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章〗帝王家宴⑵
于是她开始述说,震惊朝野的巫蛊案并非全无预兆,在那之前皇后便已有所觉悟,然而身为后宫之主即便预料到了什么却也无力改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先一步驱逐腊梅,实现某种意义上的保护。
皇后获罪时凡近身侍者均难逃一死或是被驱逐的命运,虽也有人想到昔日风光无比的宫中押班,但在皇后有意隐瞒之下已无法找到,而且毕竟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没有人真正在意,搜寻了一阵便告偃旗息鼓,却不知腊梅始终悄然留在皇后身边,皇后薨,她便由此掩埋在冷宫巨大的阴影之中,悄没声息地活到如今。
“原本,也许是不能够长期隐藏冷宫还有生人的迹象,可那以后,落仪殿居然再也不曾入住第二名失意嫔妃,我才得以那样隐秘生存。”腊梅悲哀地笑笑,“在那里住过且薨逝的毕竟是二十多年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人们走近那宫苑,想必是先就感受到了其中冲天的怨气,这怨气,即便是陛下他也不能忽视吧,所以他便任由那里永久荒凉下去,从而永久保存那最后一点印迹。”
“可是你躲在那儿,吃、穿……那些怎么办?”
“总有法子。”腊梅道,“衣裳旧了照样穿,破了就只能扯一匹窗纱裹体,至于吃的东西,反正那里一年四季都有落叶植物和草木,因着无人照顾,反而愈加旺盛,只要想活,就不会死。”
玲珑沉默良久,道:“你今天是故意露出形迹来的,对不对?”
腊梅没有立刻回答,玲珑道:“我听到有人对我说话,不是幻觉,你还拉着我,使我见到母后牌位。”
腊梅笑着轻叹口气,低头道:“如若错过今天的机缘,只怕我真的就一辈子藏身冷宫,那么娘娘之前做的那些事,都失去意义。”
她如此坦白,玲珑面对这饱经沧桑益坚毅的女子,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亲近,感
动,信任,对那般艰难生存的敬重,或者,是无端而起的恐惧。
腊梅出现之前,她确实无人照拂,即便亲近如乳娘,或从小跟随服侍到大的杏儿,她们这些年都是胆战心惊、步步为营的服侍她,虽然不能说不经心,可从无越雷池一步,但凡她有略出常态之举止,便大祸临头般的上下齐齐戒备阻止。
“姑姑一定对我很失望吧。”她日间行为何等懦弱,全无良策的情形下仅有以昏厥为代价向两个她并不愿意求救的人求救。
腊梅俯身,揉揉她散落于枕清亮流溢的乌丝,带着宠溺道:“公主还小呢。”
手指抚过前额是瘦骨嶙峋的感觉,凉凉的,可指间饱含热情。
玲珑只觉得五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大起大落之动荡,却也从未有过如此心神坦荡之安然,有一些自从母后故去,她脑海中从未敢稍作停驻的念头,今夜,如此真实。
次日醒来,日光当窗。
玲珑不禁微笑,这几年来,草木惊心,何曾有此好眠。
腊梅为她梳洗,将她垂至腰间的青丝挽了个灵蛇髻,三转小盘,向右倾侧,其间令点缀以浅绿绢花,两缕散发垂于耳畔,行动间与与耳上一双长线珍珠明珰相映成趣。
暂不戴其他首饰,先行穿衣,玲珑见拿上来的衣裳重重叠叠里外兼备,虽非宫中诰制所穿,竟也算是小礼服了,她梳头时就有些不以为然,不禁笑着说:“姑姑,寻常家居,不必如此。”
腊梅含笑道:“适才陛下遣内侍传话,午间于祥瑞宫赐宴,为鄂国公与碧莲郡主夫妇洗尘,亦为公主昨日压惊。因公主睡着,不曾惊动。”
玲珑脸色一沉:“我不想去。”
腊梅道:“公主,这是陛下为公主压惊赐宴,怎能不去?”
“压惊是假,洗尘是真。”玲珑冷笑,“不过是叫我过去陪宴。”
腊梅小心翼翼看
着她道:“不管怎样,也是陛下想着公主了。”
生气归生气,玲珑终究不敢连父皇的意旨都抗拒,慢条斯理打理着装,神情始终郁郁。
穿好那套略显烦琐的浅绿衣裳,腊梅方给玲珑鬓间插戴,动作轻柔的插上枝金步摇,长长的珠珞几欲垂肩,这种长珠珞本身好看,行动间却不免是个极大的考验,稍大点的动作幅度都可能令珠珞晃动过度从而钩上头发,但玲珑自幼受到严格训练,举止形态,无不轻柔典则仪态万方,她戴这样的首饰,恰是彰显贵气。
一切完毕,腊梅退一步打量玲珑全身,又前后打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最后上前为她再次梳拢两鬓垂发,忽在她耳边轻声道:“公主,若不乐意见到某人,最好是让某人怕见到你才行。”
玲珑一震,抬目观看,腊梅眼中神色的坚毅叫她无端心头颤抖,知已不能逃避。
这一天早晚会来,自母后薨逝她便知道,但真正跨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重会腊梅,也许她一辈子也仅是任由心底的怨恨与黑暗肆意滋生然而永远不会付诸行动。
昨天的雪积了有半尺来深,早起雪止日出,大道上积雪纵有宫人连夜铲去,但路面生成的薄冰遇日融化为水,冰水雪泥一混路面尤其滑腻,此种路况不适合步行,殿外早已备下轿子,待玲珑准备妥当便上轿起行,杏儿跟从。
腊梅绝口不提跟前玲珑前往,不论皇后已经赦免其罪或者皇帝并不打算跟区区一个宫女纠缠,放着她那张多年前的熟脸到皇帝跟前晃悠,总是极不明智之行为。
由玉淑宫向东北方向,东六宫尽头便是祥瑞宫,地势较偏,但处于皇宫中轴,皇帝有偏好在祥瑞宫赐宴的习惯。
玲珑记忆中这并非她首次参加宫廷赐宴,然而在她十岁以后绝对是第一次――除了及笄那回不算,那回则是由皇后亲自主持于风仪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