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一僵,在空中轻飘飘地晃了晃,最后终于无望地趴到了桌面上,原本怀着的满心期望统统都化成了泡影,只得无力地又重新折下袖口去,不做他想。
回头见清风还在巴巴地坐在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眨巴眨巴的眼睛里头隐约透露出几簇泪花闪闪,倒是动人得很,似乎很是迫切地想要一向作为“好姐妹”的我给出个答案来。
想来想去,还是不忍在弥留之际还恶语打击这厮的一颗脆弱的龙阳少男心,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撇过头朝清风敷衍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不用想也知晓很是触目惊心,“喔……我想,肯定不会的。”……反正他本来就没有要跟你私定终身远走高飞的意思。
于是清风安稳了,放心了,这时才分神眄了我一眼,而后面色疑惑地关心问道,“若丫头,你的面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摆了摆手,对不靠谱的清风已然不报与希望,若是告诉他指不定还要浪费口舌解释一大通,只打了个呵欠,随口胡编乱造,“没事,大抵是昨夜没睡好罢。”
幸而清风在对待日常杂事向来懒得花费多少心思,见到我如此,也未多做追究,一心只与我絮语研究讨论着如何打倒假想敌。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高谈阔论,只觉得兴致缺缺,偶然听得他口里似乎念到了一个“死”字,我乍然清醒过来,“清风,你说什么?”
他似乎是被一直保持死气沉沉的我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弄懵了,缓了好半天才掐着兰花指抚着胸口顺气,一边又嗔道,“若丫头你好大的反应,我只不过是说把那小师妹当作那些扰人的蚊蝇拍死罢了,只是一时口舌之快,莫不是你还真以为我会拍死她?”
原是我草木皆兵摆了一场乌龙。我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冷不丁地正色问道,“清风,若有一天你知道你大限将至,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要交代后事,把我的什么钱呀,签书什么的留给我家小晏晏咯。”他随口说着,又警惕地眯起眼来,语气有些怀疑,“若丫头,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谁大限将至了?可是谁生什么病了?”
未曾想过他竟会这般较真发难起来,我心里猛不丁“咯噔”一下,而后迅速心虚地朝他嘿嘿干笑,口中顺溜地搪塞了过去,“哪会有人呢,只是最近突然想思考讨论些深沉的东西,便随口问了你。”
“哦,”清风了然,“那我们直接聊你的体重不就好了?”
“……”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时,天色已然很晚了,我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回去休养生息,转上拐角后却远远望见虞香草的房门大开着,走近时还可以闻到里头透露出一股浓烈的酒气,呛人得紧,我回房必须从她房前路过,本无意搭理,却还是忍不住好奇瞥了一眼去,却恰巧与她的双眼对上,
一时尴尬地转身欲走时,却听到身后轻唤了一声“哎”。
此时也不好再走开,我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望向她。
“小丫头,过来,对,坐下来陪我吃杯酒,好酒。”虞香草半趴在桌子上,只以手肘险险撑着桌面,才半抬起下巴来,只懒散地对我勾了勾骨节纤长的食指,显然已有些醉了,两颊已经染上了几分绯红,仿若天边的云霞,醉态娇慵,唯独那墨色发丝下出奇幽黑的双眼,却在并不算光亮的烛光照耀中愈发明亮,熠熠生辉。
我下意识地径直退后了几步,皱眉拒绝道,“不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这么晚了还会有事?便是真的有事,也不差这‘一会儿’。”虞香草眯着眼睛笑起来,只把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给笑成了两弯月牙儿,颇有几分像是邱五晏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莫不是在怕?”
且不说这激将法到底有无用处,这背后下黑手的事儿她又不是没有做过。我停滞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里誓死如归地答道,“好。”
虞香草细长的眉梢微挑,隐约带了几分促狭的笑意,“怎么,不怕我下毒了?”
我心里头此时跟明镜儿似的,当然知晓这仅是一句普普通通的玩笑话,但本便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便也存了几分偏见,只横眉冷对地拎起桌面上的两只酒坛子,重重地重新叩在自己面前,发出“噔”的一声脆响。
“怕?”既然已背负了将死的名头,我便也不管不顾了,只板着脸,浑装作一副豪气冲天的模样与她挑衅道,“嘿!我跟你说,我杜若人穷志短,故这辈子什么都怕过,妖魔鬼怪,山魈水魅,生离死别,但是就他大爷的不怕你!”
她一愣,而后便是咯咯笑将起来,腾出一只手为我拉开旁边搭着的一张紫竹板凳,尚脱离不开青涩的面目或许是因为微醺的缘故,透露出几分少女的稚气来,衬得她本算不得沉鱼落雁的姿色霎时灵动了几分,让人移不开眼去。
“杜若,是吧。”她轻声念着我的名字,站起来时身子略有些摇晃,只跌跌撞撞地抱着已然半空的酒壶子给我满满地斟上了一杯,差些要溢出来,又随口问道,“几岁了?”
“过了年便十五了。”我仅抿了一口,便嫌杯中酒太烈,一时间灼得嗓子疼得慌,于是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中玲珑的琉璃酒杯,面对她的问话时也有些漫不经心。
“十五?……原来还那么小。”她似乎愣了愣神,自顾自地呷了一口酒,漂亮而浑圆的眼睛染上了一片雾蒙蒙的云色,使得本清澈的眼神怔怔松散,不知看向何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十五岁的时候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晓得傻乎乎地一股脑儿往前冲,反正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师兄在身前护佑着,
什么也不怕。”
看来他们之前的师兄妹关系很是亲厚。我拧了拧眉,不自觉地也低头随着她灌下一口辣味的酒,也不顾喉咙里升腾起的灼热,只在心里疑惑着。虞香草今年不过十九的年岁……算来是快四年的时间,约莫是我初到灵栖前的一些日子才发生的事儿,怎就在这其中就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虞香草虚指了指我的面目,大抵是真醉了,指了半天都没指到方向,只得又不甘心地放下,嘴里呢喃的话也逐渐咕哝不清起来,絮絮的夹杂着几个破碎的字眼,约莫一炷香后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凑过了头来。
她的脸离我的脸颊不足一寸之遥,喷出的一阵湿热的酒气浓烈,唬得我一跳,还以为她是借酒壮胆伺机报复,正欲推开她时,却听得她口里模模糊糊地问我道,“你方才说,你怕妖魔鬼怪,山魈水魅,这些都实属寻常,那为何后头要加上一个生离死别?生离死别,能与那些吃人的精怪们比拟么?”
我想也不想,便信口答道,“那是当然,生离死别,自然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
“最痛苦……?”闻言,虞香草似乎是轻声地笑了一声,不知里头隐藏着什么意味,只见得她重新跌坐回原先的座位,口里喃喃地念着,似乎沉吟了一会,敛下的眸色微动,还未等我仔细瞧,她面上便又笑吟吟地推给我一杯酒,“来来来,先喝了这杯。”
我不疑有他,再加上起先已逐渐顺了嗓子,只接过酒盏来爽快地一口饮下,倒也没觉得这酒有多烈,反而不知怎么的从中品出些温温润润的药香出来,又隐隐觉得好笑,我本便是将死之身,任是她再多下一份毒也无益,充其量也不过是早死晚死、死状如何的差别,于是也只当是虞香草身上熏着的鸡舌香,在推杯换盏之时不小心浸染了几分味道到酒里罢了。
未曾想,饮完一盏后,她却似目空一切般肆慢地笑道,“不然我也给你那黑衣服的小情郎下朵蛊莲,你们便也不再有了生离死别的疑虑了,你说可好?”
时至今日,我本便忌讳这些生死之说,此时见到她以小黑的性命相胁,更是无端生出了几分戾气来,也再不管她口中之言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只借着微醺的几分酒意,猛地拔出袖里藏匿的那柄匕首,径直跳起身来,死死地钳制住了她早已软了的肩膀。
我喝得不比她多,酒量又比她要深一些。那本就坐不稳的虞香草竟被我这重重的一下便轻易地跌倒在地,一时间带动了桌上的一系列酒盏破碎脆响,声声刺耳非常,在空旷的卧房里回荡着。
我不理会满地跌落的细密碎片,只顺势半跪下身子去,死死地压住了她的膝盖,直截了当地把锋利的刀刃压到她白皙的脖颈边上,赤红着双目厉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本章完)