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筠楼位于叶府的西面角,离锦澜住的澜园相隔大半个园子。
锦澜身旁只带着唐嬷嬷,从回廊上下来,又自荷花塘上的九曲桥上穿过,碧水映着盈盈倩影,水里头一条条巴掌大的锦鱼怡然自得的摆着尾,游得十分畅快。
她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步不停滞的往前走。
过了九曲桥便是一条林荫小道,两旁各种着一排四季常青的樟树。
四月初,正值香樟开花的时节,锦澜一踏上鹅卵石小道,一股淡淡的香气便窜入了鼻尖,和兰薰桂馥不同,这股子花香犹如清晨弥漫在山间的薄雾,一呼一吸间清新怡然,泌人心脾。
清风拂过,偶尔有几颗黄绿色的圆锥花粒从枝头飘下,落在发间,倒是种难得的天然发饰。
莫约走了一刻钟,鹅卵石小道的尽头已经近在眼前,而小道的尽头便是秀筠楼。
锦澜依旧不疾不徐,只是刚要走近秀筠楼,便远远的瞧见院门前站着两道人影,其中一道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眼熟。
正琢磨这那人是谁,她就发觉两道身影动了动,竟是往这个方向来了。
只消片刻,锦澜便将来人的容貌看了个清楚,果然是位熟人。
“想不到在这儿都能碰上雁姨娘。”锦澜眸色闪动,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浅笑。
雁容自打被老太太抬成姨娘,除了到嘉裕轩服侍老太太外,平日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守在自己的小院里等待叶霖,怎么这会儿出现在秀筠楼前?
“二姑娘。”雁容迎过来,屈膝行了礼才抬起头笑着说道:“奴婢奉老太太的吩咐,特地来探望大姑娘。”顿了下,她又轻声道:“老太太还让奴婢给大姑娘送了本《女戒》和《内训》。”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锦澜听出了一丝亲近的意味。
她眉眼如一泓弯月,声音更是轻柔令人如沐春风,“不知大姐姐现下在做甚?”
雁容抿嘴收了几分笑意,认真的看着锦澜,“大姑娘正在看老太太送去的书,怕是没有功夫招待二姑娘,要不二姑娘晚些时候再来?” ⊙ тт kǎn⊙ c○
锦澜心头微动,仔细打量了雁容两眼,却见她两眼中一片坦诚之色。
叶锦薇刚被叶霖罚了禁足,老太太又送了《女戒》《内训》,摆明就是让她抄书,以这位大姐姐的性子,会老老实实照办的话,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恐怕,这会儿叶锦薇正在屋子里大发雷霆吧!
“多谢雁姨娘提点。”锦澜轻笑颔首,算是呈了雁容的情,“不过来都来了,不进去见见大姐姐,岂不是失礼?”
见到锦澜点头,雁容脸上的笑容才重新绽出,“既然如此,奴婢就不耽搁二姑娘了,老太太那头还等着奴婢回话。”
“姨娘慢走,祖母那头,还烦请姨娘帮锦澜带个声儿,就说锦澜看过大姐姐便去给祖母请安。”锦澜垂眸笑道,这府里头鲜少有瞒过老太太的事,再说等她进了叶锦薇的屋子,只怕动静不小,以其让丫鬟婆子们报上去,还不如她自己大大方方的开诚布公。
雁容深深的看了锦澜一眼,“好,奴婢定会将二姑娘的话带到。”说罢福了福身,带着跟在身后的丫鬟和锦澜错身而过,往嘉裕堂去了。
锦澜站在原地,直到雁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荫小道中,才收回悠远的目光,转身继续往秀筠楼走去。
唐嬷嬷跟在她身后,面上尽显迟疑之色,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出声道:“姑娘,雁姨娘她......”唐嬷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方才她竟然从雁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讨好!
“嬷嬷不必多想。”锦澜头也不回,微微眯起的眼眸望着越来越近的秀筠楼,“她既然示好,我收了便是,何苦将人拒之门外?”
昨儿在嘉裕堂里发生的事,才让老太太对她生出了嫌隙,这会儿雁容的示好定然不是老太太的授意,那么只能是她自个儿的想法和决定。
不管雁容究竟为何向她示好,只要她保持警惕,就不会让人算计了去!
且老太太那头,她确实急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这样才不至于对老太太的心思两眼摸黑。
雁容,无疑是个好人选。
当然,前提是她别对母亲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才好,否则......
锦澜深深的吸了口气,眼底闪逝一抹骇人的冷冽。
秀筠楼的守门婆子正百般无聊的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晒日头,看见锦澜过来,赶紧起身行礼,“二姑娘安!”
“嬷嬷不必多礼,快起来吧!”锦澜笑道,接着侧头看了唐嬷嬷一眼。
唐嬷嬷心神领会的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塞到守门婆子手中。
那婆子自然是喜笑颜开,连连作揖。
进了院子,锦澜并未直接往叶锦薇屋里去,而是先去了躺西厢房,不过西厢房门扉紧锁,除了在外头做活看门的小丫鬟外,不见其他人影。
叶锦娴不在屋里,锦澜秀眉微蹙,不过很快松开,转身往东厢去,还未上楼便听见一阵呯呯砰砰的吵杂声。
锦澜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浅笑,在京城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叶锦薇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唐嬷嬷往上望了一眼,见锦澜踏上楼梯,赶紧劝道:“姑娘,要不就照雁姨娘所说,咱们晚些时候再过来吧?”她实在是担心,万一大姑娘一气之下不小心伤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锦澜摇了摇头,一步一步踏上阶梯。
唐嬷嬷见状,只好紧紧跟上,做好随时将她护在身后的准备。
刚一上楼,锦澜便碰上了守在门外的丫鬟,晴娟。
晴娟显然没想到锦澜会在这个当口过来,面色顿时有些慌乱,急忙屈膝行礼,大声唤道:“二姑娘。”
随着晴娟的声音响起,屋子里的吵杂声霎时一静,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锦澜笑似非笑的扫了眼垂着头半蹲着身子,低眉顺目的晴娟,淡声道:“起来吧。”
“谢二姑娘。”晴娟起身,却仍旧站在原地,挡住了锦澜的去路。
锦澜挑了挑眉,刚准备开口说话,叶锦薇愤怒的尖叫便从屋里传了出来,“叶锦澜,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告诉你,做梦!滚!快给我滚!滚啊!”
“二,二姑娘。”晴娟听到叶锦薇发飙的声音,面色煞白,瞅着锦澜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求二姑娘明儿再过来吧!”
“大姐姐这么闹下去,吃苦的还不是她自己?”相比晴娟,锦澜心里却是一阵难以言明的解气,当下便绕过晴娟的阻拦,不理会叶锦薇的咒骂,撩起帘子就进了屋。
叶锦薇正坐在软榻上,双眼肿的跟核桃似得,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化开,加上帕子一抹,糊在脸上东一片西一片的,十分狼狈。
地上遍布碎瓷片,有些能依稀辨认出是花瓶茶盅之类的玩意儿,有些几乎碎成了粉末,看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了。
司玲和茜云守在软榻旁,看见锦澜进屋,忙福了福身。
“谁许你进来?滚出去!”叶锦薇恶狠狠的瞪着锦澜,一副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的摸样。
锦澜对叶锦薇的忿恨恍若未闻,小心翼翼的走到一旁,自顾寻了张干净的小杌子坐下,抬眼看向司玲和茜云,“还不赶紧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万一伤着大姐姐,谁能担待得起?”
司玲和茜云愣了下,两人相视一眼,赶紧照着锦澜的吩咐收拾地上的狼藉。
不想这一幕却刺中了叶锦薇的心,一双赤红的眼睛陡然瞪得浑圆,随手抓起软榻上的引枕恶狠狠砸向两个丫鬟,“吃里扒外的贱蹄子,谁允许你们收拾了?都不许收拾!”
两个丫鬟的动作一僵,缓了下来,但是没有停。
叶锦薇见状,更是怒火中烧,站起身就要冲过去收拾她们。
“大姐姐,你这是做甚?”锦澜脸上的浅笑一点一点收了回去,抬眼看向叶锦薇的眸子中闪着清冷,“大姐姐是想闹到老太太和父亲都失望为止吗?”
叶锦薇身子一顿,她不是傻子,自然清楚若是父亲和老太太都对自个儿失望后,会落个怎样的下场,但她就是不愿意领锦澜的情,便冷冷的说道:“这是我的屋子,她们是我的丫鬟,做什么自然有我说了算,不劳你费心!”说罢又对着两个丫鬟叱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收拾!”
锦澜淡淡一笑,等地上收拾得差不多了,又适时的添了句:“去打些热水来给大姐姐净脸,万一老太太突然过来,瞧着大姐姐这幅尊容,只怕又要差人给姐姐送一本《女范捷录》了。”
“你......”叶锦薇宛如被人踩中尾的猫儿,气得脸色通红却语塞,不过她也害怕锦澜所说,急忙看向窗台,连连催促司玲备水。
待司玲备好梳洗用物,她瞪了眼端坐在一旁的锦澜,冷哼一声,扭头就进了里屋。
司玲忙跟进去伺候,茜云则赶紧收拾好地上的碎片退出去,不一会儿沏了茶端上来。
锦澜并未碰茜云奉上来的茶,只是静静的坐着。
她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安慰叶锦薇。
上一世临死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即便今生叶锦薇再也无法利用手足情深从她身上骗取信任,即便韶姨娘已经自食恶果,可她心里还是无法真正放下怨和恨。
那种锥心裂骨的痛苦,没有亲自体会是无法言明个中滋味。
她非圣贤,无法抱着宽容的心去遗忘曾经的苦难。
所以,她依然憎恨着这些人。
锦澜抬眼望向里间,隔着微微晃动的珠帘,里头人影隐隐可见。
再说了,叶锦薇和韶姨娘一样,是条喂不饱的豺狼。
母亲便是最好的例子,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等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叶锦薇梳洗完毕又换了身衣裳才回到外间,直径走到软榻上坐着,端起茶盅啜了两口,目光冷冷的剜着锦澜,“想必妹妹笑话也看够了,可以滚了吧!”
“姐姐的性子总是这般急躁。”锦澜仿佛看不见叶锦薇眼中的怨毒,脸上仍旧淡淡的笑容,可语气却陡然降了三分,“难道姐姐心里不怀疑,为何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