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雪王府亦是越来越冷清。听闻皇帝将王城一座官邸点名赐给了少年将军张翾,外观虽有些朴素,规模却堪与雪王府相当。一时间,王城又有了新的八卦,便是雪亲王和张翾将来的地位高下。此时连普通平民都已看出,皇帝在着意压制雪亲王。
这期间雪亲王时常沉默地站在冰莲池边,一看就是半天。后来有一天他再到莲池时,就看到一张四周围了棉被的桌子放在池边,桌上的小炉里炭火正红,炉上锅里肉香扑鼻。雪晴然刚烫好了一壶酒,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雪亲王沉默一会,终是笑了。他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发觉那椅子上的软垫亦是温暖的。
“莲儿真是长大了……倒让我觉得自己老了。”
雪晴然说:“父亲就别谦虚了,连头发都没白一根,说什么老。就是再过二十年,怕也还是这样好看的黑头发,连变都不会变。不如什么时候请信皇妃帮父亲画一幅像,听夏皇子说,信皇妃的画天下无双。”
雪亲王摇摇头:“你当皇妃是自家奴才么?”
雪晴然笑笑,从桌子下面神奇地取出了琴:“父亲,一边饮酒一边听莲儿抚琴可好?”
雪亲王点点头,她便随意拨动琴弦,琴声却让人想起春日飞花,缤纷变幻。
两人正在这边悠哉游哉消遣取乐,突然白夜来了,且是半借玄术半用脚,从积雪上悠然滑行而来,一直到近前方才从容不迫地停下。
雪亲王叹道:“你的玄术,整个横云也不知能有几人比得上。”
白夜说:“有雪王爷在,白夜这些不过都是小伎俩。”
想来他只是直白地说出自己所想罢了,可雪晴然听得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恭维话,总感到非常别扭,而且好笑。她忍住笑问道:“小白,什么事?”
“回公主,是个叫做张什么的少年求见雪王爷和公主。”
雪亲王道:“姓张?谁家的孩子?”
白夜说:“不知道,之前只和公主在园子里看到过一次,此人当时路过府外,眼神举止都十分张扬。”
雪亲王还要细问,雪晴然却已经哈哈大笑:“竟把堂堂大将军称作‘叫张什么的少年’,小白,你到底是有多看不起人?”
她回头对一头雾水的雪亲王笑
道:“父亲,这个‘叫张什么的少年’,便是张翾。”
雪亲王看了白夜一眼,深深感到多年来第一次遇到有人比自己还要傲慢。他点点头:“见。”
白夜说:“是,我这便叫他过来。”
说完踏雪而去。雪晴然愈发笑了:“父亲,小白这样,可是深得你心?连炙手可热的将军都被他这样看扁了。”
雪亲王饮下杯中酒:“白夜这样冷傲的眼睛,我实在一生都没见过第二双。”
“不如让白夜替了玄明,多去跟着梦渊吧。”
雪亲王说:“别跟我提玄明。”
雪晴然忍不住笑道:“父亲不是将府中许多事都交予了他去做么?这府中却没有第二个这般得父亲器重的人。”
雪亲王微微扬眉,缓声道:“莲儿,便是再出众,那也只是你的一只小狗。”
空气里传过轻微的凝滞感。雪晴然讪讪道:“当初的玩笑话而已。这么多年了,他在府里也算得是个受人敬重的人……”
雪亲王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一分隐隐的审视:“然他仍是府中奴仆。若有错处,仍是谁都可以将他千刀万剐。”
他极少会说出这么血腥的话来,雪晴然生怕再说下去会惹他不悦,忙道:“莲儿再不说了。”
说罢帮他斟酒,手上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没过多久,白夜果然带了张翾穿过园子,来到莲池边。雪亲王冷眼看着那挺拔的少年,正待开口,却不料对方已经急走几步,双膝跪在了雪晴然面前。
雪晴然吓得险些扔了琴,一边又觉得有些滑稽,只得去看雪亲王。
雪亲王也有些意外:“张将军,我女儿虽是公主,也并不需要将军行此大礼。”
张翾却是听若不闻,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方才抬起头来,眼中竟然有了泪光。雪晴然不禁彻底呆住了。
白夜说:“将军吓着我家公主了。”
张翾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自然也有些哽咽,他的第一句话却是:“张翾,谢公主大恩。”
雪晴然惊讶地说:“我何时有恩于你?”
张翾道:“当前的饥馑,我随家人投靠王城远亲,不料亲戚没找到,家人就已经尽数饿死,只剩我一人,亦是只能等死。当时高官富户无不大
门紧闭,唯独公主一人带人赈灾,张翾便是得了公主一碗粥,才能活到今天……”
他又低下头去:“当日公主身边有位姑娘曾告诉张翾,若他日功成,自可到雪王府谢过公主。如今虽不敢说成,但也算有脸来见公主了,只请公主收下张翾一句谢,今后若有用到之处,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雪亲王眼神微微一动,开口道:“张将军,请入座。”
等到各人都能够平静说话的时候,这才开始了正式的寒暄。张翾说:“自来到王城,多听闻人说公主和丞相府的念公子情投意合,念公子风华绝世,如此,先恭喜了。”
雪亲王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顿时又有些不中看,雪晴然连忙起身帮他们斟酒,张翾因为与她客气,一时顾不上之前的话题。雪亲王不高兴地说:“白夜,去叫人来服侍。”
白夜离去不久,却叫来了阿缎。阿缎一溜小跑赶到这边,见雪晴然正在添酒加菜,忙匆匆说:“公主快放着,让奴婢来。”
便替张翾斟酒——
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站起身来:“姑娘……”
阿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张,张将军,你这是……”
张翾却粲然一笑,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高兴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姑娘忘了,这手帕还是姑娘给我的。”
阿缎抽回手来,窘得满脸通红:“雪王爷,公主……阿缎,并未做过……这种事!”
张翾丝毫不顾被吓呆的众人,仍然自顾自地说着:“当日饥馑之时,是姑娘亲自给了我一碗粥,因我当时样子狼狈,才好心给了我帕子打理……”
阿缎的脸忽然不红了,有些惊讶地说道:“是……你?”
雪晴然眼角余光看到白夜正专心望着远处树上的麻雀,这一刻他眼中没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有的只是轻盈跳跃着的麻雀。
张翾自然没有注意到白夜,仍然高兴地看着阿缎道:“若非姑娘当日一番话,恐怕我也不会下定决心要有一番作为。张翾感激公主,亦感激姑娘。”
雪晴然微微一笑:“张将军,姑娘有名字,叫做阿缎。”
张翾冲口唤道:“阿缎——”
远处的麻雀吓得飞走了,白夜索然寡味地回过头,开始凝视酒壶上的雕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