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章带着那灵物进入厅堂,果然王强所说不假,那厮逃跑之时必然慌不择路,连密室的暗门都未及掩藏,横挪一旁的橱柜也没有复位。
慕章壮了胆子,走到近前。他先低下身来,检查了密室门锁上的奇怪文字图案,然后攥紧手中的灯笼,向密室中探照了一番,便走了进去。
那密室入口处有十来级的台阶,顺密道向下延伸,走过这个台阶便看到了整个密室内的全貌。
果然空间十分的低矮局促,整个密室四壁俱不透风,呈长方形狭长压抑。若是在当中放上一口棺材,真与墓室无异。
不过这密室正中的位置,并没有棺材,而是一只青花大瓷缸,放置在镂花木纹高台之上。这些描述都与王强所说一一符合。
慕章爬上高台,举了灯笼向那缸内望去,里面瓷壁清滑,被王强扔下的空盒子半开着的趟在缸底,上面有半幅已被撕坏的封条,那封条之上,也有如门口铜锁上一样的古怪文字图案。除此以外,缸里啥都没有,也没有水,也没有什么蠕动着的浆液。
他又爬下来,掌着灯笼,环看四周,并没有一丝鬼影,见左侧墙壁之上有小小一盏油灯,过去挑开遮盖看看,里面尚有残油。于是从灯笼提干处抽出火折子,将火折子吹燃,点上油灯。又将灯笼放置在一边。
豆点微光窜动,这密室之中空空荡荡的,除了那缸,再没有别的东西了。慕章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一握手中的锦盒,又觉有惊恐之气传出,好象是不停地在引诱他去打开似的。
慕章想,我此刻何不打开看看,这里面包裹着的,到底是不是梦中所见的重瞳,我还不知道呢。
慕章就灯下席地而坐,将锦盒放在面前,打开盒盖,拿出小布包。
就在他手指接触到布包的瞬间,突然感到指尖一阵颤抖,心中不禁一荡,脚跟微微发麻。
他稳住心神,抖开一层层互相粘连的碎布片,每揭开一层,颤抖就重过一遍身体,心中也更是觉得一荡一荡的虚空。
“好强的业力!”慕章暗暗赞叹,如今他虽独自一人身处幽闭密室,但是却并没有半点恐惧,反而他所感触到的恐惧和战栗,都是自这布包内的异物发出的。不过他体质特殊,所以稍有接触便有传感,就如自己身受的一般。
最后几层碎布眼见得越来越粘连湿透,被那异物分泌的汁液完全浸染,接触到汁液浸染处则微微有些刺手,慕章心头虽不恐惧但却感到异样的恶心。
最后一层包裹是层薄薄的纱布,虽未揭开,但是大致已经能够看清那异物的样貌,果然就是梦中所见的重瞳,慕章心头一紧,终于要看清这物的庐山真面目了。
即将揭开最后一层薄纱,手指的颤抖已经到了无法自控的程度了,于这最后一刻到来之际,慕章觉得那物传来无法名状的恐惧,他缩回手,这恐惧随即消失。深吸一口气,凝住心神,慕章咬咬牙,总不能在这样时候前功尽弃吧。
内心发个狠愿,突然伸手,以最快的速度,将粘连在异物之上的薄纱迅速扯开。一股酸楚辛辣之感顺着手指瞬间袭卷全身。眼睛受不了这辛辣的刺激,瞳孔迅速放大,眼前的一切瞬间放亮,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刺眼钻心的疼痛自双眼袭卷整个面部。
慕章紧闭双目,眼泪不能克制地就自己流下来了。
这白光逐渐散淡去,慕章想睁开眼,可是竟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想移动手脚,此时手脚也如同失去了控制一般,完全动弹不得。慕章企图让头摇动一下,从这禁锢中挣脱出来,头也摇不了,挣扎无效。
眼前开始浮现出画面……
他并非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状态,心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只得在头脑非常清醒的情况下,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已经入梦,这梦是由外力控制被动而进入的,他若不把梦的整个过程做完,是断然离不开这梦境了。
慕章放弃抵抗,开始把关注度集中到梦境中的画面上。此时,他的胸中变得空荡荡的,一股自内而发的寒冷控制了身体,整个人如同真空了一般,逐渐代入到梦中角色的视角,不再能记得自己的本位之身。
所有的画面都不完整。
第一个场景,他看到的是一个古镇法祭的现场,远处有山,近处有怪异的建筑。
一群呼天抢地装束奇异的村民跪伏在他的面前,正处在迷狂的状态之中,咿咿呀呀各色情状都有,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大笑不止,有的撕扯衣物,有的拍打大地,有的癫狂舞蹈,有的全身乱摇……
各人口中都在念诵着什么,那些都是他一句也听不懂的奇怪语言,但貌似心中却十分明白,并且能够与那些迷狂中的人们交流。他自己的口中也在念诵奇怪的咒语,眼睛此刻能感觉到是紧闭的,整个脸上应该还被面具覆盖,可是竟然眼前的一切他依然能够看到,而且画面十分的清晰。
他意识到自己正是莫邪鬼师。
有一团火在他的身后燃烧,那火是蓝色的,内焰碧蓝,外焰黄绿,他并没有回头,背后的场景居然也清晰可见。那火不是普通的火,因为完全不热,甚至寒冷,烈焰翻滚,却传来逼胸透骨的冰寒。
瞬间,场景变换了。
这是在一间内室,他看到少年时的断不清在哇哇乱哭,看到他的父亲断得清愁容满面,有一人背对着他,正在和断得清交谈,还有许多家人在旁穿梭忙碌……
虽然段慕章从没见过断得清,但是在这个幻境中,他根本就是认得他的。他自己则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一动不能动,可是身边的一切都看的如此清晰,身边的所有人他都认得。
此时的他,下意识里,已经代入了断不清母亲的视角。那背对着他身材颀长,穿着古怪的人,正是莫邪鬼师。
而在场所有人之中,他并未看到审不明的身影。
那鬼师突然回头向他望了一眼,他倏然觉得全身一阵紧抽,头脑开始麻痹。
场景又变换了。
这次是在一间黑暗的小屋之中,身边没有一个人,屋内只有简单的家具。他正在上蹿下跳,到处撕咬,他感到内心无比烦躁,孤独惊恐,说不出话来,他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只能不断的以嚎叫取代。
他感到脸上火烫,用手去扯,是一幅木制的面具,扯不下来,这使他更加的烦躁。眼睛生疼,有水从眼眶中流淌出来,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血水。
他意识到自己就是断不清,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断不清,为什么单独被关在这样一个无半点灯火的小黑屋里。
他痛苦地嘶喊嚎叫,面具后发出如狼如猿般的声音,却全然不似人类……
生疼生疼的感觉还没过去,一道白光把眼睛给闪住了。
一瞬间,场景再次变换。
这次他回到了这间密室之中了,他内心有一种绝望的感觉,他还不是他自己。他依然席地而坐,面前还是这样一堆碎布,一只小盒。
那盒子不是段慕章撤空的印盒,而变成了缸底那只没有任何花饰的木盒,一张画着奇怪符号的封帖就在旁边。
他就这样绝望的坐着,他内心的认同感再次为自己明确了身份,此刻的他已经被代入了断不清的父亲——五龙县老县令断得清的视角。
他的心情从绝望逐渐转为平和,举起双手,用一手撑开眼皮,另一手残酷地伸入自己的眼眶,心头一狠,活生生地抠进去,一阵崔心裂肺的疼痛,从眼球的末梢传来……
剧烈的疼痛使得头部挣动了一下,慕章猛的醒过来了。稍稍混沌过后,他记得了自己的本位之身,我是段慕章,这个身份才是真实的。
梦境中的画面,历历就在眼前。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幻像?难道是重瞳在讲述它一路离开云南直到被封存密室的历程吗?
慕章逐渐觉得自己清醒过来,梦境中那一幅幅的画面被串联起来,重瞳的这些经历,他好像都已经亲身体验过了一遍似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入梦前,正动手揭开包裹重瞳的最后一层薄纱。赶紧低头去看,奇怪,锦盒、碎布、薄纱,一层一层都在眼前,而那包裹中的异物,却不见了。
慕章一骨碌站起来,灯笼还在身边,赶紧拿过来往各个角落里探照,什么都没有啊,难道那物跑了?再爬上高台,向那缸里看去,也没有。
他一脑门的疑惑,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此了。咬一口苹果,看到半条虫子,可别是……
慕章听到密室门外传来响动,赶紧吹熄了油灯,掌着灯笼出来。他也不很清楚刚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异样。
到了堂屋,原来是丁乙在门外守了好久不见他出来,正打算进来看看,推动门板,所以发出声响。
慕章赶紧迎上去,他不想让丁乙发现密室。对丁乙说了句,“行了,都处理完了,回去吧。”便直接向外走去了。
丁乙却在原地没有挪步,神情有点异样,注视着慕章的背影。
慕章走了几步,见丁乙没有跟上来。又停下了,折转身望着丁乙,发现丁乙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
慕章将灯笼举高,问道“我有什么问题吗?”
丁乙双目紧紧瞪着他,喃喃说道,“不同了。”
“什么?”慕章将自己环顾一周,“没有什么不同啊。”
丁乙木讷地应了声,“哦,走吧。”便不再多说什么。
抬步追上小主人,二人一同离开了这座荒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