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多的可能与也许,我们可以验证哪一些?我们的未来,应该在哪个方向等我们全力以赴?是不是只要一个不小心,那些好不容易得到的,又会消失不见了?都说繁华如梦,其实,最不真实的是我那些有你参与的过往……
——江浸月
江府中庭里高大且枝繁叶茂的梧桐伸展着宽大的叶子,在空中与那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空气擦肩而过。
全府的丫鬟家丁列成长长的男女两队,秩序井然地疾步行走于蜿蜒绵长的回廊上。
家丁里为首的是万福,顺着是万安和万康。丫鬟里为首的是青月,接着是青莲。人人脸上皆是喜悦之色,却是没人敢交头接耳地大声喧哗。
普通丫鬟的双丫髻上依旧系着绿色带子,平日里扎的蝴蝶结今时今日看来也显得越加飘逸与美好。家丁脸上皆是迫不及待的神色,后面的一人时不时会拍拍前面的家丁示意快些走。被拍的家丁和丫鬟也不气不恼,反而越发地兴奋,脚步也更加欢快起来。
还没有走到中庭的院落,已经远远地听到了江心月出谷黄莺般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安伯,您看,真的开花了。天山雪莲花原来是这样的呀,真是极其好看呢。姐姐,是不是雪莲花开了就可以为贵妃娘娘研制香粉了?若是贵妃娘娘知道我们真的把天山雪莲花找到了,定然会很惊奇。哥哥,你说是不是?”
江心月高兴地看了又看,不停地对身后的安伯和江浸月以及江明朗说着话,仿佛是她第一个发现了如此罕见的花朵开花了。
安伯生生地按住了要咳出声的冲动,用手掩了嘴。这些日子里苍白的脸色也染了些生气,眼里含了爱怜的光抚着花白的胡子,慢慢地开口,“三小姐,看把你高兴的。你日日都要跑到花房看上好几回,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怎的还如此大惊小怪。这要是让下人们看到了,该说三小姐一惊一乍的没见过世面了。”
不等江心月回答江明朗就弯了弯好看的眉眼不着痕迹地走到安伯身边,伸出手轻轻地顺了顺安伯的背,自顾自地抢了话,“安伯,您又不是不知道,心月是头发长见识短。正是因为心月老是隔三差五地来看雪莲花开了没有,让雪莲花受了惊吓才迟迟不肯开花,不过幸好开的还算是及时。”
听了本是极不服气的,但江心月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山雪莲似荷若莲的花瓣,微微地嘟着嘴,“姐姐,你看哥哥又挤兑我了。人家这是关心我们粉晴轩能不能准时地研制出贵妃娘娘指定的香粉,可哥哥倒好,不但不体谅我的担忧,反而取笑于我。心月可不依不服,安伯,您可得替我做主。”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江浸月听到心月口口声声地一一叫过,眉眼温和了几分,缓缓开口,“心月,你哥哥这是口是心非。看到雪莲花开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怎会体谅不到你的忧虑呢?安伯,您看我们现下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明日便让林伯率领一众香粉师着手开始研制,您说可好?”
没有特意地开解弟弟妹妹的吵嘴,江浸月转身询问安伯的意见,安伯虚弱地勉强点了点头答好。
江心月正打算与江明朗再理论一番,恰好听到青月率领众人来到了中庭,“安管家,小姐,公子,三小姐,全府上下众人悉数到齐了。请安管家和小姐吩咐。”
江浸月伸手扶了安伯一起转过身去,点头道,“知道了。安伯,小心。”
炎热夏日安伯居然感染了风寒,这毒日头里患了寒症,着实是不好恢复的。江明朗早前亲自去请了扬州城里最好的大夫看诊多日,大夫也只是说只需好好调养即可恢复。
安伯这一病可是让江浸月乱了阵脚,且不说粉晴轩内的各大小事宜一并经手管理,仅是那些名目繁多的账目,江浸月就看得尤为地头疼。
为了让安伯安心养病,江浸月不遗余力地把粉晴轩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安伯那里报喜不报忧。
江明朗偶有到轩里帮忙,姐弟二人合心,好不容易把一大摊子的繁重事物处理得头头是道。
江明朗见姐姐贴心地扶过安伯也就耸耸肩,示意妹妹回到自己身边,江心月只好退到江明朗身侧。
扶了安伯坐在垫了厚厚的裘毛坐垫的石凳上,江浸月直起身对一众两眼放光的丫鬟家丁缓缓道,“深夜召集大家前来,若是扰到了你们歇息,也希望大家不要有微词。今夜你们一并到齐,一来是通知大家天山雪莲花已经盛放,以后大家就不需要再这般小心地伺候着了;二是让大家也看一看雪莲花的风采,是否与大家想象中的一个样;三来因为安伯近日感染了夏日风寒,需要静养。虽然这几日已有好转,还是劳烦大家平日里多注意些,小心照顾着。”
丫鬟家丁众口一致地说着“大小姐言重了。”心里暗自窃喜大小姐还真是够义气,话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为了让大家伙可以亲眼看上罕见的天山雪莲花一眼。
要是明了说,安伯肯定不同意这样多人一哄而上争相观看。又因常日里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可以近距离地靠近和无比细心地灌养这朵雪莲花,其他人自然是没有机会见到。
加上江浸月没有架子,和下人们不是那般主仆分明,他们便没大没小地趁安伯看不见的时候,又带了些死皮赖脸的成分央求江浸月要是雪莲花开了一定要让大家伙都看一看,许是江浸月那日心情好,竟也是点头答应了。
本以为江浸月只是敷衍敷衍罢了,原来竟是当了真的。惹得一众仆人心下泛起一丝感动,江浸月说的话,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约践行。
看到那些人摩拳擦掌地心急样,江明朗眉眼又弯了弯。只见青月一人颔首轻笑着退到一边,并不似其他人那般好奇。也知道青月跟着姐姐日子久了,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可天山雪莲花该也是第一次见到的呀?怎会就是如此淡淡地呆在一边,不温不火的乖巧模样?
也不多加探想,江明朗收回目光,江心月早已经被那群下人逗了笑,“你们一个个的不也都是少见多怪,没听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句话吗?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子,难不成你们晚个一时半刻的,天山雪莲花就长了脚飞了不成?姐姐你看看,你把这些下人们惯得没大没小的了。”
轻咳一声示意江心月不要添油加醋,江浸月努努嘴提醒安伯还在这呢。江心月才不甘心地止了声,江浸月低了身子轻轻地问询了一下安伯,“安伯,我瞧着时候也是不早了,我扶了您回去歇息可好?就让他们开开眼,看上一眼便可让明朗打发了都回去休息就是了。”
听了江浸月温声软语地询问自己的意见,安伯也不再为难江浸月,难得不给那群下人脸色看,点了点头,“也好,我也乏了。大小姐既然让你们前来观赏,我也就不打发了你们回去。你们看过一眼就散了吧,不过你们可得十二分小心,若是不小心打坏了,我定不轻饶。”
得到了安伯的允许丫鬟家丁才恭敬地齐声答了是,江浸月无奈地笑了笑,看着这群不下一百号人的丫鬟仆人巴不得安伯赶紧离开的隐忍神情,忍了笑地摇头小心地扶着安伯转身离开。
青月迎了上去,微垂首说了句,“小姐,我陪你一起送安管家回房吧。”
江浸月也知道青月还没见过天山雪莲花,刚要说不用了,安伯倒抢了先,“不用了,你在这跟他们一起观赏雪莲花吧。大小姐送我就可以了。”
诧异地抬了头看一眼江浸月,青月不明白为何今日安伯拒绝地如此快。
江浸月笑着看一眼青月,再看一眼依旧低着头的那些下人,“青月,你就留在这里吧。我送安伯回去就好了。”
接着江浸月又转向江明朗与江心月的方向,不放心似地交代了一句,“明朗,这里便交给你了。大伙散了你就把雪莲花抱回花房,明日拿到轩里交给林伯他们研制。心月,你也别待得太晚了,再玩一会让青莲陪你回去歇息,知道吗?”
弯弯眉眼,江明朗不耐烦似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姐姐,你快送安伯回去吧。仔细别让安伯着凉了,我过会便把雪莲花抱回花房,你就放心吧。”
江心月也满不在意地认为江浸月啰嗦,“姐姐,我知道。我再呆一刻钟就与青莲回去了,是吧?青莲?”
突然听到江心月提自己,青莲立马点了点头,“大小姐,你放心,青莲会督促小姐回房休息的。”
回头看到安伯难得露出的笑容,江浸月才放心地与安伯离去。众人见安伯与江浸月的身影离得远了,立即呼啦啦地一齐围住了石桌上长在料器里的珍贵藏药天山雪莲花。
江明朗招手示意青月到自己与心月身边来,青月低眉顺目地低头一味地盯着脚尖走了过去。
只见那天山雪莲全株密被白色的绵毛,花茎短而粗。叶子密密地长着,叶柄长且扁。
青月稍稍地侧身,看清了那叶片呈卵圆形,间或扇形。叶子中间果然开出了一朵大如莲花,叶色如碧玉,花色绮丽具芳香的白色花朵。
眼尖的万安突然冒出一句,“咦?这株天山雪莲花果真是不同于我听到的那样,你们看,每一片白色的花瓣上居然有淡淡的紫色圆形斑点。奇了怪了?”
万福不以为然地敲了一下万安的头,“万安,就说你没见识吧?你又没见过真正的天山雪莲花长什么样,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哪里就一定正确?”
听到万福万安的讨论,江明朗也禁不住看了一眼白色花瓣上显眼的紫色斑点,一时也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天山雪莲花的花瓣该是通体雪白的呀,怎的这一株会开出带了紫色斑点的花朵来?
安伯任由江浸月扶着自己走过回廊,路过石桥,把那些热闹抛在了身后。夜风习习,惹得安伯又咳嗽了一阵。
江浸月赶忙轻轻地拍打着安伯的后背,用衣袖轻缓地擦拭着安伯的额头,“安伯,都说病来如山倒,您看您平日里仗着自己身子骨硬朗总是不把安康当回事。这一病病了许久,白日里我也不常在府内,您可是没有按时喝药?要不然怎的还是这般没有起色?”
安伯听了江浸月带了埋怨的关怀,拍了拍江浸月些许冰凉的手,“大小姐,我没事。倒是你,我病了这些日子,你可忙坏了吧?不如我明日就回轩里帮忙吧,左右我在府里也闲得慌。”
只听到江浸月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您没有完全恢复就不需要折腾着往轩里跑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再说,明朗不也是经常到轩里来帮忙?我们两人可是哼哈二将呢,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我们。”
安伯摇了头,知道江浸月倔强的性子,如若不是自己全好了,定是不会让他道轩里忙活的,也就不再纠缠这件事情,边走边说道,“大小姐,我见你这些日子失了往日的活泼,可是碰上了什么难题了?不如说出来让我听听,看看能不能为大小姐排忧解难?”
江浸月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些日子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了?确实是让王大哥说的那些话扰了心神,安定不下来。闲了下来,脑海里皆是王大哥对自己笑的模样。那温暖的眉眼,温雅的线条,渐渐地在夜空里形成了他的样子。
瞧见江浸月扭捏着不知从何说起,安伯又开口道,“最近也没见到王府大公子,不知大小姐可有告知王公子雪莲花开的事情?好歹也是人家王公子割爱让给我们,再怎么说我们该好好地谢谢人家才是。”
江浸月染了暖笑,“安伯,王大哥知道了,我与他提过。”
安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惹得江浸月耳根微热,不再说话。
其实安伯怎会看不出来,叹了口气,“唉,我老了。也越加地不中用了,我看得出来王公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争取功名,来日必定可以出人头地,有一番大作为。谁要是嫁给他,定然是不会受委屈的,只是不知道王公子会喜欢什么人家的小姐?要是……”
说着说着安伯顿了下来,慈爱地看了一眼江浸月,江浸月不明所以地出口问,“要是如何?”
安伯呵呵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簇成了团,“要是王公子喜欢大小姐这样的女子,那该多好。”
没料到安伯会这样说,江浸月当下羞得满面通红,不好意思道,“安伯,您又取笑我。”假意不安地东张西望掩饰自己的害羞。
安伯又呵呵地笑了一阵,拍拍江浸月一直都那般冷的手,“都说病去如抽丝,我是怕要是我一不小心,就不能再看着你们娶妻生子和相夫教子了。”
忽的听了安伯这话,江浸月着急地否认。想打断安伯,安伯又摇摇头接着说,“大小姐,安伯看着你们越长越大,出落得越加美丽。都说‘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不知’。大小姐你却是不同的,小小年纪就学着打点生意,在生意场上学了商人的样子摸爬滚打。”
江浸月动了动扶着安伯的手,试图说些话,安伯却不给她空隙,“可女儿家再如何地独当一面,终究还是要嫁个人,相夫教子。我是希望大小姐你可以寻得一户好人家,安享世间女子都唾手可得的幸福啊。这些年,你把所有最好的都让给了公子和三小姐,甚至包括你一直追求的自由。可惜你却从来不在乎你自己,你要我如何有颜面去见你娘……和你爹?”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安伯急得脸上浮现了病里的红晕,咳了咳,江浸月叫了声“安伯”,却惹得安伯却摆摆手问她,“我看得出来,王公子是中意大小姐的,是不是?”
江浸月想开口否认不是,安伯也不给她机会,“大小姐你别欺骗自己,我是过来人。活了大半辈子,自然是明白你们年轻人的心思,要是你们两情相悦那更好了。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地把大小姐嫁给王公子了。是不是?”
听安伯说得情真意切,江浸月一时无话反驳,只好越发不安地扶着安伯往前走。
缓了缓,安伯接着说,“大小姐,你自己的心意自己最清楚了。你会犹豫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意味着一辈子了。所以安伯希望大小姐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王公子或许这些日子会很耐心地等你给他答案,可他不见得会一直都这样耐心地等着你啊。”
眼波掠过迷蒙的夜色,江浸月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安伯。您好好休息,我们等着您赶快好起来。”
原来已经到了安伯的房门口,江浸月打开房门,搀扶了安伯进去。伸手给安伯脱下外衣,又掖过被子,江浸月才转身离去。
看着江浸月快要离去的背影,安伯突然开口,“大小姐,我听人家说幽兰谷附近有一棵极其灵验的姻缘许愿树,不如你明日过去许个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