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II 帝都浪漫冒险谭 一 步步惊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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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安君瑞的合作商谈颇为顺利,这人虽然擅长玩弄权谋,又是明摆着利用我,可是其见识渊博,谈吐有度,和蔼中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度,兼之对天下局势的分析井井有条,竟然让人自然而然心生敬服。若不是我自己灵魂就是一个见识过人的现代人,只怕早就被他折服,甘心为之所用。原来觉得金月郎已是智计百出,才谋过人,现在看来,跟老奸巨猾的珩水郡王比,似乎还差了一截,毕竟输在年轻。
真正有效的用人之道,首先在于不拘手段让人甘心为之所用,其次才有效率效益可言。这一点跟孙子兵法及现代管理方法倒是不谋而合。而安君瑞显然深谙此御人之道。若不是我头脑清醒,始终从容应对,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只怕这一场长谈下来,我就真要沦为他争权夺利的工具之一。
商谈了三个时辰,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也算棋逢对手了,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除了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了大致的评估后,更是确定了七日后我由安君瑞正式接入府中,以耀昙君尊号带上朝堂,跟其他世族公子行见面礼,最后趁外国使者觐见时候正式直面摄政王苏宙离,获得官方贵族身份承认。
按照安君瑞的说法,京都六大世族,除了金,谢两家可算是己方联盟外,司马跟桓家始终是死敌。司马丹通平庸之辈不足为虑,其兄长司马丹越却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不可小觑。桓家一向跟司马家交好,同进共退。此外还有一个白家,因为年轻的世子白雪歌刚刚上台不稳,白家内部正在争权夺利,无法顾及外部争斗,暂时势弱,可以考虑放弃。
他说需要我善加利用耀昙君的权力,帮助他先将世族公子们合纵制衡,然后才可能一个个集中击破,苏家失去盟友,自然势单力孤。作为回报,我也可以向他提任何可行的要求。
既然如此,我想了想,口气轻松的道,“我也不缺金银珠宝,只是书房内却缺一副美人图,不知这京中可有画室卖得好画,要是能看到跟贵小姐气度相似一二的仕女图像,就算凤铭眼福了……”
老狐狸听我没有其他任何要求,独独要他的女儿画像,脸色变了变,突然笑道,“既然凤铭公子与我即将共进退,其他有价之物,送你我自然不会吝惜。可是,区区小女一副画,却是我爱如掌珠之物,送你绝对不可,不过既然你喜欢,借你几日观赏临摹倒是不妨,只是凤铭你却身带何物抵押?”他故作漫不经心的戏谑问道,眼光却似有若无扫过我的魄离。
妈的,这老家伙真会挑东西。知道魄离剑对我意义非凡,内更藏有前朝宝藏秘密,竟然以次相胁。不过魄离剑的秘密,真是其他人能参透的吗?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故作不舍,沉吟不语。
“看来凤铭公子还是信不过本王啊,也罢,本王对天发誓,只将魄离借留府上照看几日,只要小女画像送回,一定原物即刻送还,不然珩水一族天谴之。”
我点头应允,将魄离连鞘解下,放在书桌上。
他面上大喜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亲手将那副画解下,最后看了一眼,细细卷起来递给我。
从两旁已掌上夜灯的幽暗走廊走出来,远远就看见昊希挺拔的身影在路口守候着我,我加快脚步,无比安心。
他一个箭步上前扶着我,上下打量一番,急切而低声的问道,“安君瑞没有为难你吧?……你的魄离呢?”他惊得后退一步。
我早料到他必有此问,低声道,“回去再详细告诉你。”
“是。”他的反荧快,知道在别人地盘上不容我们详谈,当即领我出去。
就在他转身那一瞬间,数道剑气从我们四面八方袭来。
终于还是遇上了埋伏,魄离已抵押给安君瑞,我避无可避,当即一声长笑,提气于胸,拔地而起,人也冲破走廊屋顶,在深蓝色的月夜背景下展开华丽卓绝的轻功,舞出玄妙绝美的身影;袍袖翻飞处,无数枚袖箭飞刀纷纷落地,死亡在我面前如此脆弱,只因我是凌驾于九天的煌罗飞凤,黑暗鬼蜮的伎俩在我面前不堪一击。远锤个王府掌灯的侍女原本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得原地不动,突然看到我傲然翔于月夜的这一幕,惊赞得几乎要屈膝跪倒。
片刻,昊希也早已拔剑出鞘,跟周围的刺客缠斗起来。安府周围的侍卫也动起来,被匆匆赶来的安与衡指挥着,加入了混战。
我大袖翩翩落了地,正想招呼昊希离我近点,却见安与衡匆匆走近我,急切的问道,“耀昙君,您没事吧?”
我点点头,真想回话,忽然觉得不对,伸手一推一扭。安与衡那只握着剑想迅速刺入我腹的手立刻齐腕被我扭断。
他疼得大叫一声,竟然将剑换到左手上,毫无章法的向我狂乱刺过来。
如果我本是没有武功的人,兼之手无寸铁,早就被他剁成肉泥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瞅准了他一个迟缓,一脚狠狠劈面踢去,正中他心窝。他仰面倒地,额上一道血丝沿着他面庞缓缓流下,原本尚算英俊的面孔看起来顿时狰狞无比。
“为什么?”我厌恶的拭了拭沾上一滴血的衣袖,静静的问道。我可不认为这场针对我的刺杀,是出于安君瑞的策划。
“为什么?”他恶狠狠的反问我,咳嗽着大笑道,“我辛辛苦苦为安氏家族卖命,像……一条狗一样服侍那老东西,为什么……却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卖命给他干活,辛辛苦苦支撑起这个家族,却始终得不到他的认可?……你一来,就把我想要的一切……全都夺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凤铭公子,你好手段啊!……咳咳……珩水安氏……活该断子绝……孙……”
最后一字语音未断,他已仰天晕死。刺客们群龙无首,再加上昊希武艺超群,侍卫们从旁协助,也很快被当场诛杀。
片刻后,在大群侍卫的护卫下,安君瑞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面色很难看,想必刚才他也听到了安与衡的诅咒。
“当了几天好狗,就以为自己可以翻身做主人了。哼,真当我安家死绝了……远房里像他这样的奴才多得是,传令下去,将他拖下去,杖三百,找个乱坟岗随便埋了。”他狠毒的命令道。
我漠然不语。对于这些世族贵胄而言,对自身蓝血的看重只怕不下于对权势的追逐。身为贵族远亲的安与衡,在看重自身直系血脉的世族郡王眼中,只怕也只是条比一般下人好用了不少的狗而已。
昊希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却很快反应过来,聪明的缄默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安君瑞的眼光对我扫了一下,淡淡道,“凤铭你也受惊了,早日回去休息吧。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让你见笑了。改日请你喝酒压压惊。”
我阖首告别。
回到我的尚算奢华的伪王府,定下来正要喝口茶,却被告知,韩慕珊已经不告而别,我一怔,小乙却递给我一张纸条,上书潇洒的几个大字,正是他说过的那句话,“一饭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我看着字条出神,我欲留客客不留,看来本太子面子还不够大。自觉面上有些挂不住,遂讪讪的笑道,“这人也真是浪迹江湖的命,本来还想……让他有空给我算一卦看看命的嘛……”
“主人本来想好好的养着他的吗?”月元清亮的声音。
我有些头痛的皱起眉,月元小少年一直是乖巧温顺的。可是不知他最近是不是因为处在青春叛逆期的缘故,说话时经常会有意无意的冲撞我,而我竟然看不出来他是不是有意的。
昊希想必也听出了他语中的不驯之意,当下呵斥了他几句,月元当场就要眼泪决堤,吓得我赶忙又安慰他。我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总算将小月元给稳住了。
一起用过晚餐,月元正要离开去看看他那些宝贝花草,我示意他留下,将他带入我房中,他以为我要他服侍我茶水,遂将欧元放到地上,将茶壶用热水重新浇洗过,另泡上有安眠作用的香茶,等五分钟后香气恰好满溢时,才给我满上。
我打量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见我接过茶杯却不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不由得脸色微红,低头道,“主人,你……我……”
他本就年少秀美,此刻面飞红霞,倒有几分妩媚之色,甚是动人。
我心里一动,随即温言道,“月元,你师傅给你的玉佩,可还带在身上?”
“嗯。”他取出那块美玉,有些羞涩的递给我。
上好的玉佩在灯光下透出完美的半透明碧色,其上一个龙飞凤舞的篆体安字甚是耀眼。
“月元,你可曾想过……如果……唔,我是说,如果你的亲生母亲还在世,你可想念她?”我斟酌着,一字一句的问道。
“……主人……”他声音颤抖着问我,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我自幼由师父带大,母亲于我只是个符号而已。”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手说道,“月元只有师父跟主人你,至于母亲,那……于我并没有意义。”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倒好,可是那雾气迷蒙的双眸,握紧拳头的双手分明泄露了他心中的不安跟期待。
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觉得他的头发柔软丝滑得简直不像个男孩子,让我的心也软软的。
“月元,我们每个人,都是由母亲辛苦的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整理着思路,慢慢的说,“世界上唯有母爱,是完全无私无条件的。”
只有失去后,才会更珍惜。有时候,我无谓的想,我愿意失去这世上的所有荣华富贵跟太子的尊号,换回原来世界那对看我不顺眼的父母亲,因为我知道其实他们并非我想象得那样一点都不爱我。我也许愿意牺牲一切,换回那点温情。也许我没有选择,可是我的小月元,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曾经失缺的亲情,再也无法得到。
“……可是她早就不要我了,那个把我生下来的母亲,并不爱我。”月元眼圈红红的说。
“如果……如果她还在世呢?你会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对你说,亲口对你说,她爱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呢?”
月元不语。
我却知道他已经被我说动了,这个外表温顺内心倔强的孩子,其实一直是极端渴望母爱的。只是对他而言,母爱是从未得到过的奢侈品,因此只好装作从未在意过,其实是自己骗自己而已。
我摊开画卷,从安府得来的那副美人图。
“这是……”月元怔怔的看着画像。
我看着他跟画中丽人神似的眉眼,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道,“孩子,这就是你的母亲,珩水安氏郡主,她还活着……”
月元怔怔的看着画像,细白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的抚过画中人雍容奢华的衣角。半晌,他抬起泪雾迷蒙的眸子,对我说,“主人,请你带我去看她,我想亲口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抛弃我……”
要见到那个女人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本太子计划了整整三天才成行。虽然我之前在皇宫内外安下的眼线告诉我,她所在的地方荒僻没有人烟,相对比较容易找到,但是因为皇宫太大,又是类似于欧洲古城堡跟中国古典皇宫相结合的建筑,地形尤为复杂,再加上本太子又是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所以花了好久,才找到那处废弃的冷宫。
荒凉的庭院隔着一道破旧的门,门里隐约传来女人断续呜咽的苍凉歌声。
“你的母亲……就住在里面。”我对月元说。
月元无声的立在门前,一袭黑色的夜行衣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如雪。
就在我担心他是否能站住而忍不住要出手相扶时,他忽然一把推开门,大步走进去。我紧跟在他身后,有些担心。
庭院的荒凉超乎我们的想象,沾上夜露的荒芜野草,在惨白的月光下反射出濒死的白光。在庭院正中央的烂石凳上,坐着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妇人,身着破旧单薄的衣物,在秋夜渐凉的夜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只一眼,我们就认出她就是月元的亲身母亲。她的面容虽然憔悴,却看得出来根画卷上的华美妇人原本是同一个人,跟月元眉眼间很相似。奇怪的是,她怀中还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口中断断续续的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对我们两个陌生人的进入毫无反应。
“你真的是我娘?”月元怔怔的立在那老妇面前,低头看她。
那老妇毫无反应,继续为布娃娃哼唱着儿歌。
“你是我娘。”这次用的是肯定句,声音大了点,“为什么要丢掉我?”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恨你!回答我!”月元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忽然他抽出剑,猛的抵在老妇人的喉头。
“知道吗?我不在乎没有娘……我会杀了你的,因为我恨你!……”月元抽泣而急速的说道,剑又向前抵进一分。这个一向温柔乖顺的少年,终于被激发出了内心暴戾极端的另一面。
我默默的望着这一切,没有出手阻止他的冲动。
自己的事,终归要自己解决,我不可能帮他决定一切。
也许是感觉到了剑上的杀气,老妇人终于抬起头,月光照在她脸上,她脸上的神色竟是安祥无比,带着温柔的笑意。
“嘘,小声点,宝宝睡着了……”
月元手一松,剑“哐铛”一声掉了下来,他单薄的身体无助的颤抖着,耳边听到我用低沉的嗓音缓缓的述说,
“十六年前,身为珩水安氏郡主的你母亲,在一次乔装私游时不慎落难,恰巧被身为江湖少侠的你父亲所救,从此两个年轻人相爱了。因为你父亲出身寒微贫贱,你的外祖父强烈阻止他们在一起,于是他们勇敢的冲破了王府的阻止,相约私奔了,然后一年后有了你,他们虽然清贫日子却过得快活。可是谁知道最后还是被郡王府的人找到了,打斗中你父亲受了伤,他们一路逃到一个小镇上后,他终于没能熬过因为伤口引起的并发症而去世了。你母亲没有能力独自一人带着幼小的你继续逃亡生活,她知道她一定会被家族捉回去,到时候她虽然会安然无恙,但没有保留纯血贵族血脉的你一定会被杀害以遮人耳目,所以她求好心的纪神医收养了你,留下玉佩也是为了希望有朝一日能跟你相见。只是后来没想到……她的父亲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地位,竟然将她送给当时刚刚登基的苏考源做妃子,在深宫的斗争中她被人陷害赶入冷宫,再加上常年累月的思念你,终于神智失常,将布娃娃当成了你,整日抱在怀里安慰……”
这些只是京都六大世族信息的冰山一角,没想到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情报网第一个大功竟然是应了纪神医的请求,帮助月元找到了生身母亲。只是真相是如此让人悲伤。
“月元,”我一手捂上他额头,让已经站不住的他顺势靠到我胸前,“你的母亲比你想象得更爱你,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因为只有你幸福着,才对得起她对你深沉而无畏的爱,连同你父亲的那份……”
苍老的妇人在深宫中抱着布娃娃,不知疲倦的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