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某日的周五,草儿告诉我,她堂妹李杏儿要来。已经上火车了,明天早上就到。我说:“来玩吗?”草儿说:“不,来找工作。与我同读一所大学一个专业,只小我一届。”
“这么巧?”
“我也只比她大一岁零两个月。当初叔叔看我进了北京,也主张杏儿到北京。要我走到哪儿,就把杏儿带到哪儿,这样他就放心些。”草儿说。
“你叔叔把压力转给你了。”我说。
这压力,来得有些突然,一是台里人多粥少,行政又比较臃肿,养了一大帮与电视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人,多数岗位完全可以不要。比如,人事管理办公室、资料存储室、信息收集办公室、传达室、保密室等部门都各放了十来人,一线记者需要是需要,但总体超编,所以每年进人,大都是上面压下来的,或者是台里领导的子女、直系亲属的子女。 二是听说要改制,台里进人的事,从我进来后就压着没动。这草儿堂妹要来,往哪里安插,是个难题呀。草儿告诉我,当初杏儿也上北广(现中国传媒大学),读播音主持专业,全是受草儿的误导。现在体会到,在传媒这条线混饭吃,太辛苦了,这碗饭不好吃啊。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草儿到东站接她堂妹杏儿。我们是踩着点去的,在火车出站口等了不到半小时,隔老远就看见杏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拖着一只蓝色拖箱往出口来。人流如海,像蜗牛爬行。杏儿不停地招手,草儿也连喊了几声“杏儿。”好不容易杏儿出来了,姐妹俩拥抱时,我发现一般高,只是草儿成熟一点。杏儿着一身蓝色条纹的短袖短裤,姐妹俩见面,卿卿我我的,把我凉在一边。亲热了一会儿,我提醒草儿,该坐车走了。草儿这才向杏儿介绍我:“杏儿,这就是我经常告诉你的大哥,以后啊,全靠大哥关照你了。”杏儿一双杏眼儿友好地看我一眼,微微一笑,礼节性地叫了一声:“大哥好。”我朝她点点头,一抬手向公交车站方向一指:“坐车走吧。”
草儿说:“跟着大哥走吧。”
我接过杏儿的拖箱,在前面带路,草儿和杏儿在后头跟着。我听见杏儿问草儿:“你男友?这么老了?”
草儿说:“比男友亲。”
杏儿有些不解,又问:“正热恋中?”草儿说:“我的义兄,手足之情。这个你不懂,以后会懂的。”
我假装没听见,照样在前面若无其事地走着。快到公交站时,草儿的电话响了,是三妹打来的,问我们在东站的什么地方。草儿说:“快到公交车站了。”三妹告诉她掉头往回走,她和大鹏在我们后面。我们往回走,没走几步,看见大鹏的车了。这辆车不是原来的采访车了,是三妹刚买的红旗轿车,外壳光滑如镜,颜色锃亮,造型优美,大鹏称它“黑美人。”大鹏摇下车窗,叫我们上车。上车后,我问三妹:“你们怎么知道杏儿今天要来,草儿告诉你们的?”大鹏说:“草儿讲了好几天了,早上搂着芹姐姐一缠绵,睡过头了。”我说大鹏:“一不小心,把隐私抖出来了吧。”三妹说:“在你们面前,哪有什么隐私呀。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小鹏做出来。”说完,我们哈哈大笑。我说:“这个工作,也不是急出来的,是干出来的。”草儿说:“所有工作,都是干出来的,只说不做,哪来成果啊。”大鹏说:“我就是实干家!屋内屋外,我都辛勤劳动着呢。”
三妹说:“这倒是,大鹏一回家,不是做这就是做那,一刻也没闲着。家务事,都不让我做。”
我说:“我这兄弟没看走眼,好男人啊!”
草儿说:“还是四姐运气好。”
我们说话时,也不顾忌杏儿刚来,随随便便的。我说:“杏儿刚到,我们说话,粗糙得很,不顺耳就别听。”杏儿说:“听你们说话,像一家人一样,口无遮拦。”草儿说:“本来就是一家人嘛,说话还有什么顾忌的?”说着说着,到了农林下路。三妹说:“找个早茶店,喝早茶为杏儿接风。”
到了体育东路。大鹏说:“就到广州酒家,离这儿不远。”我说:“杏儿算是有口福了,这广州酒家,是羊城出了名的百年老字号。如今的广州酒家,连锁店遍地开花,广州人的精明和能干,广府文化的魅力,从广州酒家的发展史中,完全可以体现出来。”
草儿说:“杏儿,你听大哥说话,是不是有一种老先生的感觉。”
三妹说:“何止是老先生,自从认识大哥之后,我的生财之道几乎都是大哥指点的,他的学问是全方面的。”
我说:“我就是喜爱读书,也是现炒现卖。不过,读书是习惯,晚上睡觉前,不读书就睡不着。”
大鹏说:“我现在看书看不进去,一拿书就头晕。”草儿哈哈一笑,讥笑她三哥:“有四姐这本书,你啥书还看得进去啊。”
我说:“唉,草儿这话,听起来有点儿糙,但还是有道理的。三妹要珍惜,大鹏是初婚,在度蜜月期。”
三妹说:“大鹏就是太粘人。有时候像小孩子缠着妈妈一样。”
我们都笑了,大鹏也笑了。我说:“姐姐找弟弟,少不了有被弟弟粘着的麻烦的。”
体育东路的广州酒家,不是很大,但很有特点。在外面看,这建筑有点儿四不像,既不像“中古”建筑,也不像欧式建筑,既不赶时髦又没有复古的味道。走进大厅,天花板最顶端挂一个水晶灯,四周的墙壁挂满小灯笼。五个人一围的座位是较大的地方了,我们去迟了,靠窗的地界儿全让人占了,在大厅徘徊了一会儿,有个小姑娘过来打招呼,三妹问,“楼上还有没有地方?”小姑娘答道:“楼上有雅间,就是茶水费贵一点儿。”三妹说:“要一间,最好是靠窗的。”“那就到西关吧。”姑娘边说边引路,来到了西关厅。广州的早茶,是闲适文化在千年羊城的注解。在我国其它地方叫吃早餐,唯独在广州叫喝早茶。其实,早茶的意义不在喝茶,而是在对味蕾的诱惑上。早茶是自泡自饮,各种茶叶都在座位上,要喝什么茶,只管自己拿就是了。我们五个人,除杏儿外,四个人的生活习性已经同化了,不存在适应不适应,只要一个先开口,意见却是出奇的一致。三妹问我喝什么茶,我说:“今儿个客人是杏儿,杏儿说了算。”杏儿迟疑了一会儿,对草儿说:“刚来广州,不知道怎么入乡随俗。还是草儿姐姐拿主意吧。”
草儿说:“那就茉莉花茶吧。有淡淡的香味,香味里头又还有那么一丁点儿苦涩的味儿。”
三妹说:“那我们就开一大包茉莉花茶。吃什么呢?”
我说:“每个人自己点自己的,吃多少点多少,别浪费了。”
大鹏说:“今天当是自己给自己放假,先吃好喝好,再给杏儿找住的地方,用一天时间安顿杏儿,应该还是很放松的。”
我们唠着嗑儿,说着话儿,只见服务小姐推着一车又一车热气腾腾的点心从我们包间门口走过,香味儿扑鼻而来。
那时候还没有到电脑点餐的先进程度,要吃什么,在菜单上打钩。于是,我们每个人勾了一些自己想吃的东西,交给服务小姐了。不一会儿,一辆接一辆送餐车出出进进,每个人面前摆满了豉汁凤爪、豉汁排骨、金钱肚、糯米鸡、陈皮牛肉丸、葱姜牛百叶、南乳蒸猪手、黑椒牛仔骨、虾饺、干蒸烧麦、奶黄包、流沙包……满满一桌,全是好吃的,我对杏儿说:“此茶不是天天有,只有贵客方受之。今天是沾杏儿的光,我们以茶代酒,欢迎杏儿加入我们的团队。”
草儿说:“这么说,大哥都同意杏儿加入我们团队了?”
我说:“这只是我个人意见,主意要大家拿。如果要老二安排,他肯定为难。我们带着杏儿,多一个人总多一个人的力量,每个月按人头给杏儿分点生活费吧。”
大鹏说:“我是没意见,就是需不需要跟台里打招呼?”
我说:“先不忙,终归是要讲的,杏儿先适应一段时间后,再把老二请到三妹那里,三妹跟他讲,局外人比我们讲好多了。”
草儿说:“没想到大哥早就有主意了,那我还有什么意见啊?”
我说:“大家要有心里准备,一旦台里领导意见不一致,我们还是要给杏儿再找出路的。”
三妹说:“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说:“反正是闲聊,有啥不当讲的?”
三妹说:“你们的业务性质,我现在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其实,只要能买断播出时段,出来自己干,一样能赚钱。”
三妹这一点拨,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我说:“三妹的预言,迟早要变为现实的,现阶段还没有放开,不是领导没有想到,而是政策还没有到这一步。”
一个早茶,从八点喝到十一点,足足三个小时。几个人就在那里泡着聊着,我提议到草儿那栋公寓去看看,打听打听还有没空出的房间。于是结束了早茶,剩下没吃完的,草儿打包了,说是和杏儿两人中餐和晚餐都有了。
大鹏开车带我们来到棠东。
到了棠东问了公寓的管理员,管理员说:“有是有,楼层低,光线不好。如果不怕热,楼顶有一个套间,每月300元就可以了。”我们到顶楼一看,房间很宽敞,阳光一直照到屋内的墙壁上,里头热烘烘的。装空调吧,杏儿刚来,恐怕连电费都付不起。我问杏儿:“这里行吗?像蒸笼,受得了吗?”杏儿说:“买个电扇,凑合凑合。”草儿和杏儿就下楼办理住宿手续去了,我们三人帮忙扫地、拖地。卫生搞好之后,特意在晒台上和屋内撒了不少凉水降温。
刚忙完,草儿带着杏儿上楼了。杏儿抱着刚买的落地电扇,往地上一放,插上电源,一股热浪卷来,杏儿却满意地笑了。说:“有你们帮忙,真好!这就是我暂时歇脚的家了。”一种满足感、幸福感洋溢在稚嫩的脸上。这正是——
忍受痛苦是向往未来的基石,
不管你是多么娇贵的公主,
磨砺的机器不会因人而异,
会同等的挫伤你的锐气。
面对它,咬紧牙关,
一切终将过去,
只有经得起狂风暴雨的洗涤,
那必然成一块全新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