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出了浴池, 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去,辗转了一个多时辰, 气力也恢复了, 终于觉得无聊, 翻身下床。她步至桌旁, 打开颜斐所送的锦盒, 里面竟是一个纯金打造的梅花袖箭,正中一箭,周围五箭, 排列成梅花状,可连续发射。素素之所以认识, 也是得益于前段时间无聊时看书学来的。大小倒是适合置于广袖之内, 素素掂了下分量, 虽是不重,但对于现在手无搏鸡之力的她来说, 要藏于袖内还要灵活使用,要求是有点过高了。
素素抚着筒盖上的蝴蝶形金片,这正是袖箭的扳机所在,“配六箭,备六箭, 射光了我上哪去配这纯金的小箭啊。”素素莞尔, 把锦盒盖好, 放于铜镜旁。“只怕是叫我摆着看吧。颜斐啊, 你可真叫人猜不透, 送这么个精致的暗器过来,是让我放着还是让我用?”素素微微摇头浅笑, “也许是我小家子气了,皇家颜面,怎好送个铜的出手呢?但我又能对谁用,你毕竟还是六哥啊,再者,你一身武功,区区几只小箭,能挡得住什么?”
素素懒得再多猜测颜斐心思,只要颜甄在就好。她遣来碧音,把七弦琴放好,就闭门造车的自个研究起来。大哥说,以前她可是能弹得一手好琴的,无论是箜篌还是琵琶,是筝还是阮,特别是七弦琴更是有一定造诣,听得素素汗颜。古乐谱看不懂,寻人来教也不是她熟知的乐理,要无师自通地仿弹出一首曲子,得花多少时间,素素轻叹了口气,看着琴弦发了会呆,才按以前电视上看到别人弹古琴的样子拨弄了几下琴弦,忽高忽低。碧音在外候着,只听到里面杂乱无章的串串单音。
颜甄随公公来到养心殿,殿内已站了一圈皇子,床前围了四五个御医,皇后亦坐在床边,一脸忧色。颜甄行过礼后,走到颜衢身旁问道:“三哥,可知父皇情况如何?”
颜衢只是摇头叹气,并未作答。一旁的颜斐淡淡道:“御医还在诊治,十二弟莫急,父皇龙体康健,自有菩萨保佑。”声音平稳,听不出其中哀乐。
月色浅淡,殿内众人皆是默站着,沉寂中惟有太医开合医箱的细微声响。皇上虚弱地动了动嘴唇,似乎上想召唤某个儿子上前。皇后急急附耳过去,只感到弱弱的气息吹在耳上,却是没有半点声音。她蹙眉含泪地点头道:“喊斐儿么?我让他过来。”接着转身对颜斐道:“还不快过来!别让你父皇这时候劳神动气。”
颜斐举步上前,单膝跪在床塌前,略微低头,“父皇,斐儿在这。”颜甄他们只看到颜斐把头又凑近了几分,脸上是一片平静,长长的羽睫低垂,掩住透晰人心的眼眸。片刻,却听颜斐立身道:“十二弟,父皇有话要对你说。”
颜甄上前,双膝跪下,“父皇,甄儿在。”
皇上费力地抬手,枯槁干瘦的指尖触上颜甄的脸颊,脸上缓缓绽放慈爱之色,苍老的嘴角极力掀起一丝笑意,夹杂着咳嗽,断断续续地道:“替朕,好好,好好照顾淑妃,是,是朕辜负了她,”接着又是一阵咳嗽,“朕知道,她,她是不会原谅朕了。”
颜甄叫道:“父皇!快来人啊,都一个个木头似的站那么远干什么!”
几个御医匆匆上前欲施针法,却让皇上挥退,他压着胸口一阵抽咳,又对颜甄道:“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今日可是大限将至了。”歇了歇,皇上却像来了点精神,声音略略提高了点道:“甄儿,天龙就交托于你了。”
颜甄俯首一拜,“儿臣定不负皇意。”
“咳咳……咳咳咳……”皇上刚才那点精力却是回光返照,猛地一阵咳嗽之后一口气没接上,于丑时驾崩。
“父皇!”颜甄身后,众人亦跪了一地。只有颜斐身形缓慢,单膝跪下一脚,再极其缓慢地放下另外一脚。
慈宁宫内,皇后擦干泪痕,一拂衣摆坐于软踏上,闷声道:“我让你过去,你却还让颜甄过去,是何用意?”
颜斐坐下,用三指托起白玉杯底,看轻烟缕缕,蒙蒙迷雾档不住他眼中的寒意,声音却是轻柔,“母后此举不妥。”
皇后急急喝过两杯温茶,尽量调息静气道:“有何不妥?你细细道来!”
颜斐看着透彻杯底的碧绿,缓缓道:“母后莫急,父皇既然立了十二弟为太子,就必然会拟好传位诏书,我过去不过是听其几句临终前的训话。再者,纵然没有这一切,光凭我几句口言,又如何能让满朝文武百官信服。我现在就算坐上那位置,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亦无兵权在手。”他转动手腕,青茶薄薄一层漾在杯缘,映着淡淡的绿,叫人赏心悦目,“孩儿知道分寸,自会安排。”他轻轻一捏,白玉杯骤然碎裂,带着茶香的碎片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竟有一种残缺的美,“我要叫他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皇后道:“他明日即登基帝位,万事你要安排周详。”
颜斐站起来,轻甩衣袖,低头用丝帕抹去水痕,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冷魅绝然,“孩儿知道。”
皇后见其已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站了起来,叮嘱道:“那你先回寝宫更换丧服吧,别迟了。”
素素随意拨弄着琴弦,一晚上没研究出什么,只是得了指尖上辣辣的刺疼,终是坚持不下,又去睡了。碧音听着内里没了琴音,轻手推门而进,把七弦琴放好,素妃似乎在学成之前,并不想让殿下知道。
宫中信官已奔走于各宫之间,传报先帝驾崩的噩耗。东宫还未传至,颜甄回到寝宫,素素还在熟睡中,他轻轻撩起纱帐,宫灯下素素的脸色微红润泽。“终究是春天了,脸上才带点血色。“颜甄并未褪去宫袍,侧身坐于床缘,他抚上素素脸蛋,轻声道:“素素,醒一下。”素素转身,半眯着眼道:“嗯?回来了?”颜甄把素素抱起,嗓音稍沉,“父皇,丑时驾崩了,你梳洗一下,马上随我到太和殿守丧。”素素一听事态严重,立刻就完全清醒过来,她自己站稳穿衣,也未传唤宫女。颜甄坐在椅上,神色凝重,连素素看着也担心。她看向蒙蒙天色,月辉疏稀,星黯寥寥,心中隐隐觉得必有事情发生。
素素穿好丧服,挽发是如何也弄不来,不唤碧音过来怕是不行,她看了下颜甄,斟酌了下还是轻声唤道:“颜甄,丧服我已穿戴整齐了,我唤碧音进来给我扎发。”
“嗯!”颜甄站起来,又恍然道:“我也得换丧服,素素你替我更衣吧,一会再喊碧音进来。”
颜甄与素素于寅时出东宫,直奔太和殿,非常时期,离忧亦紧随在后。颜甄低声对他吩咐道:“离忧,拿我手令,速去调集两万的左右羽林军至太和殿,以防□□,一切听我命令行事。”
“是!殿下!”离忧接过令牌,立刻往北门左右屯营退去。
太和殿内,一切遵照皇室丧礼仪式举行:发丧、举哀、沐浴、饭含、入敛、发引。素素只觉得烦琐而复杂,膝盖跪得酸麻疼痛,却也只能继续无奈地跪在一旁,不得挪移活动。以颜甄为首的皇室成员、朝堂重臣,按礼仪官的指挥,均是高声哭、齐顿足,太和殿内一片凄戚之声。颜斐跪于其中,白衣衬得脸色似寒冬霜雪,眼中无泪,只有冷冷目光映在烛火里跳跃。
素素哭不出,没有半分感情的惺惺作态实在让她为难,只好用丝帕遮掩大半,随着哭声装饮泣。素素看向修容嫔妃,只觉她悲痛欲绝,心中疑惑,难道后宫院墙之内也有爱情?还是只为失了靠山而哀嚎?
关婉薇哭得尤为激烈,已是支撑不住,靠在跪于身后的才人身上抽泣,眼睛肿得几成一线,却还是低垂着看向俞岚的方向,而俞岚只执帕细细掉泪。关婉薇见俞岚只盯着地面,索性又悲绝地大哭起来,以好寻机出殿联络刘克坤和孟练腾。她大哭间呛了呛,梗塞了两下,就哭得晕了过去。内事公公见是如此,请示过皇后娘娘,就立刻吩咐人把她抬扶了出殿,送回白薇宫,并传唤太医诊治。
颜甄继位登基,他踏上宫阶,立于龙椅前,转身看向跪满了乾坤殿的文武百官,一切过于顺利,平静得让他担忧。颜斐也是跪在下面,只看到紫玉束发朝冠,不见其神色表情。殿前公公一宣完传位诏书,阶下百官高声齐呼:“恭祝我天龙新王登基,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颜甄坐于王座上,抬手让众卿家平身。
颜斐淡淡的看着颜甄,嘴角似隐隐挂着一丝薄笑,黑瞳里平静无波。
颜甄看向殿外苍穹,现举国哀丧,天色亦蒙蒙一片。颜甄只处理了几个重大的折子,就宣了退朝,先帝的丧礼还在继续。
白薇宫内。
关婉薇躺卧在软塌上,听到贴身婢女禀告说刘大人和孟大人要求见,赶紧快快整理了下仪容,至一偏厅静候。
刘克坤和孟练腾在关婉薇的贴身婢女带领下,来到那隐秘的偏厅,进门后,那婢女立刻退出去关好厅门。刘克坤和孟练腾均跪下给关婉薇行礼,刘克坤道:“下官听闻修容嫔妃娘娘感怀先帝,昨夜于太和殿晕厥过去。皇上特令下官过俯看望,娘娘要保重身子啊。”
关婉薇替两人倒了茶,“都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我婢女在外面看着,就不必多行此礼了。”关婉薇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昨夜如此便是想联络你们,看如何给洌王带送消息,只是昨夜非常时期却是联络不上。俞岚那沉静的性子,怕是已帮不上什么了,今日她应该还在太和殿守丧。”她喝了口温茶,继续道:“今日新王登基,难道颜斐没有动静?朝堂之上,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异像?”
刘克坤道:“并无动静,几乎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平静得有点诡异。”
孟练腾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颜斐平日虽是一派懒散作风,但我和克坤都不相信他是如此,甘于只做个安逸王爷。”
“颜甄已登基,颜斐要再夺权,怕是不易。”关婉薇拧眉分析道。
孟练腾道:“今日连霍氏外戚一派也是一脸恭诚,竟是让是猜不透什么葫芦卖什么药。”
关婉薇再道:“颜斐行事一向让人难以猜透。但现在天龙上下仍是丧服期,哀悼先帝,新王初登帝位,尚未打稳根基,是进攻的绝好时机。”
刘克坤喝过青茶,略一沉吟,“我已把天龙国况传信回商息,现下只等洌王命令行事,其他也不必多行猜想,洌王自会分辨定夺。”
“嗯,”关婉薇看向孟练腾,“若是洌王真出兵攻打天龙,那可是要看你作用了。”
刘克坤已站了起来,眼神冷冽地扫过关婉薇,“此等容后再议,毕竟还是在天龙广泽都的宫廷之内,恐防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