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想我并不是放不下,我放不下的,不过只是一种心情。是那种不甘心,看不到你的煎熬。
——王子青
这夜睡前并不见任良回来,江浸月心里有些着急,呆在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些日子以来,每日睡前任良都会到房里来看看,见江浸月并无不妥才转身离去。每次她看着任良离去的背影,心里难免酸涩,越发觉得对任良有愧。
江浸月终于为任良的迟迟不归而担心,青荷也只好还是上前去开解,“小姐,你先行歇息了吧。姑爷回来,我就过来告诉你可好?夜都这样深了,怕是姑爷也快回了。”
一边的菊妍也附和道,“是啊,少夫人。公子鲜少这样晚回来,怕是真的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您这样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就先睡下了吧?”
菊韵也道,“少夫人,菊灵已经去问了菊青姐姐了,估摸着就快回来了。您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先歇息吧。要是公子回来看到您夜这样深了还在等着,可又得说我们没有照顾好您了。”
菊韵才一说完,菊灵推了门进来,缓缓地俯身对江浸月道,“少夫人,这不知是怎么了,找不着菊青姐姐人影,怕是被夫人叫了去。您不用担心,我去问了老爷,老爷说让您先休息。是他吩咐了公子出去的,出不了差错。”
没想到菊灵还去问了任知府,江浸月当下过意不去,站了起来,“我去睡就是了,怎的你们都烦到爹那里去了。你们也回房去吧,要是你们公子回来了就早点劝他歇息,怕是有这几日也累坏了。”
菊灵三人这才舒了口气,道了声是退下了。
青荷为江浸月解下发髻,用龙纹梳细细地梳着,“小姐,这姑爷今日是怎么了?还不见回来,有什么事也不叫人回来说一声。”
江浸勉强笑了笑,月接过青荷手里的龙纹梳,“青荷,你也乏了,快回去睡吧。”
青荷无法只好出去把门关上,江浸月看那红烛高燃,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于是她索性摇摇头上榻去歇下了,一时间只剩暖炉里的木炭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夜里并未熟睡,早早的江浸月就起身了,其实在夜里她偷偷地去书房看了看,并不见任良的身影。
见时候还早,江浸月也不去烦了丫头,自己动手本想去打些热水,可见外面冰天雪地的,也懒得动了。
她就近打了些冷水,伸手去碰那些冷冰冰的水,竟然也不觉得刺骨。把帕子浸湿,拧干净水顺其自然地往脸上擦。
洗好脸,江浸月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人都快冻僵了一般,索性坐到暖炉边,低下身子去看红彤彤的木炭。
等到恢复了些知觉,江浸月才站起来,去抱了小龟。
瞧着小龟并不理睬自己,江浸月也不恼,“小龟,你说他去哪里了?彻夜不归,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远远地听见有脚步声,江浸月以为是青荷起来了,也不动。
听到敲门声,还有人问,“少夫人,你起来了吧?小姐叫我来看看公子可回来了?”
听是芝兰姑姑的声音,江浸月慌忙整理了衣衫。外护袖镶的貂狐皮也一并齐整起来,快步上前开门,“兰姨,我不知道是你来了。”
江浸月才一开门,竟然发现芝兰姑姑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并偷眼看了屋里,侧身让芝兰姑姑进去。
芝兰姑姑却摇摇头,“少夫人,公子可是一宿没回来?”
见没法隐瞒,江浸月只好点头,“少夫人别担心,你随我去跟小姐请安吧。姑爷大清早地也不知府衙出了什么事情,早早地就去了。”
江浸月应道好,跟了芝兰姑姑前去。
任夫人在自己的屋里端坐着,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一方宝剑出神。
芝兰姑姑上前去低身对任夫人道,“小姐,少夫人来给你请安了。”
任夫人才回神笑道,“是月儿来了?”
江浸月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行请安礼,“月儿给娘请安。”
任夫人笑着点头,“快起来吧,天冷,这样早让你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江浸月心里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也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娘有什么事情尽管问就是了。”
低身去扶江浸月,任夫人皱着眉握了握江浸月冰冷的手,“月儿,你老实和娘说,良儿是不是待你不好?”
不明白任夫人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江浸月心里越发紧张,“娘这是说哪里去了,夫君待我极好。”
拉着江浸月一齐走到那方宝剑前,任夫人还是看着,话题却转了转,“月儿你知道么?以前青妹妹对我说过,‘言姐姐,就算历史风化了那些我们一生的牵挂,不过都是时光无涯的荒野罢了。所以,不论时光如何变迁,岁月如何流逝,青妹妹此生此世断断是不会骗言姐姐一字一语。’
青妹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喝茶,愣是把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我急忙伸手去摸了青妹妹的额头,以为青妹妹烧坏了脑子。谁知道青妹妹却拉开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说,‘言姐姐,你不信我吗?’
我知道,青妹妹从不骗我,除了她被远嫁他乡这件事。我们两个人之间,总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听任夫人无端地提起娘亲,江浸月更加紧张起来,还是带了笑,“以前春暖花开的时候,娘总是带着我们赏桃花,对我们说言姨母种种的好。我那时就在想,言姨母定是这世上待娘极好极好的人。所以,言姨母也在我们的童年里陪伴着我们成长的呢。”
听江浸月这样说任夫人这才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那方宝剑,“这把剑漂亮吗?”
江浸月已经注意这把剑许久,虽然她不太懂剑,也还是知道这把剑定是极贵重的,“漂亮,真是极为漂亮的宝剑。”
任夫人看那剑道,“这是上好的龙泉宝剑,是五代十国的时候所打造。握在手里的感觉,就如同……”
芝兰姑姑见任夫人的眼神又变得悠远起来,笑着接道,“就如同人世间所有的胜券都握在手里一般,天地间任人驰骋行走,无一不自如。”
听出了个大概,江浸月心里越发觉得任夫人深藏不露了。
只听任夫人继续道,“月儿,以前我总是喜欢舞刀弄剑,不如青妹妹那般的温婉恬静。每每桃花含苞,我就会想起你娘来,那个这样喜欢桃花的女子。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到底艳得难舍难分的是那些花朵,还是青妹妹呢?
青妹妹那样乖巧,那样讨人喜欢,我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那时你娘在桃花树下绣花,我在桃花飞舞里练剑。纷繁的桃花,缤纷地落下,衣裳就惹了香,铺就出了我们最美的年华。”
任夫人说这些事时嘴角竟然带了笑,江浸月也跟着舒展了眉眼,扶着任夫人。
这些关于娘和任夫人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原来,任夫人果真是女中豪杰般的女子。
芝兰姑姑笑着看她们二人融洽的样子,会心地笑了笑。
接着任夫人收了笑,神情难过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说了再见,却是真的不一定会再见得到的了。你娘被嫁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开始费尽自己的一生去寻找。可惜不管如何地努力,还是毫无头绪。看到了你们,我终于明白,青妹妹的世界,原来没有她的言姐姐也可以过得很好。”
江浸月见任夫人伤心的神情,心里也不好受,改了口,“言姨母,您别伤心。若是娘在天有灵,定会感应得到您对她的牵挂。”
抬眼看了看江浸月,任夫人叹了口气,“月儿,你这些年该是如何地辛苦与隐忍?你与你娘那般相似,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些不为人知的苦楚。不管以后发生任何事,你都要相信言姨母都会护着你,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们受那样多的苦难了。言姨母答应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定会加倍地疼爱你。”
江浸月看着任夫人似乎知道了什么事情一般,又想不到是什么事情,只好点头道,“月儿知道娘待我好,月儿能做娘的媳妇,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芝兰姑姑偷偷地在一边露出担忧的神色,任夫人回身道,“芝兰,你今日起就教教月儿做女工和厨艺吧。反正这个冬日这样冷,左右也干不了别的什么事。月儿,今日你出去买丝线顺道走走吧。你也呆在家里许久了,出去透透气。
只是这天气太过寒冷,要多穿些再出门。听说粉晴轩研制出了一款针对冬日里皮肤干燥皲裂的香粉,你去替娘拿一盒回来用用可好?言姨母和你保证,今日良儿一定会回来的!”
江浸月听不明白却也只好点头称是,朝任夫人做了个万福,向芝兰姑姑颔首后,方才出去。
芝兰姑姑叹着气,看着任夫人已经起身去拿了墙上的宝剑,“小姐,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你这样苦苦地瞒着少夫人,怕不是长久之计。”
顺畅地拔出刀刃锋利的宝剑,任夫人拿在手里指了出去,眼神一刻也不离那些锋利,“看来,这把宝剑不久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曾舞剑了。”
江浸月只带了青荷一人出门,算算日子,确实是已经有大半月不曾到粉晴轩去了,也不知道明朗管理得怎么样。
青荷知道要回粉晴轩去,很是开心,笑容也多了起来。
两人才到了门口,那些丫鬟看到了,开心地奔进去大声喊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家快出来,大小姐回来看我们了。”
青荷与江浸月相视一笑,林伯已经领着一群人迎了出来,拱手道,“这可不就是大小姐还惦记着我们回来了吗?大小姐大喜了!”
江浸月上前去扶林伯,“林伯这是做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这些日子,大家伙辛苦了。”
香粉师和丫鬟一并应道,“大小姐言重了。”林伯老泪纵横的样子让青荷眼睛一酸,偷偷地用手背擦了擦。
江浸月还是笑着,“大家快进去吧,这外面太冷了些。我们进屋去说话。”
青荷最先瞧出不同,出声问道,“怎的不见公子和安管家?他们二人今日不来吗?”
林伯边抹泪边答道,“青荷姑娘有所不知,常日里公子都来的。只是今日安主管突然病了,这才没有来。大小姐不知道吗?”
一听安伯又犯病了,江浸月着急地摇头,“我今日才出门,并不知道安伯病了。安伯病得严不严重?明朗可有请了大夫去看了?”
林伯摇头,“安主管的病该是不打紧,自打大小姐嫁到任府之后,粉晴轩的生意是有了转机,可安主管就一直身子不大好。头几日还是不放心公子刚接手粉晴轩,强忍着来看看。后来实在是太冷了,安主管就没有来了。倒是公子接手之后,一直都有来。而且公子聪明,学得也快。不多时,就可以一个人独当一面处理事务了。”
江浸月听了也很是欣慰,心里还是担心,“林伯,明朗还年轻不懂事,希望你和其他香粉师多教教他才是。要是明朗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说了什么不知轻重的话,也请你们别往心里去。”
江浸月朝大家看了看,低身做万福,“谢谢大家对粉晴轩一直不离不弃,粉晴轩不能没有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我希望我们大家可以依旧风雨同舟,继续同舟共济下去!”
大家伙见江浸月是真的看重自己,纷纷动容。
林伯道,“大小姐言重了,粉晴轩也是我们一路看着成长起来的。老爷在世时就很是器重我们,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夫人还说,要是我们的子孙打算继承我们的手艺,大可以前来粉晴轩。我们就想着这辈子是和粉晴轩同荣辱共富贵的了,不管是大小姐还是公子掌事,我们都会竭尽所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青荷听了只觉得这些人对粉晴轩是出自心底的依赖,江浸月吩咐道,“林伯,我今日来,是想要拿一盒你们最新研制出来的香粉回去给娘用一用,不知可还有?”
林伯连连点头,“自然是有的,你们去给大小姐拿来。对了,大小姐。你一到冬日嘴唇就会干裂,今年可有用唇脂了?我想着大小姐定是又偷懒了,你们一并拿了新的唇脂来让大小姐带了回去。”
江浸月低头不好意思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林伯这双法眼,那你们便给我拿一盒往年用的唇脂好了。”
谁知林伯却不答应,“如今大小姐是任府少夫人,怎的还可以用那样素的颜色?你们去把那最新的‘傲雪含香’拿了来给大小姐。”
林伯回身去对江浸月道,“大小姐,这款唇脂加了蜂蜜和梅花花蕊,最是滋润和清甜了。”
江浸月笑着点头,林伯又道,“大小姐,给任夫人的香粉名叫‘且归休怕晚’。”江浸月听了微微地挑了眉,无奈地笑了笑。
林伯也跟着笑了笑,“这名字是公子取的,公子还对香粉的名字还是有些许的生疏,想来还需要些时日才是。可这款香粉的名字公子也着实想了许久的,公子说是出自辛弃疾的《醉太平?春晚》,我倒是不知道这词怎么写的来着。”
敛了笑,江浸月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辛弃疾的《醉太平?春晚》不过是这样写的
态浓意远,眉颦笑浅。
薄罗衣窄絮风软,鬓云欺翠卷。
南园花树春风暖,红香径里榆钱满。
欲上秋千又惊懒,且归休怕晚。
明朗,你取这个名字,是不是还记着姐姐喜欢你在暖洋洋的春日里给我荡秋千?好一个“且归休怕晚”,你是不是也想念我了?
同林伯他们告了别,江浸月带了青荷急匆匆地往江府去了。到了门口,正碰上去买药回来的万福。
看见了江浸月,万福撒开了脚丫子奔上前去,“大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万安本是出门来看万福怎么还不回来,看到江浸月也兴奋地跑下去,“对啊,大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万安话才一说完,又自己虚打了自己一嘴巴,“哎呀,我这是怎么说话呢?大小姐回来了是件开心的事,都怪你万福,起了这样一个不好的头。”
被这对活宝惹了笑,江浸月摇摇头,“我今日去粉晴轩听说安伯病了,我回来看看。”
万福这才低了头,小声道,“大小姐,安管家都病了些日子了,可愣是不让我们告诉你。说你才刚嫁到任府去,他这一犯病了很是晦气。”
万安也小了声音,“大小姐,你是不晓得。安管家日日惦着你呢。可又不让我们说,我这都快憋死了。幸亏你回来了,你快进去看看安管家吧。兴许安管家见了你,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青荷见江浸月已经急急地进了门,只好跟了进去。
万福万安也紧随其后把药拿到了厨房去炖着,心里虽然着急,可看到了江浸月竟然不是那么担心了。好似只要江浸月一回来,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