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洇告诉了拂尘她的秘密之后,拂尘只是愣了一下,便笑了起来。
如此简单,却又合情合理。这一下,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而此时此刻,木隐悄悄地在房间里留下一张给清洇的纸条,便跃出了窗子。他不想让守卫惊动清洇,便翻了墙溜出石理宫殿,想不远处的天阶奔去。他想,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带着令人满意的答案很快回来。
站在天阶缠绕的阳光中,木隐回头向石理宫殿望望。
清洇,等我回来。
这是间狭小阴冷的石室,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在其中来回踱着。卷曲的黑发温柔地搭在肩膀。他的皮肤苍白,带点死气的灰。血红色的狭长双眼半眯起,红艳艳的双唇开阖间露出两颗过分尖利的牙。他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地图,上面用红红的字标注了“东土、西林、南山、北丘、中荒原”。
这男子便是血族首领,人称“饮血君王”的吸血鬼燎原。
燎原将手中的莎草纸卷起,轻轻敲打着手心。
“南山第六分队报告,发现自称‘人类’的种族踏入中央荒原,千年前留下的诅咒对他们似乎没有影响。两名队员由于试图得出诅咒是否已经解除的结论牺牲,得出结果是诅咒依然存在,而‘人类’对其免疫。这些‘人类’一共十二个,目前已在荒原中定居,并且被侦测到在兴建一座大建筑,具体目的未知。”
人类?不怕诅咒?……有意思。燎原舔舔嘴唇。不知道他们的血液是什么味道……
有人叩响了石室的门。燎原道:“什么事?”
门外敲门的手下战战兢兢的答道:“是,是精灵族前一阵子赶出去的将军木隐,现,现在正在堡垒门口等着见您。”
石室的门轻轻滑开,露出燎原那张邪魅的脸。
“不愧是精灵族第一将军,这么轻易就跨过了流火森林。我猜想,他是走南山那条路来的吧。唉,这年头,等到需要帮忙的时候这些人就把我这饮血君王想起来了。等我给他们办成了事,又不肯给我个好名声。”燎原瞥一眼浑身发抖的手下,“你说呢?”
那手下哪敢开口,只是唯唯诺诺。
“哼。”燎原冷冷一笑,“让他进来等我吧。”
“进来吧。”守在血族堡垒的两个僵尸为木隐开了门。木隐望着他们空洞的眼睛,不禁脊背发冷,加快了脚步往里走。
从外表看,血族堡垒和石理的宫殿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阴森森的哥特式。然而这室内的装潢,就要比石理到处光秃秃的石板豪华多了。一条血色的红毯滚着金色的流苏向远处延伸,天花板上细细雕刻了许多精美可怖的图案,墙角处摆着别致的小雕塑。木隐来到一间大厅,只见靠墙两排看起来极舒适的扶手椅,摆着洋红色的坐垫。一个华美到夸张的宝座摆在不远处的三级石阶上,看样子就是待会儿燎原的位置了。
木隐徘徊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站着等。
关于这个燎原,自己可是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事。听说这人阴狠奸诈,老谋深算,霸占血族首领的位置已经长达一千多年。又听说这人法力强大,大陆上对手寥寥。也许,只有龙城的至尊银龙才能堪堪和燎原打个平手。这些年血族渐渐呈现衰微的趋势,若不是这大陆第一强手还在,只怕血族早就分崩离析了。幸亏是这样,再加上流火森林这道屏障,才似乎消了燎原称霸大陆的野心。
想一想,自己离开石理已经两天了,清洇一定很担心自己吧。
木隐握紧了拳头。这个燎原……能答应他的请求么?
“那就要看你来求我什么了。”沉思中的木隐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见燎原一脸邪笑,已经安安稳稳的在宝座上坐了。“木隐将军。”
读心术!
这样的开头让木隐不知道说什么好:“咳,久闻饮血君王威名。在下木隐,已称不上什么将军,只为一件事斗胆求见。”
燎原血红的嘴唇轻轻一动:“坐。”
木隐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坐了。
“唔……”燎原皱着眉,盯着木隐猛瞧。木隐被看得不知所措,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燎原展眉一笑:“原来,你是为了地下城的那位新女王。”
木隐大皱其眉。这燎原的读心术未免也太过分,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很无礼?然而一想到此,木隐连忙用精神力把自己的思想封了个严严实实,再也不让燎原读去半分。
燎原了然微笑:“木隐,你脑子里的思绪太乱了,有时间整理整理吧。”
“我……正是因为这件事来寻求你的帮助。”
“哦?”
“我对清洇……我似乎对她,有一点什么特别的感觉,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听到这话,燎原一愣,随即笑开:“木隐,这事你问我可找错人了。我活了两千多年,从来没体会过刚才在你头脑中看到的情感。”
木隐有些不快:“不,这不算重点。清洇她……本来是个地下城的妖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变成了女王。可能……我不知道,我好像突然觉得自己不配她了。”
“那你找我做什么呢?”
“我,我想……”木隐蹙着眉沉吟了一会儿,“我想让她一直在我身边。”
“哦?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不,我想,我想……”木隐痛苦的闭上了眼。
自己来到这里,到底是在寻找什么呢?
真的很讨厌这种仿佛配不上她的感觉啊。
她是个女王啊……你算什么呢?不过是个连自己的族人都不再稀罕的前任将军罢了。
但是,你得变得强大。你得想办法得到能够跟对方比肩的力量。
燎原一脸高深莫测的笑,静静地看着纠结的木隐。
“我……”木隐抬起了头,“我不想离开她。永远也不想。”
“哦?”燎原挑起一条眉,语气中充满了诱惑力。“那你怎么又抛下她,到我这里来了呢?”
因为,因为我想……
“因为我想要力量。
“我想要得到,能够和她比肩的力量。”
木隐孩子气的脸上,显出那样的虔诚。
燎原严肃的望了他半天,突然笑了:“傻孩子啊。”
爱情?你来找我堂堂饮血君王,就是为了这等无聊事?!
燎原的内心哀怨的怒吼着,却仍旧是那邪笑着的表情:“你知道么?找我帮忙,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无所谓。”木隐几乎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但又想起拂尘平素的行事风格,赶忙加上一句,“你不妨说出来,我听听看。”
石理。
自从木隐无端出走,已经过去了三天了。这三天来,清洇鲜少出房间,经常懒懒的趴伏在窗台的栏杆上,双眼空茫的盯着天阶缠绕着的阳光,手中抓着木隐留下来的短小字条。
“有样东西我非找不可,保证很快回来。”
傻瓜。清洇淡紫色的美目低垂下来。我为了你做了女王了,你没注意到么?
为什么等我可以安心和你在一起了,你却又消失了……
“清洇,开门。”是拂尘。
“进来,门没锁。”
拂尘进屋,手里抱着一张棋盘:“我无聊,陪我下盘棋。”
“好。”
拂尘微笑起来。这阵子以来,自己真是越来越欣赏清洇了。她很聪明,下棋比木隐不知要强多少倍,甚至能跟自己一争高下。不仅如此,自从那天自己指点了几句,便常常看到清洇拿着红莲练习,每次都能看出她迅猛的进步。她天赋实在不错,在短短几天内,对妖眼也操控得越来越好了。
不愧是被选中做女王的人。
拂尘想到清洇那天告诉自己的关于她登上女王宝座的秘密,淡淡一笑。
一盘棋下不多时,到了僵局。拂尘托着下巴深思,不知往何处落子。清洇饶有兴趣的盯着他。
“喂。”
“嗯。”
“你晚上睡觉也带着这个头套么?”
“……”拂尘嘴角一抽,“嗯。”
“啊,真是的,真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啊。”
“……”
“你从什么时候戴上它的?”
“记不得了。”
“就没摘过?”
“差不多吧。”
“你下巴真黑。”
“……”
“晒的吧?”
“可能。”
“那你上半张脸老不见光,岂不是很白?”
“……”拂尘嘴角又抽了一下。
“那你脸上,是不是有一条线?下面黑,上面白……”清洇被自己这想象逗得笑起来。
“……”拂尘捏着棋子不作声,随即在棋盘上一点,“将军。”
“啊,你赢了。”清洇摇摇头,“真没劲。”
“……”拂尘想到什么,淡淡一笑,“你和木隐真像。”
清洇一窒,低下头去不做声了。
“说起这个,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我很好奇……”拂尘有些迟疑,“你是怎么喜欢上木隐的?”
清洇一愣。
为什么会喜欢他?
还记得与他初会时,他温润的褐色眼眸,微微上扬的双眉,阳光般的金色长发,还有发现自己偷看时,回眸一笑的孩子气和温柔。
从来没见过,像他一样的人。
像一道光一样,照进了自己永夜的世界。
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吗?
“清洇,”拂尘看着半晌不作答的清洇,有些奇怪,“我问的很唐突吗?”
“不,不唐突。”清洇垂下眼,“其实我也不懂,我也在想。好像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心就狠狠一跳,然后我就仿佛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清洇说着,脸色发红。
“只是这样?”拂尘有些难以置信,“你喜欢木隐,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你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豁出性命为他挡斧子?”
“我也觉得奇怪。”清洇苦笑,“有些事情大概是我永远也想不明白的。我第一次看到木隐时,确实觉得他长得好看,但是我心里真正想的是:‘要是我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像他一样……”拂尘轻声念道。
“是啊。那个时候,他是尊贵的将军,我是不起眼的小妖姬。我心里老是惦念着他,老是想着要是我是他那样的人就好了,可是那时候我怎么也是比不了他的。所以那一次在战场上,去挡斧子的那一瞬间,我只是想着这下好了,无论怎样,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了。”清洇的声音柔柔的,说到这里不禁笑一笑,“我那个时候的愿望其实很简单的。我知道,我是个再低微不过的妖姬,我的命不值钱。我只是觉得,要是那么一个人能一直记住自己,这一辈子也值了。”
“……只是这样而已?”
“从我嘴里说出来,我也觉得很牵强。但是你也许不能理解,如果不是木隐,我可能一辈子都把自己当成一个卑微的小妖姬。然而为了他,我开始追寻我应该追寻的东西……”
“应该追寻的东西……”拂尘若有所思,“是为了争取和他在一起的资格吗?”
“嗯。”清洇咬住下唇,“我想是的。”
在大陆的另一端,正在血族堡垒里的木隐突然感到心里蓦地一疼。
是清洇在思念自己了么?还有拂尘,大概也在为自己担心吧。
歪坐在宝座上的燎原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怎么样,木隐将军,决定了没有?”
木隐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哎,要我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太莽撞了。”燎原拿起一个盛满红色液体的酒杯摇晃着,“找我帮忙,却又不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不过就咱们这笔交易来看,也算是划算了吧?我能给你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和一头银龙抗衡——而你,”燎原身子前倾,邪邪的勾起一边嘴角,“只需要给我你那副累赘的皮囊。”
把你的形体割舍给我……
从今以后,你的血肉即是我的血肉……
而你,只能以不可见的方式存在着。你仍然可以触摸,仍然可以被触摸,只是不再能被看见而已。
而我能给予你的力量,远远要比你的一具躯体有价值得多……
给我吧,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