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像是猜透了善义心中的疑惑, 说道:“我父亲,对我下了咒术,他想让我忘了阿若, 可是一个月前, 我记起了全部, 我记起了阿若, 还有墨宜。”
“墨宜?”
这是善意第一次听见的名字, 阿若和易的孩子,易给她取了名字,叫做墨宜, 象征着他与阿若之间的感情,是谁都不能够移开的。
易又对善义说:“走吧, 快走吧, 让墨宜留下来, 也许她不能像个公主一样荣华富贵,但是留在洛璃宫, 她至少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
善义不解易的意思,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易转过头,十分不舍地看了一眼屋内正酣睡安眠的小墨宜,说道:“我与父亲做了一个约定,我若不自己寻死, 他便不会取墨宜性命, 但是这要保证所有人都不知道墨宜生母是谁的情况下。倘若你带走了墨宜, 照我父亲多疑的性格, 他不会放过你, 也不会放过墨宜。”
善义道:“你与海王做了这种约定?可如今你死在我的剑下,你如何保证墨宜的安全!”
易道:“我死在你的剑下, 而不是自己的剑下,我并没有违约,父亲则必须守约,这是约定,过了血誓的约定。”
血誓是海王一族最高的誓言,约定双方将自己的血滴入誓言之中,任何一方只要食言,则会被誓言吞噬殒命。
当时易生无可恋,一心寻死,以墨宜的性命作要挟,这是海王唯一能够想到的让易活下来的方法,而为了让海王能够遵守自己的诺言,易提出,要与海王立下血誓。
听了这来龙去脉之后,善义捏着剑柄的指骨微微发白,她低着头沉默许久,才抬头向易问道:“我姐姐……死的时候,可痛苦?”
“她……去得很快,只是我,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阿若死了。
易死了。
墨宜留在了洛璃宫。
渡葵一族,由盛而衰,自始至终,都不为世人所知晓。
世人更不会知晓,海王一族,对于渡葵一族,所做下的滔天罪恶。
而那刻进了骨血之中的恨意,那轮回几世都不会消灭的印记,是支撑着善义苦苦走过这么长艰难岁月的精神支柱,她要为整个渡葵一族讨回公道,她要将海王一族的罪孽昭然世上,她要将罪魁祸首钉在耻辱柱上,去承受他应该面对的讨伐与唾弃!
故事讲完了,善义走到默斐跟前,毫无预兆地便在他跟前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之后,善义才开口说道:
“战神大人,可否答我一个问题?”
默斐看了善义一眼,道:“你说。”
善义道:“这世上,可当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默斐道:“是。”
善义又道:“那战神大人可认为,海王一族的所作所为,是大恶?”
默斐点了点头:“是。”
善义道:“可是这么多年了,我渡葵一族,阖族全灭,海王一族,依旧能够位于四神之一,享尊贵荣华,受万里朝拜,缘何不报?”
默斐看着善义,道:“你想要什么?”
听了默斐的话之后,善义竟是笑了笑,道:“我想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一直被苏幕抱在怀里的二丫头,突然在这时插了一句话,还十分地响亮,只听见她说:“可是你也杀了人,你也做了恶,你也当受到恶报。”
二丫头的这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而听了这话的善义,其反应却只是苦笑:“是,我做的恶事,也当受到恶报,我不否认,也不逃避,只要海王一族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只要能够为我族人讨回公道,我愿魂飞魄散,尸骨不存,以慰亡故之人。”
善义双手合握,举过头顶,在默斐面前站了起来,又双膝跪地,以额头磕地。
这是渡葵一族最隆重的礼仪。
这是善义这么多年苦苦挣扎之后,所能够作出的最后的决定。
以她一人之力,她根本没有办法为自己的族人,为阿若报仇。
而恰巧与母神、与海王也有仇的山祖、默斐,则成为了她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若是他们能够替自己替族人讨回公道,她就算死无全尸、魂飞魄散,又有何不可?
善义将头伏在地上,郑重说道:“战神大人可愿应下这个请求?”
默斐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善义,与之前在程辛岷的家里所遇见时候的模样,判若两人。
默斐道:“妖绝草之毒,可是你下的?”
善义点头道:“是我。”
默斐问:“妖绝草从何而来?”
善义道:“我……”
默斐见善义状似犹豫,又道:“从何而来。”
善义看了看默斐,从他脸上全然看不出任何的纰漏,心中再三犹豫之后,说道:“我从母神云梦殿偷来的。”
“你说谎。”
默斐看着善义,说道:“云梦殿是何处,妖绝草是何物,却能叫你轻而易举偷得?你若有此本事,又何须求我为你渡葵一族讨公道?”
“我……”
默斐道:“我最后问你一次,妖绝草从何而来?”
善义却是紧咬着嘴唇,十分不愿意将真相说出来的模样。
默斐沉声说道:“你不愿意说,我我来猜一猜可好?妖绝草,是你身旁这怪物给你的,我猜得可对?”
“你怎知!”
善义十分惊讶,而默斐接下来说的话,却令她后背无端起了一阵冷汗。
只听默斐说道:“而这妖绝草,还不是近段时间所摘下来的,离根至少已有上千年,毒性才会沉淀下来,由冲人变得温吞,你也才能够将妖绝草之毒下在程辛岷身上,通过他将毒给带回清风岭。”
善义:“我……”
默斐:“那怪物究竟是谁?”
“同他无关,这妖绝草就是我从云梦殿偷来的!”
事到如今,善义依旧选择替那怪物隐瞒身份,令默斐心中愈加怀疑那怪物的真实来历。他口中所说的王景意,和山祖必定有诸多牵连,从山祖莫名爆发的头痛之症便可见,可是究竟是什么牵连,于山祖而言是否危险,一朝不能得到准确的答复,默斐心中便一朝不能心安。
原本被善义护在身后的那怪物,眼见善义被默斐的话逼得避无可避,心中顿时便不忿,虽全身伤重乏力,依旧靠着一口气,用手臂撑在地上,支起自己的上半生,用力一吼:
“善义不必求这个龟孙子!这些人,全都是道貌岸然的畜生!”
“你住口!”
回答那怪物的,却是善义绝望地一声大吼,怪物得了善义这么一个回应,显然有些猝不及防,瞪着眼睛紧紧盯着善义,说道:“善义,咱别求他,咱自己也能够报仇的。”
“报不了的!”
方才对着怪物的那一声大吼,仿佛已经用尽了善义全部的气力,她双手抱头,十分痛苦地蜷缩在一起,喃喃道:
“这么多年了,我非但报不了仇,更是连累你弄成了这幅鬼样子,长此以往,就算是到死,我都别想要报仇了。我死了不要紧,我不能够让我的族人,让我的姐姐,全都死不瞑目啊!”
怪物看着善义的这幅模样,想要上前安慰他,可是因受伤过重,还没走半步,便又倒在了地上,怪物十分痛苦地拍着地面,地上的碎石砂砾嵌进了他的手掌,他也浑然未觉,末了,像是做了一个很郑重的决定一般,怪物抬起头,看向默斐,道:
“你不是想要知道王景意的事情吗,我告诉你就是。”
“不能说!”
痛苦的善义,摇着头示意怪物不能说。
可是这幅模样,除了让怪物更加坚定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出来,根本起不了其他的作用,至多,也只是让双方更加难受。
眼前全然一副生离死别的场景,默斐道:“你说。”
怪物道:“在我说之前,你需得答应我几件事情,否则大不了一死,我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面,我不好过,也不让你好过!”
默斐看了怪物一眼,道:“你要我饶你一命?”
怪物听了,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饶我一命?你简直狂妄,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厚颜无耻去求人饶命!更不会求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来饶命!”
默斐道:“你要什么?”
怪物道:“第一,你得答应善义,为她族人报仇。第二,你得答应我,不得伤害善义。第三,你得杀了母神。”
默斐听了怪物的这三个条件,微皱眉头:“第一条,若海王果真作恶多端,我自会动手,第二条,我能够答应你,善义之性命,不会丧于我手,而第三条,不需你说,我也正有此意。”
海王自方才开始便一直都是强撑着一口气,得了默斐的答案之后,全身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整个人却是毫无预兆地又倒在了地上。
“无章!”
善义喊那怪物为无章,将它抱在自己怀里,心中有伤心千万,却不得不强忍住泪水不许自己流下来,她看着无章,止不住地摇头:
“不要说,无章,不可以说。”
“善义。”
无章唯有在看着善义的时候,眼中的神情是温柔的,满身的戾气也变得柔软了下来,可是这样的美好,终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眨眼之后,无章,依旧是那个满身戾气,杀人无数,作恶多端的怪物,无论这恶事的初衷,是否出自于他自己的本意。
无章说:“山祖不是山祖,他真实的身份,是凡人王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