦飞泫居然也在。我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了。我早上起上班的时候他刚睡没多久，我晚上下班回来他又已经出门了。
今天他倒是老老实实地捧着个热水杯坐在客厅看电视。
我没打算跟他冷战，我早就过了干这种幼稚事情的年纪，我撂下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脑白金广告跟秦飞泫打招呼，“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在家呆着啊？没出去忙？”
其实他不说，我猜也猜到他每天晚上去干嘛。他每次出去都带着那把破吉他，换下来的衣服还一股威士忌味，再加上他这颠三倒四的美国作息时间，估计是不想呆在家里天天对着我，跑到哪个小酒吧去驻唱了。
秦飞泫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没搭理我。
不理拉倒，耍什么少爷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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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冰箱看看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只有冷冻那层光秃秃摆着一袋子生饺子，还是除夕那晚秦飞泫包的。
我想了想，冲客厅喊，“你包的饺子我煮了啊，你要不要吃？”
秦飞泫黑眼珠子动了动，瞥了我一眼，嘴皮子动了动，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
我没再搭理他，转身去厨房煮饺子。
饺子煮好了我端到他面前，眉毛一挑说，“吃吧少爷，不用我这个老妈子喂你了吧？”
秦飞泫放在一直跟宝贝儿似的抱在怀里的热水杯，端起碗，夹了几筷子，又放下了。
我皱了皱眉头，“怎么了又？这可是你自己包的，少挑我刺儿。”
秦飞泫难得没顶嘴，只是皱着眉毛摇摇头，“没有，我不太舒服，吃不下。”
“怎么了又？”我放下筷子仔细看看他，这才注意到他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想吐，还很冷。”
“冷？怎么会，暖气明明很热。”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我忙回房取了体温计让他夹住，过了五分钟拿出来一看，三十九度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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