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健的内监们一拥而上……
灵伊和寒刃眸光一凛,周身弥漫的萧杀之气当即吓得一众内监再不敢向前一步。
即便外行也一眼看得出,灵伊和寒刃皆是练家子。
林嫣若了悟地点点头,对心中的猜测更加深信不疑,厉目瞪向残月,“果然是你指使刺客刺杀本宫!狠毒的女人!”
残月眉心一收,指使?刺杀?
她眼中的困惑只会让林嫣若愈加愤恼。
“若不是春水为本宫挡了一剑,若不是皇上及时……”
“娘娘还是回吧!”灵伊厉叱一声,打断林嫣若未说完的话。
“半男不女的狗东西!本宫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林嫣若抡起一巴掌就打向灵伊……
灵伊一身劲装,长发干净利索地束在脑后,一张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声音虽是刻意掩饰的粗犷却也隐透几分女人的娇脆。
任谁见了猛一眼都会觉得她是男人。
林嫣若只当灵伊是个低贱的阉奴。
灵伊一把抓住林嫣若纤细的手腕,随手一甩,林嫣若差点摔倒,发髻上的金步摇凌乱摇曳,倍显狼狈。
“给本宫上!狠狠打!”林嫣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见内监们纷纷涌上,她顾不上仪容,略显怯怕地退到门口。
残月一把抓住寒刃的手臂,阻止他出手。
有灵伊这个称职的冷血杀手在,他们只需静坐壁上观。何况寒刃一向不善言辞,惹了林嫣若也只有领罚的份。
灵伊不同,即便云离落怪罪下来,灵伊也有为自身开罪的说辞。
灵伊抓起桌上的陶瓷碎片,挥手间碎片飞过,内监们的头发皆被切下乌黑的一缕,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惧,当即吓得他们抖若筛糠再不敢向前一步。
林嫣若见毫无胜算,只愤怒地喊了句“你们给本宫等着”,之后带着众人愤愤离去。
残月自知林嫣若不会善罢甘休,不免烦躁起来。
看向寒刃,虽是问却也笃定,“是你对吧?”
显然,灵伊也知道刺杀这件事。
寒刃半低着头不做声。
“你不要命了!”残月抓起方枕欲砸他,当看到他额头上新愈合的伤疤,举着方枕的手顿在半空,最后无力落下。
那伤疤……是她气他偷了千年雪莲时砸的伤。
“这么多年,我不曾对你有过一点好。放手吧,你也轻松,我也轻松!”残月哽着声音祈求他。
心下不知是何滋味,怨他?恼他?心疼他?或许更多的是同情。同情他与她有着相同的一种执着。
“我从没想过让你对我好!”只要我对你好就够了。
后半句话,寒刃没有说出口,漠然转身,留给残月一道孤漠的背影……
天色渐沉,雨下得愈发大了,四下里只听见一片“哗哗”的水声。屋内一片寂静,空气好似混了胶般让人呼吸压郁。
残月生怕林嫣若再来滋事连累寒刃,早早打发他走了。靠窗而坐,窗外急雨打在窗棂上,溅起的水星子湿了她半边襟衫。灵伊静静地站在屏风侧,有一下没一下撸着盘在腰间软剑上的暗青穗子……但凡心有不安,她往往如此。
沉默良久后,残月果然还是问了。
“想必不只是刺杀皇贵妃那么简单吧。”她自知灵伊不会多嘴,顺着心中的猜测,自顾往下说,“是不是他也帮她……”说到此处,心口拂过一抹怅然的疼痛,深吸一口清凉的雨气,“挡了伤吧?”
灵伊没有说话,撸穗子的手却是一空,竟不知何时将剑柄上的穗子扯了下来。
残月眼角瞥见灵伊蹲下捡起地上的穗子,心下已然明了。怪不得早上那会他送药膏来,她捶打他时竟面现痛色,想必是碰了他的伤口。忽然,心下不由一惊。
“即便寒刃无伤在身也定伤不了他……”残月渐渐没了声音,瞠大的美目映着窗外万线银丝,眼中一片迷茫。
当年云离落为避夺嫡之嫌,刻意在太后与其父皇面前只示喜好文墨书画,向往闲云野鹤般的洒脱日子。先皇帝也曾带其伴驾出征,派师傅教授功夫,奈何委实不是习武材料,只学会几手简单防身招式。朝臣虽赞其贤德宅心仁厚,却也叹其胸无大志匮缺将相伟略。
又有几人知,看似温文尔雅的悠哉闲王,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先不说他武功超绝,秘密培养的影卫死士亦均是绝顶高手。起先太后为云意轩筹谋,几次秘密刺杀云离落,危难之时还不待秘密培养的影卫出手,他已不着痕迹地在刺客刀下化险为夷,直拖到王府侍卫纷纷赶来。
灵伊自知已瞒不过,只道,“这两年在宫里,你倒是学会了不少毫无用处的玲珑心思。”
“原来居然是他。”残月落寞一笑,凄然如花。原以为是寒刃用内力护她心脉,不想梦里隐约看到的一抹明黄竟是真的。想必寒刃不知他内力耗损,才误伤了他。
更或许……残月心下不免浮起一抹寒意,都说帝王心难测,何况阴鸷如他的心思。或许他根本未曾想躲开那一剑。
正在这个时候,几道嘹亮的鸣鞭声划破傍晚雨幕的寥寂。
残月心下一紧,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皇上銮驾前必定有太监鸣鞭清路。是途径?还是……
院门被内监推开,撑起的一片油纸伞下,他一身明黄龙袍与装束华丽的林嫣若,在一帮宫女内侍的簇拥下迤逦而来。
云离落带着林嫣若率先进屋,一帮人站满屋里屋外,浩瀚气势委实压人。
残月和灵伊赶忙跪地,高呼皇上万岁,贵妃千岁……缥缈的声音,竟让残月忆起年前云意轩寿宴上,宾客满堂酒杯交错,丝竹管弦如珠玉满盘,她与云意轩同坐高位正如胶似漆般耳语着,嘈嘈切切的纷乱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地传来,“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敬而恪守礼数的口气,如万箭穿心让她痛得音语凝噎,只能笑着,再笑着,仪态万千端庄娴雅。
“原来宁瑞王回京了,和亲一事……”云意轩不忍地看向残月,只能在案下紧紧抓住她的手。残月依旧笑着,那眼角眉梢遮不住的酸辛,云意轩只当她在闹和亲的疙瘩。
“臣不辱皇命,亲赴祈瑞国……”
“这会儿怎么跪了!原来你这贱人就偏喜在圣驾前惺惺作态!”林嫣若又期期艾艾饮泣起来,“离落哥,若儿的脸就是这个阉奴和贱人打的!”
残月对林嫣若的“苦肉计”早就司空见惯,只因这一声“离落哥”忍不住抬眸一瞥,就这样淡淡的一眼,堵塞难舒的心口又漫过一片酸涩纠结的苦楚……林嫣若楚楚可怜地依偎在他怀中,娉婷绵软的体态,一抽一抽的肩膀,真真委屈得让人心疼。
云离落面带薄怒,垂眸睨眼残月,阴鸷的目光冷冽刺骨,就好像刀子刮过皮肤,生生的疼。残月弯起唇角笑了,牵扯面颊的伤痕,传来丝扯痛。
离落哥……好一声离落哥呢。与她往日唤他的落哥哥又有多少落差?许是天壤之别,许只是毫厘而已。
灵伊也忍不住抬下眼皮,见林嫣若捂着红肿的侧脸,哭得梨花带泪好不悲凄。心下惊愕,她何时打了她耳掴子?虽也听闻过宫中的尔虞我诈,可自小在打打杀杀的干净利落中长大,现下亲身体会何为欲加之罪,不免看向笑靥苍凉的残月,只觉一阵心疼。
见云离落进门一言不发,林嫣若赶紧哭着煽风,“不仅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还与男人,还与男人……”见屋内找不到男人,林嫣若一跺脚,义愤填膺,“定是见东窗事发,逃了!”
云离落寒眸微眯,绷紧的俊脸神色凝重。残月反而无畏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本就是为他的女人来讨公道,现在又怎犹豫不发话了?他目光犀利似能看穿她的心思,眸子里隐隐蹿起两簇火焰。
林嫣若见他依旧不发话,赶紧又哭着说,“她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离落哥,刺客就是她指使的!还害得你为若儿伤了龙……”
云离落突地瞪向她,吓得林嫣若抽了口冷气,这才发现失言,自责地咬住嘴唇。
“拖出去打!”他终还是发话了。
大雨滂沱,薄凉的雨水浸透衣衫,丝丝寒意直沁骨血。一板又一板狠狠打下来,皮开肉绽灼痛钻心,血混着雨水流淌满地,在这昏黑的雨夜,只能看到一片灯火潋滟的积水。
林嫣若站在残月身前,伞下流淌的雨水浇灌在残月头上。心思剔透的宫女赶紧举高绡纱灯笼,照亮残月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不悲不喜无畏无惧。林嫣若没看到残月悲泣求饶,只觉心口一团浊气不上不下难以纾解。
“再生得艳色倾城羞花闭月,也终不过是个残花败柳之身。说到这个……”林嫣若掩嘴啜笑起来,“本宫还要感激你,若不是你将先皇迷得神魂颠倒本宫怎有机会以完璧之身侍奉皇上。”
残月抓紧行刑长凳的边角,板子下的灼痛逐渐麻木。
林嫣若靠近残月耳边,轻飘飘的声音好似能被夜风吹散,“我同皇上说,这两年守身如璧就是为了等他,我的离落哥……”突然,她一把揪住残月湿漉漉的长发,“你算什么东西!才与皇上认识几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教我习文作画时你还在青楼学艺准备伺候你的恩客。”
头皮扯痛,残月轻蹙下眉头随后又散开。心里只想着师傅曾经的教诲:身为影卫只需记住“服从”,要做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追权逐利,不贪慕虚荣……无欲无求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