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于端端正在湖泊边上心不在焉的喂鱼,虞嘉却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姐姐。”
她跪在地上,叩下头去不肯抬起。
八月的天说冷不冷,但地上还是有些湿气的,鹅卵石砌成的小路参差不齐,穿着鞋都还会硌到脚,她也跪得下去。
于端端扬眉,“虞嘉,这里没别人,你这套做给谁看呢?有事就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避嫌的?”
两个人都恨不得对方永远消失,确实没有装的必要,有些话还是敞开了说比较好。
虞嘉却不动,面上楚楚可怜,“我,我是来跟姐姐道歉的……姐姐不让我起来,我不敢起来。”
“既然你想跪,那就跪着吧,阿喜,咱们走。”
阿喜早就想走了,白了虞嘉一眼正打算推着轮椅离开,谁知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不能走!你不答应我,我是不会让你走的。”虞嘉大声吼道。
于端端皱眉,心生不悦:“虞嘉,你到底想做什么?”
“姐姐,算我求你,你放过我好不好,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作对,我改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姐你别把我赶出家门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虞嘉,你疯了!放手!”
虞嘉死死的抱着于端端不能动弹的双腿,凄厉的哭喊:“姐姐你行行好,妹妹真的知道错了,妹妹以后再也不敢跟姐姐争了,可是姐姐,祖母和哥哥不是姐姐一个人的,妹妹不敢求什么,只愿做牛做马报答祖母和父亲的养育之恩,姐姐你别杀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啊!不要杀我,姐姐,不要啊!”
“虞嘉,你给我松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于端端整个人都快要从轮椅上掉下来,气的大骂,阿喜在一旁撑起她的半边身子,奈何力小势微。
虞嘉这时候却突然不哭了,赤红的眸子里闪烁着狠意,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只能她们两个人听到,“姐姐,你为何要回来,你若不回来妹妹又作何要与你为敌,千错万错都是姐姐的错,姐姐你有了哥哥的疼爱,为何还要跟我抢祖母,要是没有姐姐的话,祖母和哥哥都是我的,你以为他们真的喜欢你吗,你不过是一个残了腿的废人,姐姐,你会后悔的!”
“姐姐,妹妹以后再也不敢跟姐姐抢了,若是姐姐不肯原谅我,我只有一死。”虞嘉话一说完,居然起身就往外冲去。
她回眸的那一抹得意的笑让人不解,然而,当发现虞嘉奔去的方向竟是水潭后,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大喝一声:“快拦住她!”
她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看着虞嘉毅然决然的跳下了水潭,身后响起几道吸气的声音,她猛地回过头去,看见惠宁太妃为首的一干人面色苍白的看着她。
“啊!”就在此刻,一人尖叫声起,“大小姐,你对二小姐做了什么?二小姐,谁来救救我家二小姐。”
“救人,快下去救人!”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虞嘉湿漉漉的被人抱了上来,只是将人正面翻过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于端端看了一眼心突地一沉,只见虞嘉紧紧的闭着眼,脸白的跟纸一样,唇色发青,这些都不算什么,在那右边脸上一道狰狞的血口子趴在上面,颧骨处的伤口深可见骨,殷红的血水流的满脸都是,看起来格外恐怖。
于端端手脚冰凉的坐在轮椅上,只觉得格外的冷。
虞嘉被带走了,几名太医匆匆忙忙的进了寝室,没过多久一阵凄厉的哭嚎声从里面飘出来。
虞老太君带着人匆匆赶来,走到于端端面前,那眼里装满了深深的失望,里面虞嘉的哭闹声好像催命符一般,现场的气氛压抑的叫人喘不上气来。
“说!这是怎么回事,嘉嘉好端端的怎么掉下去,当真是你要逼死她?”
于端端咬着牙,声音有些沙哑,看着面前的虞老太君,“是她自己跳的!她……”
“住口!”
身后一声大喝,打断了于端端的解释,来人大步而来,三两步走到她跟前,二话没说上来就是一个耳光。
“啪!”
这一巴掌格外的响,那一瞬,她只觉从头凉到了脚,完了,一切都完了。
有什么从脑袋里炸开,头颅内嗡嗡作响,有一瞬间的失聪,那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看到虞国公瞪着赤红的眸子好似要吃了她一般。
虞国公打了一耳光不解恨,还想在动手,却被边上跪着的阿喜一把抱住了胳膊,哭喊着:“别打我家小姐,您打死奴婢吧,别打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身子不好,您别打她……”
“刁奴,下贱的东西,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骂完,虞国公一脚将阿喜踹了出去,阿喜当场嘴角溢出鲜红的血迹来,挣扎着身子爬到虞国公跟前,双手死死的抱住虞国公的一条腿,声音奄奄一息:“别打我家小姐,求你……”
虞国公气急,怒喝道:“来人,将这大胆的贱婢拖下去杖毙!”
突然,一只手拦住了来人的去路,虞国公脸色一沉厌恶的目光放在那只手的主人身上。
于端端背脊挺的笔直,缓缓的抬起头,脸上印着五个清晰的手指印,方才那一巴掌当真是将她大傻了半响没缓过神来,这会儿瞧见贴身丫鬟被打了个半死,黝黑的眸底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她面上不带一丝感情,冷冷的瞪着面前的虞国公:“阿喜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谁敢碰她。”
虞国公冷笑,“你不要以为有皇后娘娘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残害手足,心肠如此歹毒就是连畜生都不如,你如今自身都难保还想护着别人,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护着她,来人啊,将这贱婢拖下去处死!”
于端端当即变脸,怒喝一声!
“你敢!”
她这一声太过狠历,那充血的眸子好似淬了毒一般望之生畏,那几个下人愣是没一个人敢上来押人,虞国公的脸色登时不好了起来。
于端端阴沉着脸,满身戾气,阴冷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瞪着面前的一干人等,“今日我便把话放在这里,你们谁敢损她一分,我便伤谁一命,你们若谁敢要她死,我便来日屠你满门!”
“你,你放肆!口出狂言,你大逆不道!反了你了!”虞国公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轮椅上的人叫骂。
轮椅上的小姑娘阴沉着脸,死死的抿着唇,那眼神要多渗人有多渗人,好似全然不将气急败坏的虞国公放在眼里,继续道: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给了你们脸,若你们不要,那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虞国公一噎,气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边上看着的虞老太君凝重的脸色越发阴沉,看了这个孙女半响才沉声道:
“来人,将小姐和这婢子都关押起来,等回府在做处置!”
于端端听了这话却看都没在去看一眼虞家人,而是心疼的看着脸色煞白的阿喜,往日那般活力四射的小姑娘此刻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默默流泪,她的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小姐,你的脸疼不疼……”
阿喜气若游丝的爬起来,泪眼模糊的看着轮椅上的人,心疼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世子爷不在府中才几日她家小姐就受这般的委屈,早知如此,她家小姐何必回来,好好的呆在侯府自是有人百般宠爱,侯爷若是知晓小姐被人打了不定多心疼,阿喜越想越替主子难受。
于端端轻轻的摇摇头,低低的笑了起来,任凭蜂拥而至的侍卫,将她和阿喜关了起来。
“滚!滚出去,从此以后你不是这家里的人,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种!”
“你除了败坏家门,你还会做什么,你活着还不如死了,简直丢尽家族的脸面!”
“你若是有你妹妹的一分好,这家里也不会容不下你!”
“你哥是你害死的,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该去死,你才是该死的那个!一开始你就不该出生,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要寻死,你说,当真不是你要逼死她……”
“残害手足,心肠如此歹毒,你就是连畜生都不如……”
“……你真叫祖母失望,你……竟这般容不下她,是我错了,当初就不该……”
天黑了下去,又亮了起来,一整夜就这么干坐着,一口水都不肯喝,她不肯上床上去睡,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响起上辈子那些亲人狰狞诅咒的嘴脸,她也不困,就睁着眼,抱着膝盖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直到凌晨噼里啪啦的敲打声才小了些,隔着窗子望去天际依旧阴沉沉的一片,阴霾灰暗的暗云好似要压下来。
阿喜一声不吭的陪着她,见主子不吃不喝的干坐着心疼的在一边偷偷抹眼泪,到早上湿冷的屋子里亮堂了些,一照镜子才知道两只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小姐,您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万一憋出心病来世子回来要心疼死了……”阿喜哭着问她。
于端端嘴角僵硬的扯出一抹苦笑,她也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摸摸心口,疼吗,不觉得,或许太过麻木便不痛了。
于端端抬起头来看看窗户,眯起眼,“阿喜,天亮了。”
“是,小姐!”阿喜声音沙哑。
“这一夜真的好漫长,阿喜你说是不是……”这一夜她想的够多了,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在去犹豫。
“嗯。”阿喜闷闷的点点头。
“阿喜,你想回舅舅家吗?”指尖轻轻的在地上画着圈圈,她轻声问身边的人。
“想。”阿喜点点头,眼圈又红了。
“阿喜,你说咱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小姐您的意思是?”小姑娘小嘴微张呆呆的望着她,水汪汪的核桃眼里流露出一抹喜色。
“我也想舅舅了。”于端端露出一抹浅笑。
太阳冉冉升起,黎明的最后一抹曙光殆尽,一抹黑影身轻如燕怀揣着两封信翻墙而过,奔着皇城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