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至, 宛城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晨光中。
静谧的小巷有鸡鸣声响彻,拉开又一朝的帷幕。各家各户开始起来忙碌,隐隐还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 城中每天都是如此, 好似时光停滞。
许念珍将早饭做好, 见米缸还是满满的, 也没有用碗去窊, 抓了一小把在瓢里涛了一遍,开始煮粥。
高斩则按许念珍说的,在挨着墙角的地方翻土, 作为一小块菜地,反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倒不如来用来中些小菜, 开销也能少许。
地翻好了, 许念珍也熬好了粥。
“念珍,我高斩这一生没有能耐为官为宦, 也不懂经商,有的只是一身打猎的本领……“说到这里,高斩的眼光有些暗淡。许念珍也不急着安慰,等着高斩的下文。
“所以,我想买一匹马, 到野外打猎, 和以前一样用猎物换取利益, 我知道你有更好的想法, 我会尽我所能, 给予你我能给的。”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 他说完边一直埋头喝粥。
许念珍目光柔和,眉心的忧愁淡去。“嗯,我还在想着,高大哥给人做工划不来,出力多拿钱少。但是我又想到高大哥是猎户出身,若要到山野重操旧业的话,还得费不少功夫,买马减少行程,也能驼货。”
“……”高斩没有抬头,紧握的拳头被许念珍微凉的手覆上,她的声音如清风般拂过耳畔。
“高大哥其实已经给了我很多了,慢慢来,现在只要饿不着就成,以后总会好的。”
高斩点点头,眉间的忧愁淡去,他许久才开口:“嗯,那近日我到集市上先给人做工,闲时问问哪里可以买到良马。”
七月末,还是盛夏时节。高斩顶着骄阳在码头逗留,有货时便给人扛货物,再不然有商铺出卖用具,若是有重物,他也会搭手帮忙,得到掌柜的付的工钱或是有钱买家给的赏钱……宛城只有大户人家坐得起马车,马匹也十分珍贵,寻常人家根本就养不起。所以高斩一连问了好几天都无果,甚至想到不然买骡子来驼货物?
但是想了想,骡子太慢,还不如自己背着篓子来的快。
没有一点进展,他脚下不敢停留半刻,以往他沉默寡言,如今话匣子也打开了,他既不想让许念珍失望,也因自尊不允许。
许念珍提着篮子,在买过几只小鸡仔的时候,路经河岸,就见到熟悉的背影。高斩正弓着身子半蹲着,身后的人将沉重的麻袋压伤他的背,高斩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背起两大袋。许念珍在一边看着也着实心疼,但是她知道要是自己现在过去,指不定他的心里会难受。
提着篮子,许念珍在繁闹的大街上徜徉着,手挡着上空的强光,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街道两边的酒肆店铺上,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
这样一幅泱泱盛世的城中画面,不就是自己向往追求的吗?为何现在她身处其中,心头却堵的慌?
心想自己要为高斩做些什么,现在马没有着落,自己人脉不广,也只能去表哥那里碰碰运气了。
到了董府门下,许念珍和当初一样依旧有些紧张,门人见她也算认得,笑问:“这不是念珍姑娘么,请问有什么事?”
“阿福,拜托你给表哥稍个话,我找他有点事。”许念珍说道。
门人咧嘴笑了:“真是不巧,锦欢跟着三少爷出去了,我看你还是等酉时再来吧。”
许念珍继续问道:“那阿福你知不知道表哥跟三少爷去哪儿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阿福回答。
扑了个空 ,许念珍十分失落,冲阿福淡淡一笑:“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了。”
擦了擦额头的汗,许念珍一脸失落地离开。阿福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许念珍:“念珍姑娘,你不妨到醉香楼问问。”
“好。”许念珍欣慰一笑。
酒楼里充满酒客们市井般的调笑声,掌柜的在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小二忙碌于酒客间。许念珍是头一回来这种酒香四溢,迷醉朦胧的地方。她显得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对饮流连的人。
“掌柜的,我想来问问,董家三少爷在不在这里?”许念珍问道。
掌柜的本来没打算理睬她,不过听她口中的年念的名字,便叫小二带她去楼上。
楼上相比楼下要安静多了,许念珍刚上楼,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脱口而出唤出对方的名字:“林芝!”
林芝还在和小二说话,似乎是要加些酒菜,听到有人唤自己以前的名字,便挥手发打发那小二下去。
再相见,两人都欣喜不已,激动地双手紧握,不舍得放手。
林芝上下打量了一番许念珍,点头笑道:“不错,长肉了,看来你最近过的挺不错。”
“你呀,真是变了许多,好在我眼尖,能认得出。”许念珍调皮一笑,眼前的林芝从灰头土脸的野丫头蜕变成亭亭玉立,举止有雅的大姑娘了。
两人欢喜地聊了一阵子,许念珍得知林芝这些日子过的有多不容易,她在陶家地主做使女的时候,那地主老爷看似一脸正经,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狼,他先是送了贵重的镯子给林芝,强迫她收下,然后几番试图骚扰她。林芝的性子烈,哪里就这样做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她将地主老爷的事情告发地主夫人,却不想那夫人搜到那玉镯子,非说是林芝勾引老爷,本想处决了林芝以除后患。
不巧,县尉大人到访,地主老爷要一批貌美的使女奉上,那时候关在柴房里的林芝不知怎么的就跑了出去,被那县尉相中了,便带走了。
在负府衙的日子比在地主老爷那里要好的多,因为知府千金选了她做丫鬟,林芝勤劳,头脑聪明,深得知府千金喜欢,很快便成了知府千金的贴身丫鬟。
许念珍仿佛可以想象,无助的林芝在那脏乱的柴房受苦,她心疼道:“好在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好好的就成。”
“我很想念娘亲和弟弟,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了。”林芝叹息。
“放心吧,我已经把镯子给你娘亲了,那镯子够她们吃上两年的了。”许念珍安慰道。
忽然想到了什么,许念珍拉近林芝,笑问:“你知道吗,锦欢表哥也在这酒楼里呢。”
“我们刚才已经见过了,真是巧呢。”林芝笑着回答。
许念珍看着一脸平静的林芝,有些失望:“我没想到你会是这么平静,要知道锦欢表哥上次在街上见到你人,没能和你说话都难过了好几天呢。”
“是么,大概是因为时光荏苒,有些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了。”林芝目光瞟向紧闭的门,陷入了悲伤之中。她嘴角挂着笑,但是分明没有笑意。
还想说什么,小二便端着酒菜上来了。
“你看锦欢不是来了么,我先进去了。”林芝说完便离开了。
望着楼梯,董琤穿着月素白长袍,系着五彩丝鸾腰带,和艳丽装饰的楼阁对比鲜明。缓缓走来,许念珍不小心对上他幽深如寒潭的眸光,连忙低头。
上方响起传来他轻轻的一声叹息。
“每次见我,你都要低头。”
许念珍无奈,她这是习惯了,虽然自己已经不在董府做事。“三少爷,我是来找表哥的。”
董琤目光沉了沉,没有再说话,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王锦欢上前问道:“怎么了?”
“表哥,你知道这里哪里能买到马么?”许念珍苦着一张脸问道。
“你买马做什么?要知道这城中也就那么几家大户人家有马,都是搭马车乘坐用的,谁会卖给你啊。”王锦欢回答。
许念珍失落无比,嘟囔:“宛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想找到马就这么难……”
听到许念珍的叨唠,王锦欢无奈,劝道:“即便是有人愿意卖,这一匹马最少也要二十两往上,你要是想驼货,买骡子或者驴不是更划来?”
对于王锦欢的话,许念珍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要求他帮忙打听一下便可。
说完了自己来的目的,许念珍忽然问他:“你见着林芝了?”
“嗯,见过一回了,不过她好像不太想见我。”王锦欢回想起自己和林芝相见。说来也巧,那日董琤出门到湖边,正要去醉香楼和方玉成喝几杯,便遇到了女扮男装和大哥一同出来的方妙妙(知府千金),林芝是她的贴身丫鬟。二人便这样相见了,但是林芝一直都表现的很冷淡。
听完,许念珍惊讶道:“这世间还有这样巧的事情。”
“这不是你说的吗,有缘千里来相会。”王锦欢淡笑。
感情是复杂的,许念珍也能感觉到林芝似乎是有些变化了,但是她相信只是短短的半年时间,她淳朴的性情依旧是抹不去的,相信林芝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
“表哥,我想林芝是有什么苦衷罢了,毕竟都半年了,谁都会经历一些事情。”许念珍安慰着,对方只是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