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芍?眉梢雪?
我终于成功地被邱五晏清清淡淡的这句话镇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长乐公主,驸马苏乐,这两个身份我又怎么会不熟悉?长乐公主姜雪芍,祈国前朝的天之帝女,为前朝国主之长姐,自小受尽万千宠爱,不爱红装爱戎装,烈火如歌,凛艳非常。而苏乐则为前朝武状元,文武双全,善使刀戟,封骠骑大将军,立下军功赫赫,后赐婚于长乐公主,两厢兴趣相投,自然一拍即合,伉俪情深。
后苏乐出战,长乐公主做出了一个为天下人所震惊的决定,打破陈规戒律,脱下宫装,换上战戎,不顾朝野上各式议论,数十载并肩策马,与其共进退,共浴猩风血雨,两人最终成就了一段传世佳话。
虽然已经过去近五十载的时光,但他们的故事却还是风靡了老老少少,为人所津津乐道。更有甚者将其编入大小戏内传唱,早已耳熟能详。
只是虽然关于他们什么传奇的版本都有,但是最后的意思却是八九不离十,不外乎是一次长乐公主病重,无法随行,苏乐将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最后寡不敌众,被敌军团团围困,不幸身亡。
待发现苏乐尸体时,他早已血肉模糊,衣衫褴褛,面容更是已然辨认不出,最后只靠身形才得以确定。长乐公主悲极,拖着病体抚棺而泣后,效仿虞姬,一生缟素在苏乐下葬时的悲歌中,拔剑自刎,追随驸马而去,霎时漫天飞雪,如泣如诉,追封“贞”字,事迹为各户良家女子标榜。
如今看似心如止水的眉娘,年轻时竟会是那般烈艳的女子。
虽然传闻有误,也略显夸张,但真正等到揭开事情真相时,我还是不免唏嘘了一阵,又向邱五晏问道,“那青鹭怎么办?放任着不管?可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他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我也不喜青鹭。眉娘原本是能分得清楚替代物和现实的……近来,大概也是因为药性的原因,幻觉迭生,倒真应该担心几分。”邱五晏敛下长眉,屈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微微倾斜的侧脸冷冽,“我怀疑青鹭是皇城那里派来的人。”
一连串的秘闻出世让我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只沉下一口气,迫着自己平静下来,强作镇定地询问道,“皇城?……难不成是当今国主?可他为什么要针对眉娘?算起来他大抵算是……是眉娘的弟弟啊!”
“国主?那姜玉算哪门子的国主,不过是窃国者侯罢了。更何况皇家那些秘而不宣的肮脏事儿多了去了,他连弑兄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也不怕再加上这一遭。”他轻蔑地勾起嘴角,似乎很是不屑,又沉吟了半晌道,“而且,他针对的……或许并不止是眉娘。”
姜玉……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我乍然想起青鹭琴上刻着的那个“玉”字,逐渐拧起眉头来,可是又觉得不仅仅是那么简单,哪个属下竟会把暴露自己身份的物什随行
在身边,不遮不掩,而后又是为什么愤而砸琴?究竟是他太过轻敌,笃定我们发现不了联想不到,还是另有原因?
我疑窦横生,“既然他针对的不是眉娘,那还有谁?你?我?小黑?”
邱五晏却没有再说话,只站起身来,轻轻地点了点我紧蹙着的眉心,避而不答,“总之,小心青鹭。”
他跟小黑说的话一模一样。
其实关于青鹭,经历过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儿,即使不用他提醒,我心里也恍若明镜一般,听到此只舒展了眉头,顺从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下去。
待拐去风月楼捎给玉儿药材后,已然是晌午时分,我顶着正是毒辣的日头,顺着一列列铺散而下的阴影挪回了灵栖,刚入门口便撞见了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女娃,约莫六七岁左右,面相水灵灵的,身着着一袭新剪裁的水绫红袄,娇俏得像是夏日青碧荷池里含苞待放的菡萏,此时正眨巴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想问什么,见我望她,复又不好意思一般,埋头扭扭捏捏地搓着衣角。
我走过去,半倾下身问道,“怎么了?”
她这才怯怯地开口,“娘去外头买胭脂了,我跑出去玩,结果找不到我爹爹了。”复又歪头想了想,细语补充道,“这里卧房那么多,我记不清了。”
我点了点头,这个小女娃我倒是有几分印象,应该是前日自县外来入住的方员外和方夫人的千金,尚不知全名,只听那对夫妇唤她作“梓儿”,虽然很少打过交道,但瞧着甚是乖巧可爱。
我去柜台翻了翻客人入住簿,又逐步将她带到楼梯口,伸手指道,“小梓是吗?你顺着这楼梯一直向上走,到三层,往左数第的三间,便是你爹爹的卧房了。明白了吗?”
她探头虚虚地张望了两下,才甜甜地笑起来,对我轻巧地行了个礼,“明白了,梓儿谢谢阿若姐姐。”
“不用,”她笑起来的模样颇有几分像当初的花堇,我不禁有些失神,恍过神来时只揉了揉她扎起的两个小羊角儿,又牵起她的手,“去吧,我先领你到二楼,恰巧我也要回房,那三楼你就自己去咯?”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朝我笑得纯净,我心里喜欢,又不轻不重地掐了掐她两边粉嫩嫩的脸蛋儿,引得她轻呼一声。
回到房里,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自凉水盆里绞了一把帕子,抹了一把大汗淋漓的脸,突然瞥见桃木梳妆台旁边搁置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儿,我拔开软木塞,贴着瓶口闻了闻,味道清清凉凉的,似乎是添了薄荷脑和冰片,应该是涂抹创口的药。
药瓶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我打开来看,不同于邱五晏平日里惯用的洋洋洒洒的行草,纸条上头则是一行整齐的小楷,虽然只是寥寥数字,却笔力遒劲,连贯清隽,明显是受过了良好的教育——“蛇脂膏。涂手。”
底下没有落款,但除
了小黑还会是谁。
我惊讶地看了看双手上细碎得几乎看不分明的浅色伤口,那是为他绣辟邪荷包时笨手笨脚留下的,扎的针眼虽密集,但却细小无比,若不仔细观察是决计发现不了的。我双手握着小瓷瓶儿,垂眼间心下蓦地一暖,仿佛昨夜里受到的冷遇和委屈都在霎那间得到了平反。
原来他竟是都知晓的。
正欢喜地点沾了一些药膏,准备涂抹上时,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尖利而稚嫩的惊叫声,凄厉无比,听闻像是梓儿的声音。我一惊,慌忙将药瓶收入怀里,便闯开门冲了上楼去。
梓儿正怔怔地跌坐在门口,背死死地抵着身后的墙,见我过来了也丝毫没有理睬,去方才还灵动无比的一双眸子此时因为过度的惊惶而涣散,冷汗遍布在她的额头上,面色苍白得可怖,我扶住她肩时感到她小小的身子竟抖动如筛糠,仿佛魔障了一般,显然惊惧到了极点。
是见到了什么东西才让梓儿反应如此之大?我心里起疑,顺着她的目光所向直直看去,面色唰地一白。
眼前竟又是一具枯尸,与前一段时间见到的那几具无异,双眼暴突,身体缩成了一团枯柴,只有脖子上拴着的一个绿油油的碧玉佩才证明他是原先的方员外。而他此时就横尸在卧房的正中央里,门只推开了半边,一只足卡着门缝,姿势扭曲而诡异。
我全身一凛,寒毛刺棱棱地倒竖,忙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梓儿的眼睛,却已然来不及。或许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冲击力,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音,霎时身子一软,便如一根轻飘飘的芦苇一般,直直晕厥在我的怀里。
邱五晏和小黑大概是也听到了刚才的惨叫声,此时已经从下面飞快地赶了上来,见到此情景也是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我颤抖着双手把怀中晕过去的梓儿塞给邱五晏,语无伦次,“邱狐狸,你先看看梓儿有没有出什么事!小黑,小黑你先在这看着,不要让人接近这里,我、我这就去寻方夫人!”
急急冲下楼梯的时候险些冲撞到了一人,我慌忙刹住了脚步,才见原是眉娘,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垂首敛眉的青鹭。
“阿若?什么事那么慌张?”
我来不及避讳青鹭,只飞快地组织了语言道,“眉娘,前几日来我们这儿入住的方员外死了,我去通知方员外的夫人来。”又快速地扫了一眼随在眉娘身后的青鹭,只见他如往常一般面色淡淡,一双毫无神采的碧色眸子无波无澜,仿佛置身度外一般。手上抱着一把瑶琴,乍看与前几日的毫无差别,但细看时便会发现,琴上刻着的那个“玉”字早已没了。
到底是不是他在背后搞得鬼。
我咬了咬下唇,不去再想,“那眉娘,我这就先去了。”转身时不知是否是我错觉,那半隐在转角处黑暗中的青鹭似乎阂闭上了眼,微微弯起了嘴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