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但这个梦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让人怀念,以至于他舍不得醒来。
“王直?你发什么呆呢?妈妈在问你话。”
“恩?什么?”他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来。
母亲满是皱纹,但却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脸,让他心底最强硬的部分也随之融化。
“妈,您说什么?”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
“我就问问你,最近厂里忙不忙。”
“不忙,一点也不忙。”他连忙答道。
“那就多回来吃饭,你看看美幸,都瘦成这样了。”
“妈~~”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
“好好好,我不唠叨了。”母亲笑笑地扒了两口饭,给他俩各夹了些菜。“多吃点。”她笑眯眯地说道。
王直把脸埋在碗里,大口大口地扒着饭,那久违的香气让他分外思念。
“小直,你和美幸还不打算要孩子吗?”母亲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他被呛了一下,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美幸急忙给他倒了杯水。
“我只是问问,你急什么?”母亲一半心疼,一半埋怨地说道。他看到父亲一本正经的表情背后,也有着与母亲同样的期盼。“我就是想,趁着你爸和我身体都还好,可以帮你们带带孩子,你们也不用那么累……”
“够了!”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身边的三个人,父亲、母亲和美幸瞬间消失,但场景却仍然停留在那早已经被出售换成医疗费的老房子里。
他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你满意了?你究竟想干什么!”他用力抹去眼泪,抬起头,黄远正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
“为什么你们都想玩弄我,操控我的思想,就连我自己的梦都不放过!”他大声地叫起来,一张椅子被他扔过去,穿过黄远的身体,没入墙壁中消失不见。“你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死了以后还要这样!你究竟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自己想怎么样。”黄远没有微笑,而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我不过是个虚影,一个你臆想出来的幻像,你早就明白这一点,不是吗?我代表的是你心中对于过往生活的渴望和留恋。”
“是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可以消失了。”
“你把我制造出来,难道不是想和我聊聊吗?”
“我没有什么可以聊的。”
“不,你有。你正面对前所未有的迷惘,你力量在不断增强,但你却找不到自己前进的方向。”
“你错了,我正要炸掉美国最大的几座城市,向世界宣告我的力量,这就是我要做的事。”
“不,你不用欺骗自己,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你真正想做的并不是那些。”
“不是?”王直大笑了起来。“那我想做的是什么?你告诉我?”
“你想回到从前的生活。”伴随着黄远平静的声音,悠扬动人的音乐响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身处waiting吧中,黄远还坐在他对面,小小的吧台里,美幸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
“已经不可能了。”他挥了挥手,身边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太阳正要落下,广阔的天空和漫天火云让他平静了下来,远处的天空中有一只鹰在盘旋,到处都郁郁葱葱,在夕阳中反射出瑰丽的光芒。
养老院橘红色的屋顶上,他半躺下来,黄远在不远处喝着啤酒。
“很让人怀念,不是吗?”黄远叹了一口气,望着那个小小的人工湖。“就像是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
那段日子,几乎可以说是他醒来后最快乐的时光。
“我已经回不去了。”他拿起一瓶啤酒,在梦中,他终于能够抛开对血的渴望,品尝那些久违的味道。
“为什么?”
“我和政府已经决裂,他们从未信任过我,而我也不信任他们。我杀了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人因为我而死,难道我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的回到以前的生活?”
他手中的啤酒瓶猛然爆裂,黄褐色的酒液沿着屋檐滴落到地面。
“就算是我可以,我身边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包括你,黄远,因为你已经死了,被我杀了。”
“我从来没怨恨过你。”
“那是因为你不是黄远,只是我心里的一个幻像。”他大声地说道。远处的云彩开始变黑,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雨。“当你死在我手里,黄远,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没有人会原谅我,包括我自己在内。”
“我会原谅你。”
“你只是一个幻象,没有资格代表黄远来原谅我。”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杀掉我自己。就算是我被炸成碎片,【他】也能让我恢复原貌。一切都在【他】的操控之下,我不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我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一切。”
黄远的眉头挑了一下。
“你认为【他】真的存在吗?”他问道。
王直楞住了。
“你说什么?”他大声地说道。
“难道你没有想过,【他】或许也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一个幻象,就像我代表了你对过去的向往,【他】承载的是你异变后,对于杀戮和破坏的渴望。”
“这不可能!如果没有【他】,是谁让我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也许,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他猛然清醒过来,隔壁房间飘过来的淡淡的尸臭和内心深处对于鲜血的渴望告诉他,他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他一拳把身边的柜子砸得粉碎,然后站了起来。
夜色中,他可以嗅到方凌的气息。
他并没有按照王直的警告离开,而是继续悄悄跟踪着他,或许他是在寻找和等待另一个机会。这样的揣测让王直想要过去把他撕碎,但他最终暂时克制住了自己的杀意,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
“各位,美利坚合众国正面对有史以来最危急的事态,我毫不夸大地说,这次的情势比‘911’时严重100倍!”一名身着军服的老人站在屏幕前,而他周边则坐着美国总统、国务卿、国防部长等政府高官。“这是当时的卫星照片,每隔10秒钟拍摄一次,我们可以看到,从王直开始追踪这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到男子被他制服,37秒内造成这个社区几乎全毁。姑且不论财产损失,在这37秒内,有92人死亡,17人失踪,466人受伤。请各位设想一下,如果他是在纽约,我们将面临怎样的伤亡。面对这样的威胁,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动用最大的武力。”
“这并不能支持你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使用核武器,尤其是你要求的那种规格。”另一名官员说道。“我们都看到了在特拉维夫引爆核弹的结果,王直并没有死亡,他甚至没有受伤,但特拉维夫遭受的损失已经达到了以色列人容忍的极限。我们必须考虑到,为了确保命中目标,无法提前采取疏散或是任何预防措施,这会造成数以万计、甚至是十万计的伤亡。我们面临的问题不会比直面王直更少,对美国人民造成的伤害甚至会比王直本人造成的更多。恕我直言,以这样的大的代价换取一个渺茫的机会,这是我听过最愚蠢的建议。”
“帕特曼局长,那你的建议是什么?”总统忧心忡忡地问道。
“无条件、全面的妥协。”
人们哗然了,先前的那位将军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这是在卖国!”他大声嚷嚷着。“难以想象,这样的话竟然会从中央情报局局长的嘴里说出来,真是耻辱!”
“我并不这样认为。”帕特曼平静地答道。“不是向某个国家妥协,而是向一个超人,这并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就算是被披露出去,美国人民也更容易接受这样的事情——至少会比在本土动用核武器要容易些——运作得当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把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到最小。”
“没法控制了。”一名总统的高级幕僚说道。“被人用手机拍下来的视频在网络上到处都是,而且还有多种不同的角度和版本。虽然都看不清王直的相貌,可他造成的后果已是众人皆知,无法掩盖。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民众要求真相的呼声已经无法遏制。”
“那就更需要作出妥协了。”帕特曼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或许从感情上我们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但这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而是我们必须接受的。”
“如果他提出非常苛刻的要求,难道我们也要接受?”
“从法国的经验来看,他提出苛刻要求的可能性并不高。”帕特曼看着总统说道。“如果选择继续与他为敌,我想您和国务卿、国防部长等在公众面前露过面的人,安全恐怕很难得到保证。”
“你这是……”将军继续叫道,但总统打断了他的话。
“你有多大的把握。”他看着帕特曼问道。
“总统先生,我没有什么把握,但事实是我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我授权给你,与王直进行接触,并寻求妥协,我们对他以往的作为不再追究,也可以答应他的任何要求。”他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但危及美国国家安全、危及美国政府国际地位的条件和危及政府官员安全的条款,必须首先经过我的许可。”
“明白了,非常感谢您,总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