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宁姨娘上门做什么?
沈氏皱了皱眉头,扫了眼几乎摆了大半个屋子的箱笼,“她可有说是什么事?”
秋纹摇头,“没有。”
“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母亲还是早点歇息。”锦澜深深的望了秋纹身后的门帘一眼,目光仿佛要透出去看到外头的宁姨娘,“况且老太太也说了,母亲这一路舟车劳顿,余下的什么事,都留到明儿再说。”
听了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沈氏心里蓦的转了道弯儿来,对秋纹挥手淡声说道:“说的也是,你且去问问她,若是无关紧要的事就明儿再过来吧!”
秋纹应了声便撩起帘子出去了。
宁姨娘身上裹着条藏青团花镶银鼠毛皮披风,手里捧着暖烘烘的花卉纹瓜棱手炉,听到秋纹的回话,她目光闪了闪,嘴角仍噙着温和的笑意,软声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来同太太回一声,二姑娘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既然太太乏了,那我明儿再来给太太请安。”说罢款款转身。
“姨奶奶?”玉函惊愕地看着宁姨娘,似乎没料到主子大冷天的居然跑来怡景园巴巴站了半天,只是为了这两句话,“太太她......”
宁姨娘脸上的笑容缓缓缩了回去,她侧头阴冷地扫了玉函一眼。
玉函心一惊,立刻闭嘴,垂头着跟在宁姨娘身后,主仆俩一前一后出了怡景园的大门。
离开怡景园又拐过两道回廊,宁姨娘的脚步才缓了下来,突然开口冷声问道:“玉函,你瞧着太太,可与三年前有何不同?”
玉函方才被宁姨娘一记眼刀瞪过后,一路上提心吊胆,这会儿突然听见宁姨娘出声,不由愣了下,“奴婢也不知怎么说。”
“照直说便是了。”
平板无波的声音,哪还有平日里的娇声软语,玉函缩了缩发寒的脖子,小心翼翼的抬眼瞄了下宁姨娘面无表情的侧脸,又迅速垂下头,“奴婢看太太并无什么不同之处,只是......”她迟疑了下,才接着道:“只是觉得太太身上的气势,比起在扬州时更盛了些。”
“气势更盛么?”宁姨娘喃喃,步子更缓了。
玉函伺候她已久,知道这会儿她恐怕在心里思量着什么事儿,便不敢再出声,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宁姨娘面色时紧时松,时迷茫时恍然,莫约过了半刻钟,她握着的手炉逐渐变得温凉,微微眯起的眼眸才恢复如初,脸上又带上了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
“明儿一早,你亲自去趟绮春苑,就照之前的安排说话行事。”宁姨娘语气轻柔的说道。
话虽柔,可落在玉函耳中却如寒冬飞雪,她暗暗打了个颤,急忙应道:“奴婢省得了,姨奶奶放心。”
宁姨娘这才满意的点头,“走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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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澜将自己所能思虑到的事全都点出来给沈氏,又帮着小小收拾了一番,才带着唐嬷嬷返回绛红居也就是现在的澜园。
说起来这个院子一开始是被叶家一位老祖宗用于作内院书房,直到后来才改建成居所,整个院落格局布置极其幽雅,几簇青葱的兰草,一丛苍秀的碧竹,还有几块看似随意摆放却透着精巧韵味的顽石,为幽雅中添了一种朴实无华。
前世锦澜极少踏入这个院子,只隐约记得有一次,似乎是为了寻什么书,在外院书房寻不到,才跑到这里头试一试,不想就在西侧的小书房里寻到了。
当时她就觉得叶府里头,就属这院子的布局最为简朴雅致。
只可惜,前世锦澜的性子像极了老太太,喜欢华贵之风。
碧荷和文竹正带着几个粗使丫鬟婆子收拾院子,见锦澜回来,忙迎上前行礼,“姑娘。”
锦澜扫视了众人一眼,淡淡笑道:“先把屋里头拾缀好,院子明儿再慢慢整也不迟,不过这里头的一草一木都照原样留着,莫要轻易损坏了去。”
这些丫鬟婆子,除了碧荷外,全都被她慢慢换成了自己的心腹,至于碧荷,还尚未到动弹的时候。
“姑娘的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碧荷笑着应道,看了看锦澜身后,并未发现挽菊和沐兰的身影,又疑惑的道:“姑娘,挽菊和沐兰怎的不见人?”
锦澜的视线落在碧荷脸上,笑似非笑,“母亲那头事物多,我将她们留在怡景园搭把手,怎么?不行么?”
“不,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碧荷咬了咬嘴唇,白着脸低下头。
后头的文竹和小丫鬟婆子们纷纷屏气凝神,气氛霎时沉了下来。
唐嬷嬷适时的出面,“好了,姑娘也乏了,碧荷你先去准备热水,等会儿姑娘要沐浴。”
碧荷顿时松了一口气,心底对唐嬷嬷生出一丝感激,急忙应声而去。
锦澜了瞥了眼碧荷匆忙离去的背影,给唐嬷嬷递了个眼神,便独自进了屋。
唐嬷嬷则唤了文竹等人,小声的将细查庭院的事儿吩咐下去,最后又郑重的警告一番,让众人不得泄露分毫,才撩起帘子进屋。
叶家所有的主院均是正房兼东西两厢房的格局,锦澜住的正房里头除了里外间,自然少不了一个梳洗沐浴用的耳房。
碧荷带着两个小丫鬟将热水提进耳房,倒进摆着的橡木朱漆浴桶里,那浴桶看起来是新的,还有一股子木漆的味道,待水面没过大半,碧荷才转身进里间准备衣物。
锦澜已经将身上的首饰摘了个精光,袄子和裘衣也解了下来,看见碧荷进屋,便淡淡的道:“好了,外头只有文竹一人怕是照看不过来,这里有唐嬷嬷伺候即刻,你出去吧!”
“是。”碧荷低低的应了句,转身就退了出去。
唐嬷嬷边取了条月白布巾替锦澜盘头裹发边轻声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冲碧荷发起火来了?”
锦澜看着菱花镜,伸手将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勾到耳后,慢理斯条的开口说道:“我若不如此,她又怎会加快步子?”
唐嬷嬷一怔,“姑娘是想......”
“嬷嬷,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她背后的人想做什么。”锦澜拿起妆奁上的象牙梳,白皙的指尖从一根根梳齿上缓缓滑过,一丝麻痒的感觉霎时从指尖处升起,却搅不乱那颗宛如古潭的心,“三年了,想必她们都很好奇,我与母亲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暗示,宁姨娘三番两次的试探,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她这么做,无非是添把火,帮她们一把。
听了这话,唐嬷嬷哪还有什么不解的,当即便笑道:“太太和姑娘哪有什么变化?三年前如何,三年后自然也如何。”
是的,所以她才让母亲一进府便暗暗打了老太太的脸,又将宁姨娘拒之门外,毕竟沈家不同以往,有外祖父这位阁老在,母亲的地位早已大不相同,这般行事作风,才符合母亲率直的性子。
至于碧荷,这三年她所做的事,没有一件瞒着这个打小就伺候在自己身旁的大丫鬟。当然,这里指的是表面,而实际里,除了唐嬷嬷和沐兰,就是连挽菊都知之甚少。
并非她不信任挽菊,而是挽菊的心太软。
一番梳洗,锦澜便躺在了烘暖的被裘里,这两个月的长途跋涉,又要时时留意和开解孟茹涵,她早就累坏了,这会儿一沾枕,没多久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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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夜幕下的京都不似白日那般巍峨磅礴,就连耸立在城池四角的鼓楼都显得柔和不少,虽然京都实行宵禁,但对夜夜笙歌的贵胄来说,不过形同虚设。
安远侯府大门紧闭,可门外的宝马香车却停了不少,赶车的驭夫或尽职的守在车上,或三五成群聚在墙角下,时不时拍几下蚊虫,再侧耳听听隐约从府里传出的丝竹靡靡之音。
侯府的大厅里,风趣谈笑声,杯盏碰撞声,丝竹琴筝声交汇成一曲喧嚣的荼蘼夜乐。只是谁也不曾注意到,一道身影缓步出了大厅。
屋外月华正好,刚抽出一缕绿意的嫩枝仍旧显得萧条,却恰好挡住了来人的容颜,只露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说吧。”浑厚的嗓音,带着清冽又隐隐含着一丝慵懒,衬着那双微露醉意的狭长眼眸,显得异常妖冶。
“主子,扬州孟氏已入京。”不知何时,树影暗处无声无息的冒出一道浑身着黑衫的人,就连脸上也蒙着黑巾,紧露出一双如鹰眼般锐利的眸子,“至于主子吩咐盯着的人,也随着孟氏的船队一同抵京,路上未出任何意外。”
最后一番话,使得站在树下的身子微微一挺,微醉的眼眸倏然一清,半响才淡声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白虎最近有什么动静?”
“白虎下令,要安远侯府和叶尚书的联姻。”隐在树影中的黑衣人话刚一出口,霎时就感觉到身子周边的温度陡降,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从背脊窜起,让他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士都险些心生退意。
所幸这股气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眨眼间便消散无踪,若非额上那滴冷汗,黑衣人还以为是幻觉。
“知道了。”树下的身影淡淡的甩下这一句,转身沿着来时路返回喧嚣的大厅,华袍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攥在手中的荷包,清明的眸子又逐渐染上一层醉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